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澄澈杏眸中的心疼和柔軟仿佛一根針一般,在他心上最柔軟的地方輕輕一刺,瞬間,他的心都仿佛潮濕一片。
莫名的,他竟覺得那眼神有種遙遠的讓人眷念的感覺。
原本滿心的戒備和敵意在那樣的眼神注視下,瞬間仿佛泄了氣的皮球,再也無法張牙舞爪,少年猛地移開了視線,干凈清澈的嗓音帶著幾分突如其來的潮意道:“方才多謝了,就算……我以后不在這個府里了,我也會想辦法報答你們的……”
不在這個府里?
沈卿注視了少年的頭頂一會兒,突然,走到他面前蹲下,一雙眼眸柔柔地看著他,道:“你是我們的小郎君,你不在府里,還能在哪兒?”
俞子涵頓了頓,不自覺地抬眸,再一次迎上了面前女子的眼神。
不止眼神,就連聲音和給人的感覺,也好熟悉……
與多年前在他生命里出現過的那個被稱為“母親”的女人,有點像……
但那到底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還不滿三歲,許多記憶都是模模糊糊、殘缺不全的,他便是拼命回想,也時常分不清,哪些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哪些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因為太過渴望而生出的幻想。
而且,他母親突然失蹤的時候是二十二歲,如今理應是三十多歲的婦人了,又怎么可能是面前這個年輕的侍婢。
俞子涵想到這里,再次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咬了咬下唇,低聲道:“我討厭我父親,我不要再在這個府里待下去了。”
沈卿一愣。
俞子涵這話一出,埋在他心底的委屈就突然泄洪一般涌了出來,他頭一次無法控制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女子面前吸了吸鼻子,道:“我討厭他,如今他有了那么多姨娘,理應很快就能有新的孩子了,也不會再需要我了。
不對,他本來就不怎么需要我的,這些年來,不管我做得多么好,學堂里的先生再怎么表揚我,他都不在乎。
就算我后面故意跟他使壞,不好好學習,不好好做學堂里的作業,他也不在乎……”
俞子涵說著,把自己的腿抱得更緊了一些,仿佛受了傷的小動物在自我保護一般,嗓音微啞,帶著幾分恨意道:“他如今也變得……越來越不像我認識的那個父親了,這里也變得越來越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家。
既然如此,我不如離開這里,反正他如今有這么多姨娘陪著,也不會再感到寂寞了……”
沈卿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隨著少年的話,一點一點地緊縮了起來。
她缺席了他人生重要的十年,在回到這個世界后,她想方設法打聽余九清和俞子涵的事,然而當朝丞相和他唯一的嫡子的事情,外頭可沒幾個百姓敢隨便議論。
特別是俞子涵,她多方打聽,也只知道,俞子涵先前被稱為小神童,據說他五歲就能作詩,六歲就能寫文章,其驚才絕艷的程度,絲毫不遜色于他的老父親,甚至有不少人展望,他能緊跟他父親十三歲高中進士的步伐,成為這世間的又一顆明珠。
然而,這幾年,他不知道為什么,性子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但學業一落千丈,還到處尋滋鬧事,簡直要成為這京城里的又一個小惡霸。
世人震驚之余,無不萬分惋惜,好好的一個小神童,竟然眼看著就要隕落了。
沈卿看著面前的少年,暗嘆一口氣,正想說什么。
不遠處,突然又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聽聲音,顯然是從后門的方向過來的!
沈卿心中掠過一抹不好的預感,面前的小少年卻比她反應更快,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邊坐下,低聲道:“嘖,定然是周回他們察覺到不對勁回來了……”
被動地跟自己兒子藏了起來的沈卿:“……”
瞧這熟練勁,還不知道是第幾次跟自己身邊的人躲貓貓了。
看到身旁的小少年小心翼翼地側過半邊頭顱,透過灌木叢的縫隙朝外張望,沈卿好笑又無奈,很想跟他說,這一回他大抵逃不過去了。
因為朱圓和陳瑩還在外頭呢。
沒有她在身邊幫忙周旋,那兩個小丫頭可瞞不過俞九清特意派在自己兒子身邊的人精。
果然,不過幾息功夫,外頭就傳來周回低沉壓抑、帶著一絲緊繃的聲音,“小郎君,請出來罷。”
俞子涵身子微微一僵,只是依然沒動,顯然還抱著一絲僥幸。
周回沉聲道:“這一個月你一直在被郎主關禁閉,郎主知曉你心情不好,今日的事情,郎主應該不會太與小郎君計較。只是,若讓郎主知曉,竟然有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婢妄圖……”
俞子涵身子微顫,雙手猛地緊握成拳,一下子站了起來,轉身咬牙瞪著面前似乎松了一口氣的男人,整個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強行壓抑著某種情緒道:“我的事情與她們無關!是我威脅她們,不許把我供出去的!”
沈卿看了俞子涵一眼,也站了起來,走到了他身后。
外頭果然是方才追過來的那群大男人,臉色煞白一片的朱圓和陳瑩被圍在他們中間,兩個人似乎互相攙扶著才沒有就這樣狼狽地癱在地上,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周回沉沉地看了一眼俞子涵身后的沈卿。
方才那個女人的態度太過自然,尋不出一絲破綻來,以至于他竟就這樣被騙了過去。
要不是他匆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她身旁那兩個侍婢的神色有些古怪,眼神似乎一直在瞟著身旁的一棵大樹,心里起了疑心,臨時折返回來看了看,只怕小郎君現在已是逃之夭夭了!
真是……可惡奸猾的女人!
察覺到了周回眼中對她的不滿,沈卿微微挑了挑眉,在心里哎呀了一聲,有些亡羊補牢地微垂腦袋,做出一副低調的模樣來。
不管怎么說,如今的她不適合在這個府里太出風頭。
她卻沒想到,俞子涵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周回眼中的敵意,眉頭微皺道:“我說了,這一切都是我威脅她們做的,周回,你不會要把她們告狀告到父親面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