長安好

397 一個殺十個

天才一住努努書坊kanunu3)

三日后,耽羅使者去往東羅進貢柑橘之際,常歲寧也帶人動身離開了這座島嶼。

她僅帶了百人乘船離開,余下之人皆留在了島上控制局面。至此,暗中通往耽羅的通道已經打通,后續便可繼續增派人手前來。

次日,前去進貢柑橘的耽羅使者與船只,陸陸續續在東羅靠岸。

身穿耽羅侍者衣袍,混在其中的元祥,跟著使者隊伍順利踏入了東羅國境。

此番來此,他肩上擔著重任。

首先第一件事,他要按照常娘子的交待,私下去見一個人。

那人如今被新任東羅王密切監視著,想要掩人耳目地見到對方,不是一件易事。

但正因不易,才需要他崔元祥出馬嘛,臨來之前,他可是向常娘子保證過了定不辱命的……哪怕是為了替大都督爭口氣,他也得將這樁差事辦得圓滿才行!

在東羅安頓下來的當晚,信念感十足的元祥即換上一身黑衣,僅帶上三人,趁夜離開了住處。

此一夜月朗星稀,次日便迎來了一個近來少見的晴好天氣。

但此番天色放晴,卻不是什么好兆頭。

懸在江都頭頂的那柄利劍,在多日雨霧散去之后,到底還是落下了。

就在各處焦急不安的視線悉數聚集于潤州防線之時,江都防線卻突然告急……

倭軍仍在攻打潤州防線,甚至又再次增派了近萬水師,共集三萬水師之力攻打潤州海域,如此之下,各處不得不盡力發兵支援潤州——

值此只恐潤州難保之際,江都海防卻突然吹響了緊急應戰的號角,一聲疊著一聲,響徹整片海域。

突然攻來江都的倭兵,如嗅到了血腥氣的食人魚,迅速地游動而來,瘋狂撕咬著江都海域布下的防御。

且它們成群結隊,一眼望去數目龐大,經估算,至少也有七萬之眾!

倭軍此次發兵十萬余,除卻這些時日的死傷,如今以三萬攻打潤州,這攻來江都的七萬,便等同是將余下的主力全部瞄準了江都這片寶地!

一道道緊急應對的軍令,自軍中常闊手中發出。

沿海其它各州,尤其是自江都往北而去的各州海防,經過這半載來的整肅與協調,此刻皆全力配合江都御敵。

為牽制大盛兵力,倭軍并未停下對潤州的攻勢,楚行與白鴻受常歲寧之令堅守潤州,不敢離開半步。

此刻,負責在江都海域御敵的將領,是常闊麾下的金副將,薺菜與何武虎等人也皆在奮力死守。

戰至第五日,眼看戰況不妙,常闊將軍中余下事務交待妥當后,叫人取來了盔甲。

老康等部曲老兵見狀皆驚異。

“……大將軍是要親自出海御敵?!”

“這怎么使得!您的腿……”

“這么多將士連命都拋出去了,我這條腿又算個啥!”常闊拎起“斬岫”,盔甲加身之下,令他眉間愈顯威嚴與大將之風。

“主帥尚未歸來,便由我先去會一會這幫鼠輩!”

大戰之際,軍心不能亂。

他趕赴前線主持大局,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老康等人先后跪下:“……屬下等愿隨大將軍一同克敵!”

常闊的視線掃過這些曾伴隨自己征戰多年的老兵,他們的頭發都已花白,甚至也不乏因傷殘缺之人,但此刻他們的視線堅毅鋒利,銳氣不減當年。

克殺異族,護衛疆土,是曾經每個玄策軍肩上最毋庸置疑的使命,它流淌在血液中,看似沉寂多年,但在大戰來臨之際,卻可一朝被喚醒沸騰。

“好,都隨我掛旗,出海!”常闊的聲音擲地有聲。

常闊出帳之際,阿點跑著尋了過來。

“常叔,我也跟您一起去!”

常闊剛想讓他留下,卻見平日遲鈍的阿點,此刻更快自己一步開口:“常叔,您別忘了,我也是將軍呢!將軍都是要打仗的!”

“好一個將軍都是要打仗的!我大盛軍中有此不竭不懼之氣,何愁不能擊退倭敵!”常闊眼中現出一絲欣慰振奮的笑意:“好孩子,走,拿上刀,隨常叔出海殺敵去!”

