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犀意識到,這是一場來自繡衣指揮使的試探。
楚琰定已對她起了疑心,要試探她究竟懂不懂武功。
一個十三歲以前一直癡傻的鄉野女子,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身手的。
倘若有,那便是死路一條。
若沒有,倒還有一線生機。
看在那本周律疏議的份上,沈靈犀決定賭一把。
賭楚琰只是在試探,不會真的見死不救。
冒著森冷寒光的劍刃,在沈靈犀眼中,越來越近。
她在心里默默倒數。
三十寸。這距離,若她想躲,還能躲開。
二十寸。還可以。
十寸。尚還有救。
五寸。涼了。
沈靈犀絕望地閉上雙眼。
草率了,愿賭服輸。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并沒有發生---
她只覺得有溫熱的血,濺在臉上。
睜開眼,便看見離她最近的殺手,喉間被暗器擊穿出模糊的血洞,噴灑著鮮血,仰臉往后倒去。
猝不及防間,沈靈犀手腕一緊,整個人被往后拉,躲開了另一個黑衣人的劍招。
楚琰一劍刺出去,又有道血痕,噴灑在沈靈犀的衣裙上。
他俊美無儔的容顏,滿是關切,放大在沈靈犀眼前,“姑娘,你還好吧?”
沈靈犀只覺得發絲間有黏膩腥稠的血,滴答落下來。
是方才喉嚨穿孔死掉的黑衣人,濺她身上的。
她垂在袖子里的手,默默攥緊。
眼前這人,若想救她,完全可以在劍鋒尚有十寸之時,先把她拉開,再殺了那黑衣人。
可他卻偏用這種方式,呲她一身血。
玩是吧?
好,陪你玩。
沈靈犀伶仃的肩膀顫顫發抖(氣的),嘴唇抿得發白。
那雙澄澈的眼眸,盈滿水霧,整個人脆弱無依,像一頭驚懼不安的小鹿。
可盡管如此,她仍似鼓足莫大勇氣,甩開楚琰抓在她衣袖的手。
“郎君還是趕緊逃命去吧,就不必再護著我了。拖著我這個累贅,到頭來怕是非但逃不掉,還會連累你丟了性命。你快走吧,別再管我了。”
慕懷安已經殺過來,見她這副模樣,再沒像往常那樣取笑她惺惺作態。
寸步不離將她護在身后,手上的劍招愈發凌厲狠辣,顯然已是動怒,“今天誰敢讓你死,我就讓他死。”
沈靈犀躲在他身后,不斷低呼,“左邊,右邊,哎呀,你小心。”
兩相對比之下,楚琰被隔絕在外,就好像他當真是那等,撇下同伴逃跑的,貪生怕死的小人。
楚琰挑眉看著他們二人。
他這輩子都沒被人如此看輕過。
只不過,方才是他心血來潮,要試探沈靈犀身上有無武功的,被她這般誤解,也無話可說。
他一邊出手加速解決掉殺上來的黑衣人,一邊時不時扯住沈靈犀的衣袖,帶她避開刺向她的刀劍。
可刀劍雖避開了,隨著楚琰殺的黑衣人越多,被他扯來扯去的沈靈犀,衣裙上沾染的鮮血,也越來越多。
而他自己那身月白長袍,卻干凈得不染纖塵。
沈靈犀蔥白的指尖,撫上自己滴血的額發,黏膩腥稠的血瞬間沾滿手心。
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此刻的自己,就是個血人。
她瞅準時機,狀似無意,試探地覆上了楚琰的手背,“你怎么還不走?”
成功感受到手心下,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倏然一緊,手背暴起青筋,極快將她的手甩開。
沈靈犀被甩了個踉蹌,驗證心中的猜測。
呵,果然。
這廝竟把她當成擋血的沙包了!
你可真行啊!
這一日與楚琰相處下來,沈靈犀已經發現楚琰看似平和近人,卻始終與人保持著距離。
更何況,出門連銀子都不帶,卻帶著疊得整齊素帕的男人,不是有隱疾,就是有潔癖。
現在看來,妥妥是后者。
沈靈犀眼見一個黑衣人朝他背后的空門刺去。
“寧六郎,小心你身后……”她高聲驚呼著,撲了過去。
楚琰察覺有人襲近,轉過身來,一劍刺中黑衣人的要害。
不過呼吸之間,沈靈犀已經趁機撲進了他懷里,緊緊摟住了他勁瘦有力的腰身。
軟香入懷,楚琰身子卻是一僵。
瞬間眉峰緊蹙,周身暴起極強的殺意。
自他十歲以后,沒有人敢離他這么近。
更何況還是滿身血污,在他懷里!
“放開。”他寒聲道。
沈靈犀似渾然未覺,嚇得渾身發抖,“殺手死了嗎?我看見他朝你殺過來,就想替你擋下……”
她緊張說著,沾血的雙手緊抓住他的前襟,發絲間的黏膩血腥,甚至還蹭上了他的脖頸和下巴。
月白的衣袍,生平頭一次被染得血污不堪。
楚琰乍起的冷怒,卻因著沈靈犀的話,稍稍平復。
“你是想救我?”
沈靈犀在他懷里不安地點了點頭,臉上和發絲間的血,又蹭上不少。
楚琰強忍身上黏膩的不適,竭力收斂周身的氣場,放緩語調,“無事了,姑娘可以放開在下了。”
沈靈犀這才好似剛反應過來,忙松開了緊摟在他腰間的手,“抱歉,失禮了。”
這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無端讓楚琰為方才的試探,生出幾許歉意。
“無妨,是在下沒有保護好姑娘,才讓你嚇成這樣。”溫潤的語氣中難得帶了幾絲真心。
與此同時,慕懷安解決掉最后一個黑衣人,轉頭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從他的角度看上去,此刻的楚琰,就像在攬著沈靈犀似的。
他大步走到沈靈犀身后,拎起她的衣領,將她從楚琰懷里扯出來。
這舉動令楚琰墨眸微沉。
“你受傷了?傷哪了?”慕懷安冷不丁瞧見沈靈犀滿身是血,眉峰緊蹙,將她上下打量一遍,“還撐得住嗎?我帶你去找大夫。”
不待沈靈犀開口,慕懷安抬頭看向楚琰,脫口而出質問,“你不是說要護著她逃出去嗎?就這幾個蟊賊,以你的武功怎會讓她受傷?你要是不行就不要……”
話說到一半,慕懷安驚覺對方的身份,堪堪咽下去到嘴邊的話。
可那“不行”二字,卻已讓場面十分尷尬。
楚琰溫潤如玉的氣場,再難為繼,臉色沉冷下來。
沈靈犀強忍下想笑的沖動,忙出言解釋,“慕少卿錯怪寧六郎了,他并非實力不濟,只是……只是膽怯一些,沒見過這種場面。畢竟刀劍無眼,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寧六郎方才不愿動手,先落跑也是情有可原。”
膽怯?落跑?沒見過世面?
還情有可原???
楚琰沉冷的臉色已經浸出涼意,眼前尚在嬌弱喘息的女子,似乎將話越描越黑。
但沈靈犀卻似察覺不到他周身的冷意,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勉力擠出安慰的笑,對一臉關切的慕懷安道:“你放心,我身上這些血跡都是旁人的。”
“旁人的?”
慕懷安抬眼看著楚琰身上的血,還有他難看的神色,生怕傷了他自尊,不敢相信,卻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