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個子心情大好,連聲音都比方才親切了不少,“小弟弟,跟哥哥打牌,你還是嫩了些。待會兒爬出去的時候,學兩聲狗叫,今天的事,哥哥就不跟你計較了。”
說著,就要把沈靈犀面前的銀子,往懷里摟。
“等等。”沈靈犀看著他,笑了笑,“我還沒開牌,你怎知贏的人,一定是你?”
此話一出,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沈靈犀直接掀開了底牌。
“至尊……是至尊!”
人群里的人紛紛驚呼出聲,“這是什么運氣啊,天牌遇上至尊……這把贏了,有五百兩銀子了吧!”
劉四這輩子都沒這么開心過!
五百兩!
他這個半吊子,教出來的徒弟!
贏了那兩個殺手五百兩!
這比替劉四殺了他們,還讓劉四開心!
沈靈犀看著劉四手舞足蹈,一會兒摟著銀子,一會兒又跑到那兩人跟前做鬼臉,笑彎了眼。
而這樣的笑容,看在兩個渾人眼里,那簡直是火上澆油的挑釁!
“怎么著,開始爬吧?”沈靈犀讓賭坊管事將銀子折成銀票,放進荷包里,對高個子那人道:“待會兒爬出去的時候,你學兩聲狗叫,我明日就還來這里,給你個翻盤的機會,如何?”
對一個賭鬼而言,最大的誘惑是什么?
告訴他,下一把能翻盤。
高個子心里那股,恨不得沈靈犀立時就死的殺心,瞬間往后延了一日。
明日,待他翻盤,再將此人扒皮抽筋,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方能彌補今日所受侮辱,解他心頭之恨。
這么想著,高個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兩人一臉不愿地伏在地上,在眾人的哄笑中,學著狗叫,爬了出去。
沈靈犀側頭,對著劉四低聲道:“他們銀子輸光了,為了明日,定會上門去找那失約的買家搞錢,你去盯著他們,就能知道買兇之人究竟是誰。”
劉四眼睛一亮,忙不迭應下,跟著他們離開。
沈靈犀忙活了大半日,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直接下樓開了間雅間,給自己點了滿滿一桌子菜,享用起來。
在她離開賭坊后,一直在二樓冷眼旁觀的楚琰,走下樓。
他踱著步子,在沈靈犀先前的位置站定,一雙清冷的星目,看向對面,指骨微曲,輕點著正對面偏上的虛無方向,沉吟地問:“你說,她方才一直在看誰,在對誰笑?”
身邊的管事不明所以,“許是……她暗中帶來的同伙?不過人群離桌子遠,是看不見田老九牌面的。”
“看不見才有古怪,讓純鈞去查查那人。”楚琰若有所思地吩咐,“讓繡衣使跟著田家兄弟,他們缺銀子,定會去找買家,只要兩方接頭,直接拿下,帶回北衙,好生審問。”
*
沈靈犀吃飽喝足,拐進成衣鋪買了身素衣女裝穿上,除去臉上的易容,又雇輛車,去東市采買些上好的宣紙、顏料、竹木、絲線等等,裝了滿滿一車,這才慢悠悠回到望仙村。
沈氏棺材鋪和福安堂所在的村東頭,已經是一片縞素。
白幡林立在官道兩側,用上好白緞搭起的靈棚,綿延足足三四里地那么遠。
靈棚下砌起了粥灶,熬著肉香四溢的粥飯。
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排著隊在領粥食。
這是沈靈犀早上走前,交代給莊生他們四個辦的事。
才幾個時辰,就已經很是像樣了。
馬車在福安堂的角門停下來,阿響上來幫忙卸貨,順便把她沒在時發生的事,一一告訴她知道。
“靈犀姐,你一天沒在,慕少卿來找你好幾回,一直在問你去了何處,什么時候回來,好像很生氣,那眼睛瞪得,要吃人一樣。”
“大理寺的衙差,領了侯府的人,來認那具你新殮的尸身,你猜怎么著,那人竟是侯府一個大管事,叫劉四,常年跟在侯爺身邊辦事的。”
“劉四家里人來,哭得可傷心了。照你吩咐,把福安堂的東廂房借給他們作靈堂,給他起了冰臺,保尸身不易腐。”
“莊生已經讓人傳消息去京城了,估摸著明日一早,京城那邊的人就都知道宣平侯府要給瑤娘做白事啦,明日來吃席的百姓,怕是要比今日還要多,且有的忙了。這銀子花得可真是跟流水似的,只今天一天,就花了足足五十兩呢!”
“你去金仙觀一趟,讓女冠多派些人來幫忙。”沈靈犀交代道。
阿響應下。
沈靈犀聽他說這么多,獨獨沒提沈玉瑤,好奇地問:“沈玉瑤呢?沒來嗎?”
“來是來了。”阿響撓了撓頭,不知該怎么說,“就是慕少卿在的時候,她還都挺正常的,慕少卿一走,她就一個人縮在那里,不言不語,就跟沒了魂兒似的。不是她讓宣平侯安葬瑤娘的嗎?又為何會如此消極啊?”
沈靈犀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微黯,聲音輕軟地道:
“倘若一個人,被人打小當成貓兒狗兒一樣養著,主人讓她做什么,便做什么,聽話、乖巧、懂事,主人很寵她,很喜歡她,她也覺得這樣最幸福。”
“可突然有一日,她發現這一切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主人對她的寵愛,是有條件的,是會變的。以前給了她,以后也會給旁人。她握在手里那些,令她覺得幸福的東西,沒有一件是自己的。過去是假的,未來好似也無望了。”
“心已經茫然了,可身體還是會忍不住遵從長久以來的習慣,聽命于那個主人。癡想著一切或許還能回到從前……”
阿響撓了撓頭,更困惑了,“靈犀姐,你說的話,我怎么聽不懂?你到底是在說沈玉瑤,還是在說一只貓,或者是一條狗?”
沈靈犀回過神來,收拾起眼底的情緒,啞然輕笑,朝他眨眨眼。
“沈玉瑤只不過是,在聽沈濟的話,討好慕懷安罷了。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前路多艱,哪怕苦點累點,都得學著站起來去做個人,而不是一心想著換個主人,還去做別人的貓兒、狗兒。如此才能活得自在肆意。”
說完這話,她邁開步子,走進了福安堂。
而在她沒有看見的角落,一個纖弱的身影,扶著墻角,顫顫站立,黑白分明的眼眸,已是淚水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