秋冬海面多見西北風向,由西北方向出發,去往東南,順風而行,風可為助力。反之,便是逆風而行,船行速度會被拖慢。

故而常歲寧一行人自耽羅島折返趕回的時間,便被拖長了數倍之久。

加之沒了雨霧作為掩護,掩藏行蹤無疑變得更加困難,務必要更加小心謹慎。

幸而倭軍此刻的焦點皆在前方戰事之上,后方巡邏難免要松懈一些,因此,常歲寧一行前六日的路程有驚無險,稱得上順暢。

直到此一日,派去前方探路的小船和士兵,久久未有折返。

常歲寧心中涌現不好的預感,當機立斷下令改換行船路線,卻還是晚了一步。

倭軍的船只忽然從三面出現,將他們包圍起來。

此一次的處境,與先前幾次都不同,之前常歲寧等人遭遇的倭兵,多是游擊巡邏的隊伍,通常不會超過百人,殺起來壓力不大。

但這一次……

常歲寧握著劍鞘,環視周圍密密麻麻的倭軍船只,粗略估計,應有千人之眾。

這些倭兵應當是趕去前線支援補給的士兵,從他們后面一些船只的大小規制來看,其中應當押送著不少補給物資。

軍中物資緊張慣了的常歲寧,腦子里頭一個反應便是——搶過來。

心里的麻袋已經準備好了,但實施起來顯然不是易事。

在這片海域上,一支百人隊伍,撞到千名倭兵,莫說搶東西了,保命都是天大的難事。

縱然常歲寧等人絕不至于蠢笨到穿著大盛兵服衣甲,在海上傻乎乎地晃悠,專等著被倭兵盯上,而是在離開耽羅時便扮作了倭兵打扮,但這份偽裝只可遠觀,注定是經不起如此近身試探的……

專門學了些倭語的唐醒帶著幾人回話,試著裝傻充愣了好一會兒,然而對面的倭軍并不買賬,反而警惕而惱怒地拔了刀,口中拿倭語下令圍殺——

“這些人必然是該死的盛軍假扮的奸細!殺了他們!”

“留上幾個活口,交給藤原大將軍處置審問!”

“把他們的頭顱統統都割下來,掛在前線戰船之上威懾盛軍……到時藤原大將軍必會記我等一樁大功!”

那些倭軍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舉著刀,叫囂著,邊將船駛近。

“大人,這下怎么辦?”唐醒拔劍之際,邊向身側少女請示。

“應當不難辦。”常歲寧接過長弓,迅速搭箭,微瞇起一只眼睛,長箭“咻”地一聲離弦,精準地穿透一名為首倭軍的咽喉——

再次搭箭時,她道:“一人殺十個,如此即可。”

唐醒難得愕然了一下:“……”

好一個“如此即可”啊。

那少女還能抽空與他打趣:“一日殺十人,此等經歷,難道不新奇嗎?”

唐醒揮劍擋去一支迎面飛來的箭,已顧不上去愕然了,只哭笑不得地應道:“新奇……怎一個新奇了得!”

常歲寧再次挽弓,凝眸瞄準倭敵:“待我殺夠十個,便替你殺上幾個。”

“……我一個也殺不了哇!”船艙里,抱頭鼠竄的無絕叫苦道:“可別將我那份也算上了!”

殺人他不在行,他只會殺橘子,胃口好了,一天能殺上大半筐!

“那你躲好。”

眼看雙方距離逼近,少女取過長槍,一躍而起,直接殺上倭軍逼近撞來的船只。

唐醒立即揮劍緊跟而上,邊殺邊在心里數著,一個,兩個……三個!

唐醒雖非正統軍士出身,但有功夫在身,多年來游歷四方,看誰有本領,便原地拜師學藝,一來二去,便練就了一身旁人比不得的好劍法。

尋常十余人,是近不了他的身的。

倭軍雖更擅水上攻襲,但若咬牙撐住,不懼負傷,真讓唐醒殺上十來個,倒也不成問題。

但并非人人皆是唐醒,更不可能人人皆是常歲寧,更多人遠遠不曾具備以一當十的能力,尤其是在海上對戰兇殘的倭軍。

正面對打,是行不通的。

且無論多么嚴整的軍心,一旦死亡人數超過三成,人心便會急速潰散。

“先隨我往前,殺出一道出口!”

