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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瓊帶著親兵趕來時,鄆王府已經有三撥客人光臨過。
第一撥大部分是老百姓,其中不乏流氓混混。他們沖進來不是找財寶,而是先四處尋找糧食,一個個都餓得兩眼冒綠光了。
第二撥和第三撥,則全是亂兵之流。
誰都知道太上皇還在東京時,鄆王是最受寵的,家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財寶。
前一撥亂兵剛把搶糧的百姓趕走,后一撥亂兵就沖到王府大門口。兩撥亂兵最初沒有廝殺,但很快就因爭奪財寶發生矛盾,直接在王府里面展開血腥戰斗。
“都放下兵器,吾乃殿前司……”
范瓊突然想起大宋已經沒了,殿前司職務說出來不管用,立即改口道:“吾乃朱元帥任命的東京安撫使范瓊,鄆王府由本人接管了,爾等速速回營不得有誤!”
里頭正打得熱鬧呢,哪是幾句話就能停下的?
“殺進去!”范瓊只能來硬的。
他的親兵都穿著甲胄,而且騎著好馬,砍殺亂兵如同虎入羊群。
轉眼之間,兩撥亂兵就被殺散,留下一地尸體逃之夭夭。
范瓊喚來兩個心腹,讓他們帶兵搬運財貨。
繼而,范瓊帶兵沖向內宅,財貨他要悄悄吃下,擒獲鄆王的大功也不會放過。
卻見內宅的圍墻上,突然出現一個文官,正是王司馬袁懋。
袁懋指著范瓊怒斥:“吾奉李相之命,擒獲偽鄆王全家,只等朱元帥帶兵進城。你這廝不知好歹,還不快快退下!”
范瓊吃了一驚,這事兒多半是真的,袁懋已經投靠李邦彥。
難道自己就白跑一趟?
就在范瓊猶豫是否離開時,心腹騎馬奔來:“將軍,鄆王府的庫房里,沒看到什么貴重物,就連錢財都所剩不多,恐早被亂兵亂民搶走了。”
范瓊看向圍墻上的袁懋,見那廝面帶譏笑,頓時就明白過來。
鄆王府的貴重物品,定被袁懋這個王司馬給提前搬走了!
“你這廝竟敢背著李相侵吞財物,今日便把你抓起來好生審問,”范瓊喝令道,“殺進去!”
王府內宅,肯定還有很多文玩字畫,那些可以用來獻給朱元帥。等抓住了袁懋,再嚴刑逼問其他財物的下落,事后亂刀砍死殺人滅口,正好可以把遺失的東西推給死人。
袁懋大驚失色:“庶子,安敢如此!”他轉身對侍衛頭子說,“郭將軍,死守王府內宅,莫讓亂兵踏進來一步。”
郭允通給侍衛們鼓勁訓話:“都打起精神,咱們才是八廂貌士,是東京禁軍真正的精銳。他范瓊不過是下等禁軍的候缺軍官,靠給上官送禮才補上實缺。一個給咱提鞋都不配的腌臜貨色,居然能提舉全城兵馬,昏君不亡國天理難容!守住鄆王全家,就能保得潑天富貴,今日都隨俺拼命!”
“守鄆王,保富貴!”副將趁機喊道。
“守鄆王,保富貴!”
王府侍衛們跟著大喊。
雙方很快爆發戰斗。
范瓊的親兵全部下馬,從外面搬來木頭撞門,不知從哪弄來梯子攀爬圍墻。
這是朱銘攻宋期間,在大宋首都爆發的最為激烈的,也是唯一的一場“攻城戰”。
平時士氣全無的兩支禁軍,此刻爆發出驚人的戰斗意志。
范瓊麾下那些親兵,終究在山東剿過匪,實打實都是見過血的,身上的鎧甲也全是真貨。
而鄆王府的侍衛,平時養尊處優,鎧甲看似為鐵制,其實都是皮革表面畫出的圖案。有人連皮甲都懶得穿,直接是布甲繪制甲片圖案。
戰斗持續了一刻多鐘,范瓊就帶兵殺進去,侍衛們潰散逃跑,打算從后花園的圍墻翻出去。
“一個也別放走!”范瓊想要殺人滅口。
就算滅不完,也死得越多越好,免得眾口一詞舉報他私吞財貨。
袁懋很快被抓住,連砍幾根手指,這貨什么都往外說。
范瓊分兵去取藏起來的財貨,自己沖向鄆王所在房間,負責看守的侍衛早就逃了,他一腳便將房門給踹開。
朱瑛已經給趙楷松綁,聽到外面的廝殺聲,鄆王全家都躲在里面瑟瑟發抖。
房門被踢開時發出巨響,趙楷嚇得藏到桌子下。等看清進來的是范瓊,趙楷立即大呼:“范將軍救我,這些侍衛要謀害本王!”
范瓊喜道:“果然是鄆王,把他綁起來!”
被綁了半宿的趙楷,手腳都還麻著呢,又被繩子給五花大綁。
大箱大箱的文玩字畫,被士兵搬到花園里堆放,這些都是袁懋讓人打包好的。此類寶物不便脫手,拿出去售賣肯定惹人注意,范瓊打算全部獻給朱元帥。
至于袁懋和侍衛偷運到外面的寶貝,則可以悄悄的私吞掉。
城南,國子監書庫,朱銘曾經工作過的地方。
十年前,黃藹是從九品書庫主簿。
十年后,黃藹還是書庫主簿,只不過寄祿官升了兩級,順便兩鬢多了一些白發。
從混亂發生的那刻起,國子監書庫的官吏和工匠,就按照黃藹制定好的計劃,帶著家人和親朋好友來此避難。
一旦有亂兵亂民接近,眾人便齊聲高喊:“俺們是朱元帥舊日下屬,誰敢過來就要殺頭!”
