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公共浴室的地方比較偏僻,此時又恰好只有她一個人洗完澡出來,周圍一時靜得落針可聞,除了天上柔柔撒照下來的明凈月光,和不遠處從院子的石燈里蔓延過來的微弱燈光,再沒有旁的光源。
換做旁的侍婢,早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飛了。
沈卿看了沒一會兒,就見一張臉小心翼翼地從圍墻后面探了出來,見到正一臉淡然地看著他的沈卿,似乎反而被嚇了一跳,片刻,才揚起一個傻乎乎的笑容,利落地翻過了圍墻,壓低聲音道:“你就是今天幫了小郎君那個侍婢吧?我一眼就認出你啦!小郎君讓我來跟你說幾句話。”
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嘖嘖感嘆。
這女子簡直就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跟夫人果然很像啊!
但這天底下什么人都有,他娘先前也說了,夫人剛剛失蹤那會兒,很多別有用心的人甚至想冒認夫人,那時候出現的女子,跟夫人或多或少都是相像的,甚至有幾個女子,連她們這些夫人的身邊人都一時看岔了眼。
因此,會出現這么一個跟夫人長得很像的侍婢,也正常罷。
沈卿一眼就認出了他就是子涵身旁那個小廝,她記得,當時香巧喚他……錢釗生。
他定然就是錢娘的兒子了。
沈卿眼眸微彎,看著他的眼神帶上了幾分親厚,道:“小郎君讓你說什么?”
錢釗生微微一愣。
雖然他沒有小郎君聰明,但這一刻,他也覺得,這女子不是壞人!
在女子這樣的眼神注視下,他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后腦勺,道:“小郎君讓你不要擔心,他定會護你們周全的,還說,如果可以的話,你還是不要留在丞相府比較好,小郎君可以幫你介紹,去別的人家家里做事。”
沈卿微愣,眸光微轉,“為何?”
這個問題要他怎么回答啊!難道要說,你留在這里,隨時可能會被他們郎主砍了么?
見面前的少年支支吾吾的,顯然不愿意回答她,沈卿暗嘆一口氣,又問:“小郎君在這府里,可是過得不愉快?”
雖然那個問題她很在意,但現在時間不多,隨時會有旁的侍婢過來,她也沒時間慢慢挖他的話,只能趁機把想問的其他問題先問了。
這女子今天都見到小郎君離家出走未遂這件事了,他回答一下這個問題應該不算過界吧?
錢釗生點了點頭,道:“小郎君跟咱們郎主的關系不怎么好。”
他這話都算收著了,小郎君和郎主的關系何止不好,簡直就比仇人好不到哪里去。
兩父子會相處成這樣,也是讓人唏噓。
沈卿眼中寒光微閃,垂了垂眼簾道:“除了這個原因,還有旁的原因嗎?例如,這府里可有人欺負他?”
在聽到俞九清往后院抬了六個女人后,沈卿除了失望和恍惚,首先感覺到的便是擔憂。
后院女人的心思何其深沉,為了往上爬,她們什么都能做出來。
而占據著丞相府嫡長子這個身份的俞子涵,無疑是她們所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雖然子涵身邊有錢娘和香巧,但沈卿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啊,欺負?這府里除了郎主,還有人能欺負小郎君嗎?”
但她顯然問錯對象了。
卻見面前的少年一臉懵懂地撓了撓后腦勺,一副不懂她為什么問出這個問題的表情。
沈卿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唇,剛想換一種更簡潔易懂的問法,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若隱若現的說話聲。
錢釗生立刻僵了僵,也沒心思繼續和沈卿說話了,快速說了句“我先回去了,你好好考慮一下小郎君的話,我會再來找你的”。
就快速跑回圍墻邊,像只猴子一般三兩下地翻出去了。
沈卿一肚子的困惑只能哽在了喉嚨里,讓她有些無奈地望了望天。
說實話,她都做好要遭受一番懲罰的準備了,但子涵那責任心爆棚的小屁孩明顯不愿意讓她們因為他遭殃。
他要怎么做?今天聽他和周回的對話,先前應該也有人因為類似的事情遭受了懲罰,而子涵那時候顯然什么也做不了,如今他和俞九清的關系越發緊張,他想阻止俞九清懲罰她們,理應更難。
這般隱瞞身份進到丞相府,果然做什么都不方便,連打探消息也難。
就在這時,方才那陣說話聲漸漸近了,沈卿眼前慢慢出現了兩個并排走在一起低聲說著話的侍婢。
她們兩個說話說得入神,一時沒有發現沈卿的存在。
沈卿立刻不動聲色地躲在了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后,凝神聽著她們兩人的對話。
“……小郎君今天那事兒鬧大了!這不,蔣姨娘今晚又給小郎君送湯去了,說怕小郎君受驚,特意熬給小郎君安神定心的。呸,誰不知道她存著什么心思呢!”
