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姬的聲音道:“仲明以前就曾擔心,阿母與我的秘密、是否已被外人知道,比如司馬家的人。然后阿母被人要挾了。”
秦亮開口道:“我確實琢磨過,司馬家在王家安插了臥底。而且朝云是司馬師的奸細、又與白夫人有來往,所以才注意過白夫人。
玄姬嘆了口氣道:“但愿如此。”
事情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風,譬如玄姬的生母、白夫人的妹妹還在青州。司馬懿的人,后來這些年才偶然獲悉秘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這樣的推測,概率實在有點低。只是表面上很容易聯想到一起,畢竟朝云是司馬懿的人、這次的刺客又是青州齊國人。
白天的時候王凌一提到刺客李勇是青州人,秦亮便聯想到了白夫人;但并未建立詳細的推測鏈條,聯系起來的緣由、只因他們同是青州人士。
相比之下,秦亮更關注令君的狀態。別看令君平時更加沉穩大氣,但某些時候,她的情緒反應會更極端。秦亮至今還記得,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那詭異的笑聲。
秦亮正想說點安慰的話,不料王令君倒問起了玄姬:“姑有什么心事?”
王凌的酒量不錯,但興許是年紀大了,他并不怎么勸酒。而王金虎卻特別嗜酒,秦亮單是陪他喝、也喝了個搖搖晃晃。秦亮送走王凌父子,回到內宅時,天色已盡黑。
不過這種微光的環境,倒讓人有一種十分靜謐隱秘的錯覺。夜色中的空氣也似乎有了點涼意,只有到晚上,秦亮才能隱約察覺到、真有一點秋天的氣息了。
王令君與玄姬在西邊的庭院里,兩人的情緒都不太好的樣子。
秦亮遂借著黯淡的光線,觀察著白夫人的神情舉止。
白夫人很快就把手拿開了,心急地說道:“我對天發誓!我在青州不認識那個李勇。”
她皺眉想了想,接著說道:“別覺得都是青州人,便懷疑我!當年王家主母不準我們母女進門,根本不認識王家的莊客……況且李勇在青州莊園上做莊客的時候,我們大概已不在青州了。仲明不信便問玄姬,我們在青州何曾與王家莊客來往?”
秦亮“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玄姬問道:“阿母與司馬家也毫無來往?”
白夫人道:“我怎么與司馬家來往?原先只與何家的人有些交情。”
玄姬沉默了一會,忽然說道:“我們不如把身世秘密告訴王家人,省得擔心被人當作把柄。”
白夫人瞠目,怒道:“我怎么養了汝這個白眼狼!我白養了汝那么多年?”
玄姬頓時說不出話來。
白夫人看向秦亮,哭訴道:“玄姬乃王家女郎,卻被汝引誘走了,連個名分也沒有,只能遮遮掩掩,我在王家都抬不起頭、生怕別人打聽這事。可事已至此,我也沒辦法,再恨汝也沒用。汝看不到我做的事嗎?時常還過來幫仲明教習家伎。你們怎么能這樣對我?”
秦亮頓時感覺十分頭疼。
婦人與婦人之間差距很大,像王令君玄姬等女子一般都比較含蓄委婉,但白氏這樣的婦人說話就比較直白刺耳。她不一定說錯了,只是確實不中聽。
不過白夫人想讓秦亮愧疚、也是白費工夫,秦亮早已被這種手法歷練過,不可能輕易跟著白夫人的說辭走。若他有愧疚之心,也只能是對玄姬。
何況白氏并不是秦亮的娘、亦未養育過他,否則還可以說全部希望都在他身上、他出生就背負了巨額恩情債務之類的話。
玄姬卻生氣道:“我自己愿意的!”
秦亮只好說道:“好了,我們不是為了扯那些恩怨。我何曾要挾過白夫人?此事我不會告訴王家,玄姬若想說出去、我還會勸她。白夫人罵我做什么?”白氏暫且住嘴,她似乎也想起來,一直都是玄姬在要挾她,秦亮未曾干過。
而玄姬畢竟是她的養女、且有血緣關系,女兒要挾白氏倒問題不大。無論她們母女是相互討厭還是什么,多年的親情沒那么容易割裂,尤其是以儒家孝道為主流觀念大肆宣揚的時代。
白氏沒消停多久,又哭哭啼啼地說道:“朝云以前是伎館的舞姬,她找我真是因為仰慕我的技藝才能,何況我又是王家人、有身份!我一直不知道她竟是司馬家的人……”
秦亮忽然打斷了她,冷靜地問道:“白夫人怎么知道朝云的身份?”
