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里。
劉四尸身坐起身的瞬間,震驚了這屋里的三人一魂。
劉四的妻子趙阿鳳最先反應過來,撲上去就是哀哀戚戚的痛哭,“你這個死鬼,好狠的心腸,當初說好的,不求榮華富貴,只要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可如今你卻拋下我和孩子,就這么走了,你讓我以后怎么活啊……”
劉四的魂魄聽見這話,上前兩步,想將妻子攬進懷里。
可他如今只是一縷亡魂,手臂直直穿過了她的身體。
“阿鳳,我也不想的。”劉四傷心至極,也“嗚嗚”哭出聲來,“就當這輩子是我欠你的,若有來生,咱們還做夫妻,我補償你。”
正在此時,他的尸身忽然抬起了手臂,在趙阿鳳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重復他的話,“阿鳳,我也不想的。就當這輩子是我欠你的,若有來生,咱們還做夫妻,我補償你。”
聲音除了稍稍僵硬了些以外,幾乎與他本來的聲音別無二致。
劉四和趙阿鳳的哭聲,戛然而止。
這詭異又驚悚的“詐尸”場面。
若是尋常人看見,可能會駭得拔腿就跑。
可他們是家人啊……
生前連最后一面,都不曾好好告別過的至親家人。
“阿爹……”
“爹爹!”
劉四的一兒一女,眼眶盈滿熱淚,瞬間撲上前,緊緊抱住他的尸身。
就好似,自己的爹爹活過來一樣。
“莫哭了,別再替我傷心了,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劉四的亡魂抹去眼淚,知道時間寶貴,便趕忙說道:“阿鳳,你身子向來不好,要記得喝藥,好好吃飯,別再熬夜打絡子了,為了掙那幾個錢,若傷了眼睛,我會傷心的。”
“杏丫頭,以后說話、做事,多過過腦子,可別再任性了,聽你娘的話,別讓她總跟著你操心。”
“小武,你雖是弟弟,可咱家如今就剩你一個男丁,你娘和你姐姐將來都要仰仗你呢,一定要好好學本事,撐起這個家。”
他的魂魄每說一句,尸身就會發出同樣的聲音,就好似他的魂魄真回到身體里一樣。
一雙兒女連聲應下,妻子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好啦,都別再傷心了,就當我是出趟遠門,就算陰陽相隔,百年以后咱們一家人也有重逢之日。”
“你們定要好好生活,快快樂樂、高高興興的,生兒育女、子孫滿堂,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啦。”
說到最后,劉四的亡魂臉上反而沒了悲色。
他轉頭看向沈靈犀,“姑娘,可以了。我原以為有千言萬語想同他們說,想告訴他們,我有多舍不得他們,舍不得這世間。可到頭來發現,說這些只會讓人更傷心難過,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意義呢,不如好好告個別,我只想看見他們都好好的,就滿足了。”
沈靈犀懂他的意思,便用他的尸身道:“我替侯爺辦事,悄悄存下不少私房錢,折成銀票托付給妙靈道長了。阿鳳,先前攢的那些銀子,你留著養老,照顧好自己。等到合適的時機,就拿著那些銀票,給杏丫頭和小武贖身,讓他們體體面面做人。我走了,你們可別再難過啦,咱們下輩子再見。”
說完這話,她松開了指尖的絲線,那尸身便像斷了線的風箏,軟軟往后倒去。
趙阿鳳和一雙兒女再次痛哭失聲。
沈靈犀抬起雙眼,看向劉四魂魄的方向。
她清亮的眸子,映著燭火,如琉璃一般澄澈、純粹,有一種向死而生,超脫生死的悲憫之意。
劉四朝她揖禮一拜,“多謝姑娘。”
沈靈犀默默還禮。
待他們的哭聲漸止,沈靈犀從荷包里,取出那五百兩銀票,交到趙阿鳳手里。
“這是劉四讓我轉交給你們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兇手很快便會被繩之以法,還請節哀。”
她朝他們揖手一禮,又朝劉四亡魂輕輕頷首,這才從靈堂里走了出來。
院子里空曠無人,夜風習習,明月高懸。
呼吸間能聞到蒼術和皂角的香氣。
沈靈犀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思緒從靈堂生離死別的悲意中,脫身出來。
她去井邊,用皂角仔仔細細洗凈雙手,走出了福安堂。
正打算回棺材鋪里歇息,便見一個身穿月白長袍,儒生打扮,長相極俊美的男子,踩著月光,朝她走了過來。
沈靈犀看著那人,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
“沈掌柜好,在下姓寧,家中行六,是蘇城人士。”那人在她面前站定,溫文爾雅朝她揖禮,“在下與瑤娘曾有些生意上的來往。初入京城,得知噩耗,連夜趕來,想去靈堂吊唁一番,不知可否?”
沈靈犀揉了揉眼睛,將他好生打量一番。
直看得楚琰不明所以站直身,也低頭看了看自己。
這身打扮,有破綻嗎?
沒有。
“姑娘?”他不解地問:“為何如此看著在下?”
沈靈犀眸光微閃,唇邊漾起一抹淺笑。
“失禮了。”她歉聲告罪,“這深更半夜的,郎君如此姿容,突然出現在小女眼前,不多看幾眼,沒法確認郎君究竟是人……還是山中精怪所扮。”
楚琰啞然失笑,俊美的面容如皎皎明月,自有一股高潔清雅的氣韻,讓人移不開眼。
“姑娘謬贊。”他有禮地又問了遍:“不知在下能否去靈堂吊唁瑤娘,最后再見她一面?”
“吊唁的話,郎君自去靈堂便是,若要見她一面,這會兒怕是不行。”沈靈犀面露難色,“天氣熱,瑤娘的尸身在冰窖里保存著,要等六日后出殯那天,才能將尸身抬出來。”
“原來如此……那在下過幾日再來。”楚琰揖禮告辭。
只是,他回身走兩步,卻又走了回來。
“沈掌柜見諒,在下一時心急,來得倉促,沒注意時辰……”他清風明月般的皎皎面容,帶了幾絲赧然之色,“眼下回京去,城門也已關了。這村子里也沒個落腳的地方,不知掌柜有沒有地方能容在下叨擾一晚?”
沈靈犀面上有些為難。
“若不方便,那在下……”
楚琰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對方輕軟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問道:“我這鋪子里沒多余的床,只有棺材,你……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