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里正看著趙氏,沒好氣道:“趙氏,我知道你打著什么算盤,但是剛剛慕丫頭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到時候上了公堂,不管人牙子是什么口供,衙門的捕快都會來咱們竹坡村問話的。”
三叔公也猜到了趙氏的打算,于是點頭道:“正是。你能保證全村的人都向著你老楊家說話?不說別人,就說周大壯就不會向著你們。”
周大壯昂頭抱胸道:“沒錯!我是要實話實說的!”
里正繼續道:“到時候縣太爺不但要打你的板子,還得打人牙子的板子。”
大金牙雙眼一瞪,道:“我放(上)了公堂絕不說謊!就是這老太太要賣孫女!還讓我叫了兩個打手,說那孫女力氣大。”
趙氏瞪了一眼大金牙,心里已經被幾人說動,躊躇著去看二兒媳。
丁氏拍了拍趙氏的手,安撫道:“婆母不必害怕,那縣太爺管不著咱們賣兒賣女!”
丁氏覺得,雖然老楊家賣孫女丟人,但是饑荒年,誰家不是賣兒賣女的,也不見朝廷管呀。
里正看這對婆媳這么不上道,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三叔公對兒子楊三伯道:“去叫楊二山回來,他不是讀書人嗎?讓他好好給他的糊涂祖母和伯母講講大順律法!”
這全村里也沒有幾個讀書人,因為實在是花銷太大,若不是老楊家的男人都在縣城干活,家里富裕,也交不起束脩銀子。
楊三伯忙叫了幾個村里腿腳快的人去縣城叫楊二山。
楊二山是兩個時辰之后才回來的,村民們已經回家端了飯,蹲在廣場上,一邊吃飯一邊吃瓜了。
楊二山穿著書院的衣裳,文質彬彬,只是臉色有些白。
他在路上就聽村民將事情說給他了,家里出了這么丟人的事情,是要影響他在書院的名聲的!
而且如果此事過了公堂,有一個發配流放的祖母,他也不必考取功名了!
楊二山忙將事情的嚴重性給家里的法盲們詳細說明。
別人說話老楊家人是不信的,可自家讀書人的話,他們就堅信不疑了。
老楊家人這才真的慌了。
趙氏被整得不會了,這怎么還真的是她的錯了?還真的要被打板子啊?
這大順律也太不講道理了!
丁氏埋怨道:“婆母也真是的,要賣人還不賣干凈!”
賴氏也道:“賣干凈有啥用?那木大郎也能擊鼓鳴冤!”
丁氏道:“那就應該一家子都賣了!”
里正看了一眼臉色不好的包老太,急忙表明自己的立場,“胡扯什么!誰都不能賣!再說這話,我也保不了你們了!”
三叔公沉著臉,道:“廢話不必說了,分家吧!給人家大房多分些東西!”
趙氏立馬道:“不成!憑什么?”
同意分家就已經是她的讓步了,憑什么還給他們姐弟分東西?
就應該把那賠錢貨姐弟一頓亂棍打出去!
三叔公道:“這些年大房給你當牛做馬,多分一些是應該的!況且你自己做的沒理事情,即便是道歉也該誠懇些!”
丁氏自然也不愿意讓大房多分,立馬跳腳道:“我們養了大房這么些年,仁至義盡!想要分家?除非大房凈身出戶!”
賴氏立馬也強橫道:“就是!白吃了我們家那么多年,一點銀子都不給家里賺,還想分家產不成?”
里正道:“那當初楊東戰死之后的撫恤金,你們收了沒有?那土匪窩里送來的山貨,你們吃了沒有?”
婆媳三人一噎,紛紛不說話了。
三叔公嘆了口氣,看了包老太一眼,道:“此事我做主了,那楊家老宅分給大房,剩下的,就看慕丫頭要什么。”
他警告的看著想要辯駁的楊家人,道:“除非你們愿意對薄公堂!到時候,可不只是這些東西了!還有打板子流放和三百兩銀子!”