玄姬輕聲道:“我先前告訴了阿母。”
秦亮聽罷點了點頭。
白氏愣了一下,可能已經察覺秦亮不為所動、油鹽不進,一下子又安靜了一會。
秦亮趁著有說話的機會,便不動聲色道:“我不是不愿意讓玄姬有名分,現在確實是不好辦。但不管怎樣,看在玄姬的情面上,姨母在衛將軍府也有一席之地、至少有個退路。望姨母多想想其中干系。”
白氏皺眉稍許,一臉恍然道:“肯定是柏氏那狐貍精!”
秦亮踱了兩步,說道:“如果幕后指使者,起初計劃的謀刺對象就是我,讓柏氏參與有什么用?多一個人知情,便多一份泄密的風險。”
白氏卻不管那么多,猶自說道:“柏氏才真正是司馬家的人,明擺著是司馬懿的妾,還給司馬懿生過兒子!如今她的兒子也被殺了,必定對我們懷恨在心。我不知道汝外祖為何還要把她留在身邊,對我卻不問不理?”
秦亮不想再聽她啰嗦,轉身向外走,說道:“事情差不多說清楚了,走罷。”
三人離開券室,走到了門外。
本來覺得陰沉沉的天氣,因為剛從更黑的地方出來、秦亮一下子倒覺得光線十分明亮。哪怕沒有陽光,白天終究是白天。
他拱手道:“姨母既然來了這里,便多留一陣,請到內宅用午膳罷。我得回邸閣前廳去,恕不能作陪。”
白氏還禮道:“仲明忙自己的事,有玄姬在呢。”
相互道別,白氏往北邊走了幾步,回頭看向玄姬。玄姬道:“阿母先走,我一會就過來。”
沒一會,玄姬便小聲道:“我也不知道阿母是否說了實話。她這個人、最厭惡別人說謊,自己卻經常說謊。”
秦亮沉吟片刻,淡定道:“我認為,白夫人牽扯其中的可能性極小。對了,只要白夫人沒有強迫姑做什么事,姑也別總是拿那件事要挾她。”
玄姬輕輕點頭,“嗯”地應了一聲。
秦亮道:“即便白夫人真的想殺我,我對姑的心意,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玄姬抬頭看著秦亮,她的眼睛里終于露出了些許笑意。
秦亮拱手道別,又叮囑了一聲:“姑與令君多說說話,讓她寬心,其實現在的情況還好。”
秦亮走出邸閣前廳,在臺基上見到白夫人,只見穿金戴銀的她已是一臉焦急。白夫人向前廳探視了兩眼,沉聲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罷。”
秦亮尋思了一下,便帶著玄姬母女到了邸閣后面、下方那處地下室。
曹爽建造這地方、不僅為了干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事,似乎也是密議之地。沒有窗戶的地下室,隔音非常好、唯有一個出口,人們在這里密談、幾乎不可能被別人探聽到。
秦亮好言道:“姑不用想得太多,此事與其靠猜測,不如等著各地通緝清查、以及校事府的暗查,刺客在大魏境內是有可能被抓住的。刺客肯定不想死,他若真是死士,刺殺失敗便當場自裁、線索不就完全斷了?”
王令君也勸道:“夫君說得有道理。”
玄姬遂不再多言。
“什么氣味?”白夫人一進門便拿手指掩住口鼻,下意識露出了嫌棄的神色。
此時此景,秦亮恍惚想起好幾年前,白夫人來到樂津里那座院子的表現。不過當年秦亮心里挺生氣,現在卻沒有什么感覺。因為當年白夫人的嫌棄、是一種歧視,歧視秦亮窮。人只有在真的缺錢時,才會在乎這種歧視;而眼下白夫人純粹只是覺得通風不佳有氣味。
但第二天上午,秦亮聽到王令君說、姑回了王家宅邸,多半是去找白夫人了。
果然沒到中午,白夫人便與玄姬一起來到了衛將軍府。
不過后來細想,白夫人被要挾的可能太小。畢竟白夫人親生的兒子、剛出生不久就夭折了,算起來差不多已有二十年之久。那么多年前,司馬家便在算計王家?那時候朝政舞臺上活躍的人、并不是現在這批人,司馬懿的觸角應該沒有那么廣。不過……”
玄姬看了一眼秦亮,那雙瑞鳳眼確實沒有半點笑意、愁緒很濃。她欲言又止,終于開口道:“仲明以前問過兩次,有關阿母在青州時的情形。刺客會不會與阿母有關?”
秦亮聽罷沉思不語。酒醉也會影響人的反應,他的思維好像也變得稍慢了。
庭院里零星掛著幾盞燈籠,油燈的亮度只是聊勝于無。酒精還影響視力判斷,幸虧有侍女攙扶帶引,秦亮才能好生生地從庭院中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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