“別說蔣姨娘了,其他幾個姨娘見討好不了郎主,這力氣不得全往小郎君那邊使么?曹姨娘不也隔三差五給小郎君送親手做的衣物么?嘖,簡直比親娘還親娘。
別看她們現在這般討好小郎君,一旦她們有了自己的親骨肉啊,小郎君的利用價值就沒了,到時候小郎君的處境可就慘了。”
“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啊……這么多姨娘里,也就康姨娘看著大氣一些,平日里也不會特意討好小郎君,跟小郎君也是正常說話,沒有那股子卑躬屈膝的小家子氣。”
“也不看看康姨娘是什么人,雖說人家是庶女,但也是堂堂戚國公府的庶女,戚國公府可是出過好幾個貴妃和皇子的!現在府里很多人沒有明說,其實都在暗暗討好康姨娘呢,都在打賭,最終會成為丞相府正牌女主人的人是康姨娘……”
“不會吧,那我們是不是也要加緊時間去討好一下康姨娘啊……”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進了浴室里,聲音也越發模糊了。
沈卿緊了緊手中抱著的臟衣服,好一會兒,才從大樹后走了出來。
她突然便明白了子涵今天想離家出走的心情。
若到時候,她確定俞九清是真的負了她,負了子涵,她干脆帶上她的寶貝兒子遠走高飛算了。
以她先前在這個世界打下的根基,要養活她和子涵一輩子,不是一件難事。
當晚,沈卿多少有些失眠了。
剛回到這個世界發現已是過了十年,她是有些懵的,后來打聽到丞相府已是變了個模樣,以及俞九清納了幾房侍妾,她心里雖然堵得慌,但沒什么真實感。
但隨著今天來到丞相府,再次見到子涵,聽到傳聞中那幾個姨娘在府里的情況,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她認識的丞相府了,俞九清,也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俞九清了。
這一切她早已有預料,只是不愿意相信罷了。
沈卿在床上翻了翻身子,身子雖然極度勞累,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覺。
今晚,只怕是個不眠夜。
第二天,沈卿幾人天沒亮就起了床,開始她們第一天的考核。
昨天臨睡前,蘇管事便遣了人過來說,明天會派人先帶她們熟悉一下府里的情況,后天才正式給她們分派事情做。
被派來帶她們的是昨天跟在蘇管事身旁的一個二十來歲看著便十分精明能干的侍婢,名喚秋云。
沈卿暗暗看了秋云一眼,見她臉色無異,便知曉,周回還沒把她們的小報告打上去呢。
陳瑩和朱圓顯然也是一樣的想法,臉上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氣的神情。
簡單跟她們說了丞相府的規矩后,秋云便帶著她們熟悉整個丞相府,木雙雙聽得十分認真,似乎恨不得拿筆把秋云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
別的不提,論事業心,木雙雙確實讓人佩服。
快到中午時分,她們終于走到了丞相府差不多最里面的位置,秋云突然停下腳步,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道:“再往里走,便是郎主和小郎君歇息的院子,也是咱們丞相府守備最森嚴的地方。
平日里,若沒有主子們或陳總管的許可,任何一個仆從都不可以踏進里面一步,違者……就別怪刀劍不長眼了。
別怪我不提醒你們,先前可是有不少不聽話的仆從就這樣白白丟了小命。”
這后果可比發賣或趕出丞相府恐怖多了,陳瑩和朱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顫了顫,感覺自己一條小命涼嗖嗖的。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傳來——
“快!給我傳魯神醫!一盞茶之內如果我見不到魯神醫,你們都給我統統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