還真就無人敢騷擾!
“進城了,義軍進城了……”
聽到外面傳來喊聲,黃藹兩腿一軟,便坐在地上發呆。
“爹,快去迎接朱元帥。”兒子提醒道。
黃藹立即又有了力氣,帶著諸多校對、印刷和刻字工匠出門。
朱銘的大軍從東西南三個方向進城,他自己走的是南熏門。
城外已經跪了一地,名義上的左相徐處仁不在場,領頭者是從頭到尾搞事情的吳敏。
攛掇著聯金剿賊的白時中、趙野等人,全都趴跪在地上屁股朝天。
秦檜猶豫數秒,也準備跪下去,卻見黃龜年正在作揖,于是也挺起膝蓋改為作揖。
卷入政斗漩渦,很多人的性格都會大變。
入京前剛猛正直的聶山,做中樞重臣僅三個月,就已經變得趨炎附勢了,此刻毫無心理負擔的給朱銘跪下。
朱銘的臉色非常難看,斥責道:“爾等皆偽宋重臣,連基本秩序都不能維持。城內混亂不堪,至今大火未息,也有臉出來迎接!”
吳敏說道:“元帥郎君容稟,徐處仁、種師中、張叔夜等人,正在城中平息混亂、安撫百姓。我等害怕怠慢元帥郎君,才先行一步出城迎接。”
李邦彥走到朱銘身邊,嘀咕道:“這人便是吳敏。”
朱銘冷笑道:“我當然認識他,請御筆第一人嘛。我做探花郎時,他已是左司郎官。”
吳敏聞言色變,連忙辯解道:“郎君息怒,御筆非小臣所請,乃那奸臣蔡京請來的。”
宋徽宗通過御筆下中旨,繞開三省直接治國,開啟混亂不堪的政治生態。
而蔡京第一次請御筆,就是為了給吳敏升官。
當時吳敏的資歷不夠,被劉正夫攔著不讓他充任館職。蔡京就請皇帝御筆特招吳敏上殿,從此拉開御筆治國的序幕。
“請御筆第一人”的頭銜太過誅心,一旦坐實必史書留名,吳敏將成為宋國滅亡的責任人。
這口鍋太大,吳敏不愿背,必須推給蔡京。
“拿下!”朱銘面無表情道。
吳敏瞬間渾身癱軟,被兩個軍士按在地上。
白時中和趙野嚇得不輕,偷偷朝著李邦彥打眼色,臉上皆帶著哀求之意。那意思非常明顯,想讓李邦彥幫著美言幾句,事后肯定拿出無數財貨來感謝。
李邦彥目視前方,假裝沒有看見。
“快去平息混亂。”朱銘吩咐道。
臨時擔任開封府尹的朱敦儒,立即騎馬奔入城中,鄧春、耿仲年帶著騎兵供他調遣。
騎馬穿過眾臣時,朱敦儒看到一人,出聲喊道:“季申兄,且隨我入城!”
正跪伏于地的富直柔,連忙起身跟隨。
進城之后,富直柔羨慕道:“可喜可賀,希真兄竟獲元帥郎君賞識。”
“去非兄(陳與義)舉薦的。”朱敦儒說道。
陳與義、朱敦儒、富直柔三人,皆位列“洛中八俊”,富直柔是富弼的孫子。
趙桓登基之初,朱敦儒和富直柔一起奉詔進京,前者覺得新皇帝不行就拒絕征辟,后者則獲賜進士出身留下來做官。
二人共乘一匹馬,帶著騎兵直奔府衙。
士曹掾趙鼎領官吏迎接:“請問哪位主事?”
朱敦儒說:“我奉命權知開封府。”
趙鼎說道:“請府尹速速下令,盡快平息城中混亂。”
朱敦儒說:“我對城內詳情不熟,還須閣下幫忙。”
“只要有糧,什么都好辦,”趙鼎問道,“朱元帥可有帶糧過來?”
朱敦儒說:“軍糧正在用船往城內運,兩淮、京西、川陜的糧食,元帥也已提前下令調運。今日計口施粥,從明日起計口賣糧。”
“那便不必憂慮了,”趙鼎看向那些騎兵,“請借軍士一用。”
朱敦儒覺得趙鼎是個干吏,于是說:“君可全力施為。”
趙鼎把開封府官吏都叫過來,以廂坊為單位布置任務,劃定街道片區的責任人。
這些片區責任人,各自領著一隊騎兵,沿街宣布糧食進城的消息。遇到鬧事者不必彈壓,只說回家晚了就沒有糧食。抵達相關廂坊之后,再把保甲長叫來分配任務,尋不到保甲長便臨時任命幾個。
幾十萬人的事情,趙鼎三言兩句就講明白。
開封府官吏們領到任務,立即帶著騎兵去執行。他們沿街散布消息,混亂果然迅速平息,百姓自動跑回戶籍所在街道,回家等著朱元帥的兵進城放糧。
官吏又把保甲長叫來,任務下達到每個街巷,繼而落實到每一戶人家。
甚至還能借著放糧施粥,重新統計東京城內戶籍人口,看這段時間究竟死了多少人。
沒有百姓鬧事,剩下的亂兵和流氓就好辦了,種師中、張叔夜、楊云等人就能帶兵彈壓,更何況其他部隊也進來不少。
朱敦儒由衷感慨:“君有大才,吾必舉薦給元帥郎君。”
“分內之事而已。”趙鼎拱手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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