趙氏咬咬牙,不說話了。
丁氏和賴氏想了想那三百兩銀子,也閉口不言了。
楊南握著拳頭想說話,可不知道說什么。
三叔公瞪著楊除夕問:“除夕,你腰桿子給我挺起來,說,這事行不行?”
楊除夕聽到孫子說上了公堂的后果之后,就已經慫了,此刻點頭,低聲道:“都聽族長的!”
趙氏白了他一眼,氣得直捶他。
……
楊慕正在后院洗碗,就見周大壯來叫自己。
“慕妹子,成了!老楊家同意分家了!”
楊慕聽了,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拉著正和大黑狗玩的楊石頭,一起去前院。
廣場上的族長等人已經來了老楊家前院。
前院擺了一張桌子,是楊二山的書桌,上面鋪著紙張。
吃瓜群眾們端著吃完飯的空碗,守在老楊家大門口,伸著脖子瞧熱鬧。
眾人看著楊慕拉著楊石頭,從中門走了出來。
里正擠出來一絲笑意,走上幾步道:“慕丫頭,你祖父祖母答應分家了。今日你二叔三叔正好也在,咱們就趁熱打鐵,把這分家契約簽了。”
免得夜長夢多,里正在心里補充。
楊慕彎下腰來,抱起弟弟,在小豆丁耳邊小聲道:“記住這些人的樣子,終有一日,他們會換上一副面孔。”
楊石頭似懂非懂,姐弟倆的眼睛一一掃過眾人,有憤怒的、有厭惡的、有冷漠的、有假笑的……
楊慕走到那契約旁邊,看那契約上分給大房的,只寫了隔壁老宅。
她裝作不認識字,問道:“這契約上寫了什么?”
里正和善的笑著,道:“分給大房的,是隔壁的老宅,其他的,你們再商議。”
楊慕點頭,問道:“隔壁老宅的房契和地契呢?”
趙氏臉色一沉,道:“你還想要房契地契?”
趙氏打的好算盤,只要房契地契在自己手里,隨時能將大房姐弟趕出去。
楊慕冷笑道:“怎么,祖母不給?那就……”
趙氏看她又要用上公堂來說事,煩不勝煩,指著楊慕罵道:“我讓你住老宅就不錯了,你哪里來的臉要房契地契?我絕不會分給你!”
楊慕無所謂的聳聳肩,道:“那就上公堂。”
里正氣得直拍桌子,指著趙氏道:“你到底要不要分家?”
趙氏被噎住,想起上公堂要挨板子,氣得翻了個白眼,不吭聲了。
楊慕嗤笑一聲,知道趙氏是在討價還價。
她才不會給這個老虔婆退讓,她抱著弟弟,緩緩道:“老宅的房契、地契都歸大房。還有房前屋后的兩片菜地,也歸大房。鍋碗瓢盆各一套,米面油鹽各一份,后院大房屋子里的東西,我也要一并帶走。”
里正看楊慕條理清楚,不由得心里暗暗點頭,這個大房的養女,有些不簡單。
慕丫頭的那個男人竟然還懂大順律,也是個不簡單的,多虧今日他站在了楊慕這丫頭這邊。
否則日后怕是要后悔的。
趙氏聽著楊慕一樣樣的要東西,臉色越發沉了下來。
三叔公看楊慕并沒有獅子大開口,微微點頭道:“慕丫頭要的很合理。”
楊慕道:“我還沒有說完。我爹爹當兵的糧餉,每月二兩銀子,都寄回家了,還有我爹的撫恤金,零零總總加起來得有幾十兩銀子,可大房一個子都沒看到。所以,我要十兩銀子的分家費!”
“你做夢!”趙氏叫喚。
“你閉嘴!”三叔公怒斥趙氏。
里正也道:“這些年大房雖然不賺錢,但是曹氏和慕丫頭給你們老楊家當牛做馬的干活,要些分家費也是應當。”
趙氏一擺手,道:“我沒錢!”
丁氏也道:“老楊家哪里有錢?都給三房的二山交了束脩了!”
