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犀同慕懷安一道回到福安堂,黑衣人的尸身和院中血跡,早已被清理干凈,也無半點黑衣人亡魂的蹤跡。
像他們那些做殺手的,過著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生活,對于死這件事,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
一旦身故,化作一縷亡魂,接受事實,魂魄很快便就會消散,輪回轉生去了。
前提是,別發現這世間還有沈靈犀這種,能看見亡魂的人存在。
若是發現了,有些人就不愿意早早去轉生,寄希望于能通過沈靈犀,與這世間再次產生聯系。
在她面前,極盡可能使盡各種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威逼恐嚇、財色相誘、搖尾乞憐等等,挖空心思只為能讓沈靈犀這個大活人,為他們所驅使。
就比如,眼前這個---
一大早就在福安堂門口等著沈靈犀的,喜鵲亡魂。
死了以后的喜鵲,真真是丫鬟打扮,主子做派。
一見沈靈犀,迎上前劈頭蓋臉便是一通譏諷,“沈靈犀,你可真能耐啊,竟能猜到有殺手會來殺趙阿鳳,還讓人將他們一網打盡,我真是小瞧了你。你以為這樣趙阿鳳就安全了嗎?呵呵,我也不怕告訴你,擋住了昨日,擋不住以后,她必須得死。”
沈靈犀蹙了蹙眉,目光從喜鵲臉上掃過,轉頭對著慕懷安道:“對方昨夜派那么多人來殺趙阿鳳,沒有得手,定還會有后招,還請少卿尋個妥當的地方將他們一家三口暫時藏起來,待到事情水落石出,再放他們出來。”
慕懷安應下,轉頭便去吩咐人準備。
沈靈犀則直接去靈堂找趙阿鳳,將昨夜刺殺之事告訴她,又與她商量,“今日便挑個吉時,將劉四殯了,也好盡快離開。”
從頭到尾竟是連看都不曾再看喜鵲一下。
喜鵲沒想到,只說了一句話,便令沈靈犀當機立斷要把趙阿鳳藏起來,若不小心再說出什么來,豈非等于又在給沈靈犀遞消息了。
她緊緊閉上了嘴巴,一雙眼睛怨毒地盯著沈靈犀。
不管沈靈犀走到哪,她都跟到哪。
瑤娘的白事已做到第三日,沈玉瑤不知何故忽然支棱起來了,從宣平侯府又帶來幾個會料理白事的管事媽媽,幫著理事。
有她們免費分憂,沈靈犀倒也樂得輕松。
沈玉瑤雖沒再挽起袖子去施粥,卻也腳不沾地在人前巡視著四處。
見過她的貧苦百姓,無不稱贊她是人美心善的“活菩薩”。
蕙質蘭心、溫婉大氣……各式各樣的夸贊,一股腦冠到沈玉瑤的頭上,令她極為受用。
有時候,白事就是如此。
往生者已駕鶴西去,不在乎死后的虛名。
可活著的人,卻還要借此在人前為自己掙一份面子上的榮光。
沈靈犀見過太多,親生爹娘生前不管不問,卻在爹娘死后,算計遺產,跪在靈堂前催心扒肝、嚎哭不止,做足孝子賢孫模樣的混賬。
沈玉瑤這樣的,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起碼是花過銀子,做了善事的。
沈靈犀請妙真女冠算個吉時,便與阿響、大火和莊生三個,又叫上幾個金仙觀的坤道,陪著劉四家人一起,給劉四的尸身殯了葬。
因著有了那一晚上的告別,劉四家人雖然悲痛,卻也沒有先前那般哀慟至極,到底也算是一種告慰。
儀式走完,最后一抔黃土落上墳頭,劉四才匆匆從京城趕回來。
又是一陣唏噓傷感過后,待眾人離開,墳前只剩下沈靈犀一人,劉四正了正神色,看了喜鵲一眼,對沈靈犀道:“姑娘,回府一趟,我想起一件事,或與我的死有關。”
“是四個月前,我在庫房值夜,二老爺奉老祖宗吩咐,取一件御賜的團扇走,那團扇裝在錦盒里,我拿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下腳,就把錦盒給摔了,誰成想盒子里摔出來的不是一把扇子,而是一方剪壞的繡帕。我還以為是弄錯了,就想著去翻翻庫房單子,可二老爺說沒弄錯,要的就是這個,便將繡帕裝進錦盒里帶走了。”
喜鵲瞳孔微張,繃直后背,竭力維持面上的平靜。
而沈靈犀卻是臉色一變。
“是什么樣的繡帕?上面繡的什么,你看見了嗎?”語氣難得有些急切。
劉四回憶一番,“好似是從什么東西上頭剪下來的,只有巴掌大的一塊,白底,上面繡著山水。”
他頓了頓,又補充,“對了,兩面是不同的,一面是山,另一面是水。”
沈靈犀默默攥緊手心。
這張繡圖,她可是太熟了。
沈家老翁有一塊,沒想到宣平侯府也有一塊。
倒是不知,宣平侯府這塊,與沈家丟的那塊,是不是一塊了……
劉四見她沉默不語,又繼續道:“當時我越想越覺得不對,畢竟這東西跟庫房上的名錄對不上,若主子怪罪下來,那可不是小事。思前想后,我便將此事告訴阿鳳,讓她梳頭時候,尋個機會在老祖宗跟前提一嘴。”
“阿鳳跟喜鵲關系最好,沒在老祖宗跟前提,反而找喜鵲拿主意,喜鵲將她安撫一番,便將此事按下了。”
說到此,他抬眼再次看向喜鵲,質問道:“喜鵲,你說是不是因為此事,你才要害死我的?你那個姘頭,是不是二老爺?”
“呸!你胡說八道!”喜鵲色厲內荏啐他一口,裝傻,“什么團扇繡帕,你人死了,腦子是不是也壞掉了?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也根本不記得。你少在這信口雌黃,我與二老爺清清白白,你休要毀我清譽!”
這語氣,到底比起先前聽沈靈犀說她與沈濟有勾連時,弱了不少。
也沒氣得跳腳。
否認得太快,就是變相承認。
整整一日,沈靈犀總算正眼瞧她一回。
沈靈犀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第一次對個亡魂說出譏諷的話:“你這腦子都沒了,還要清譽作甚?”
喜鵲:“死者為大,沈靈犀你也不怕遭天譴。”
“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懼?”沈靈犀嗤笑,“待我回府,查到沈二老爺頭上,今日你有多袒護,來日便就有多恨,這才是真正的天譴。”
言罷,不再理會她,對著劉四道:“勞煩你回去盯著沈二老爺,找找那張繡帕的下落,待我將瑤娘殯了,大理寺那邊也出結果,我便回府與你匯合。”
劉四朝她揖禮,“阿鳳他們,就拜托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