常歲寧手中長槍捅穿一名倭軍胸膛,抵著向前數步,同時反腿一擊,將一名倭軍掃落海中,邊對唐醒道:“聽我指揮行事!”

常歲寧帶領眾人廝殺間,朝身后船艙方向喊道:“無絕,帶人將東西備上!”

無絕回應一聲,趕忙在船艙里扒拉出了兩口大箱子,快速打開。

唐醒等人跟隨常歲寧,目標明確一致,往前方殺去。

倭軍選用了包抄的圍擊之法,兵力在四面均勻分布,每面方位約合二百人余,有常歲寧在前開路,鼓舞士氣,很快得以殺出一條血路。

倭軍自不可能放任他們離開,在后方奮力追擊。

為首的倭人統領臉上擠出嗜殺而輕蔑的笑意,拿倭語高聲說道:“這片海域歷來為我們主宰,你們這些不思進取的無能盛人,今日注定是逃不出去的!”

話音落,卻見前方船只上,方才那帶頭廝殺的少女此刻走上船尾,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一般,似笑非笑地問:“是嗎?”

下一刻,便見她抬起右手,做了個“放”的手勢。

有些手勢在戰場上似乎是超越語言互通的存在,倭軍只當她要下令放箭,未有停下行船,只命令前排船上立即豎起盾牌防御。

但他們未曾想到的是,他們眼中不思進取的盛人,并非是要放箭。

一支支被點燃的火藥筒,順著風投到他們船上。

時下火藥爆炸性有限,單是通過引爆火藥,并不足以造成大范圍的傷害,因此火藥在戰事上發揮的作用,多停留在“助燃”之上。

那些倭兵見到火藥筒落到自己船上,便認為對方是想要燒船引起慌亂。

“不必慌亂!”

倭軍統領急聲下令間,將落到腳邊將要炸開的兩只火藥筒,踢下船去,欲借海水滅之。

其他倭兵也紛紛效仿。

然而他們很快發現,那些未來得及被踢落水中的火藥筒炸開后,除了有火花迸濺之外,還伴隨著嗆人的氣味,那氣味遠不止火藥本身——

隨著吸入,許多倭軍開始咳嗽流淚不止,逐漸無法清晰視物,難以呼吸。

這是因為火藥筒中摻雜了大量的石灰粉,隨著爆炸,便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而那些外筒經過特殊處理的火藥筒,一經落水,很快便涌起巨大的濃煙,煙霧擴散,再度遮蔽了倭軍的視線。

常歲寧方才帶人殺出一條血路,便是為了充分利用風向。

看著已亂了陣腳的倭軍船只隊伍,及那滾滾濃煙,唐醒反應了片刻后,眼睛里閃現驚奇的光芒——以火藥制造煙幕,并釋放石灰粉?!

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用途……

此法在海戰中帶來的殺傷力,要遠勝于尋常火攻!

火藥如此用途,雖不見火起,卻可殺敵于無形!

有幸見此“利器”面世,唐醒不可遏止地激動起來,轉頭看向身側少女:“大人……”

“待煙霧淡些,掩好口鼻,速戰速決,一個不留。”常歲寧觀望了片刻后,即轉身返回船艙,邊交待道:“記得把東西都帶上,盡快行船上路。”

唐醒驀地提高了聲音,精神百倍地應道:“是!”

“你是說,那常闊已親自登船,指揮戰事?”

天色近暗之際,藤原麻呂盤腿穩坐于后方戰船之內,聽罷吉見扶之言,被“常闊”二字勾起了舊刺般的回憶。

吉見扶滿眼譏笑之色:“是!他那掛著主帥之名的女兒,已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竟讓他一個瘸腿殘缺老翁出面支撐大局!”

聽得“殘缺”二字,藤原麻呂僅存的那只眼睛,倏地陰鷙下來。

吉見扶忽地一驚,立即垂首不敢多言。

片刻,他以余光窺見藤原麻呂緩緩站起了身,最后一縷殘陽將藤原麻呂的身形在船艙壁上投出一大片陰影。

他雙手捧起等候這一日已經多年的倭刀,眼底一片晦暗之色:“既有老友前來,那么,本將軍理應親自接待。”

無法親手殺掉李效,能用常闊的血來稍泄他心頭舊恨,也好。

且盛國人有言,擒賊先擒王,殺了常闊,便也能一舉殺破盛軍這愚蠢盲目的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