楊慕卻道:“沒錢也行,寫個欠條來,一年內連本帶利的還清。到日子沒還夠,那就公堂見!典房賣地自然就還清了。”
老楊家的男人除了楊二山,都在縣城做活,一個月至少也有二兩銀子的入賬,所以十兩銀子,是完全拿得出來的。
丁氏怒道:“楊慕,你別太過分!”
楊慕淡淡道:“這就是我分家的條件,不答應,咱們就去縣衙,你們誰都別想好過!”
她看了看里正和族長,若有所指道:“到了公堂上,也該順便說一說這些年,大房都是怎么被欺負的,我娘又是怎么被人逼死都沒有人做主的!”
里正和族長面面相覷,曹小雪的死他們不是不知道,只是懶得管。
如果楊慕真的在縣衙公堂上將這些事都抖落出來,族長和里正都吃不了兜著走。
里正最先反應上來,他給楊除夕施壓道:“老楊頭,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就由著媳婦這么放肆!家里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到一個娘們做主了?”
趙氏:“?!”
三叔公也怒斥趙氏道:“趙氏,你給我安生點,再上躥下跳,我族里可容不下門風敗壞的女人!”
這就是在威脅趙氏了,即便楊除夕不休了她,族里也可以出面將趙氏除去族譜。
趙氏被二人三言兩語壓的沒了脾氣,黑沉著連,怒瞪楊慕。
楊慕自然是不怕的,靜靜的站在那里,嬌小的身材仿佛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她用態度告訴在場的眾人,我,絕不退讓!
包老太是時候的輕咳了一聲,道:“既然商量清楚了,就簽字畫押吧。”
趙氏著急道:“怎么就商量清楚了?我還沒同意呢!”
三叔公煩死了趙氏,沒好氣道:“那你選吧,要么我把你除去族譜,要么同意慕丫頭的分家條件!”
趙氏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的。
里正趁熱打鐵,指揮楊二山,“二山,你把剛剛慕丫頭說的那些,都寫在分家契約上。”
楊二山早就想快些分家,結束這場鬧劇,免得到時候對簿公堂毀了自己的前程。
包老太站起身來,走到楊二山面前,看著他寫字。
楊二山心里著急,下筆很快。
不一會兒,契約寫好了。
包老太示意楊慕畫押。
楊慕走上前,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果然是按照她的要求寫的。
楊彩霞翻了個白眼,嘟囔道:“又不識字,裝模作樣!”
楊慕沒搭理楊彩霞,手指沾墨,按下手印。
楊除夕被里正拉過來,也按下手印。
里正還覺得不放心,拿著契約去了后院,找木大郎也簽字畫押。
楊二山看著龍飛鳳舞的“木大郎”三個字,有些呆愣。這個便宜姐夫,字寫得比他都漂亮!
趙氏氣呼呼的把房契和地契都甩給楊慕,罵罵咧咧回去房間了。
丁氏緊緊握著拳頭,恨不得咬下楊慕一口肉來。
可里正和族長都在,她還不敢太放肆,只好咬牙切齒看著楊慕。
門外吃瓜的村民們小聲議論,楊家姐弟這下可怎么生活?
楊慕卻看著楊除夕道:“祖父,那十兩銀子,是現在給我,還是寫個欠條?”
楊除夕滿臉羞紅,磨蹭著挪進上房,之后傳出趙氏罵娘的聲音。
半晌之后,楊除夕臉上頂著個紅紅的巴掌印,拿著十兩碎銀子出來,塞給楊慕。
寫欠條是要給利息的,趙氏自然不樂意,只好給現銀。
趙氏坐在床上,咬牙將楊慕自里到外罵了一遍,無能狂怒,想要摔東西,卻又舍不得,只好拿丈夫出氣。
里正和族長一邊在契約上簽字畫押,一邊聽趙氏在屋子里怒罵,只覺得頭疼。
楊慕拿著四方簽字的分家契約,只覺得一身輕松。
事不宜遲,現在就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