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懷安心里的吐槽尚未說盡,便見沈靈犀接過那方帕子,拭去眼淚,輕聲道謝。
他只覺得那帕子礙眼的很,下意識摸了摸袖袋。
他沒潔癖。
也從不帶帕子。無端落了下乘。
索性伸手,體貼地把帕子拿回來,“你繼續,我幫你拿著。”
楚琰的眸色沉了沉。
一旁的崔媽媽,見這侍衛一臉殺意,忙從袖中拿出一枚荷包,呈到沈靈犀面前,“姑娘,二老爺平日最愛拿金錁子賞人玩,老祖宗臨死前說,金錁子太小,吞下去死不了人,可她還是得吃一些,權當是吞了這個死的。”
“老祖宗說,得讓二老爺知道,她是替他而死。還說等她過身以后,讓奴婢把這包金錁子當面送給二老爺,望他下半輩子能真心悔過,時刻警醒過活。”
沈靈犀看著那枚荷包,神色復雜。
老祖宗清醒一世,到頭來卻還寄期望于“蛇蝎能洗心,畜生能革面。”
既如此,她便不能讓沈良輕易就死了,她得讓他活著。
這人世間,多的是地方,比地府更冰冷可怖,讓人生不如死。
“這荷包給我吧,我去拿給他。”沈靈犀拿過荷包,幽幽地道。
“不必給了!”
正在此時,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這個畜生,是我生前瞎眼,豬油蒙了心,才會信他說的話。這些金子便是換成糠秕去喂豬狗,也比給他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強!”
沈靈犀驚喜轉頭,便看見老祖宗怒氣沖沖的從門外走進來,在她身后,還跟著一臉小心陪笑的喜鵲。
“方才在沈良院子里,老祖宗親眼看見他,在房里抱著翠鳶無聲在笑,一滴眼淚都沒流。”喜鵲神色復雜地道。
“誒……”
沈靈犀下意識喚出聲,驚覺房里還有旁人,趕忙住了口,使勁朝喜鵲使眼色。
喜鵲這才發現,那煞神也在房里,趕緊在門口攔下老祖宗,“您老慢些,要離那個穿黑衣的遠一點,不然會被他彈出去。”
老祖宗頓住腳,看向楚琰,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左不過幾息的功夫,沈靈犀又是忽然出聲,又是眼神亂飄的。
無論再如何遮掩,也終是引起房中幾個人的注意。
他們順著她的目光,疑惑朝門口看去。
好巧不巧,正在此時,披麻戴孝的沈濟,黑沉著臉,從門外走了進來。
見屋里幾個人,目光齊刷刷落在自己身上,沈濟瞬間心生警覺。
這幾人莫不是在做賊心虛?
“沈靈犀,你把人都遣出去,鬼鬼祟祟要做什么?你莫不是打算給老祖宗驗尸?”
沈濟說著,直沖到老祖宗床榻前,眼見覆面的黃裱紙,果然被她揭下來,立時怒火中燒。
“你好大的膽子,若我不回來瞧瞧,你、你、你是不是真打算偷偷剖開老祖宗的尸身?”
這一回,沈靈犀罕見沒有出聲,目光只落在沈濟身側的虛無之處。
老祖宗的亡魂,同喜鵲一道,避開楚琰彈開的范圍,飄到了沈濟的身側。
“丫頭,你把實情都告訴他。”老祖宗肅容道:“先前是我一意孤行,總擔心老大心思愚笨,怕他著了旁人的道兒,便事事都替他思量打點,才將他養成這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耳根綿軟的樣子……”
“如今我不在了,長兄如父,他得知道實情。懲戒老二這種事,你若插手,被外人知曉,于你閨譽有礙,得讓你爹爹來。”
沈靈犀對此不予置評,依了老祖宗的意思。
她對沈濟攤牌,“我原本確實是想驗尸。”
沈濟立時一副“看被我說中”的模樣,挑高了聲音,“我就知道你心術不正!包藏禍心!”
這副跳腳模樣,簡直讓老祖宗沒眼看。
“丫頭,你……你就當他是個缺心眼兒,別與他一般見識。”老祖宗頭疼地道,語氣里盡是歉意,“總歸跟老二比起來,他勝在心底兒干凈……”
老祖宗活了一輩子,受人敬重,死后還要替“好大兒”賠罪。
沈靈犀在心底嘆了口氣。
“崔媽媽,把老祖宗的死因,跟侯爺說一遍。”沈靈犀懶得與沈濟爭辯,“侯爺且耐著性子聽完,再罵我不遲。”
崔媽媽原是要聽老祖宗的,將此事保密。
可現下沈靈犀既當著沈濟的面讓她說,她便只好將來龍去脈又說了一遍。
“這怎么可能?!”沈濟滿臉詫異,“這不可能!崔媽媽,這丫頭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這么費心替她編排?”
竟是半點也不信。
老祖宗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不可置信看著他,一時如鯁在喉,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沈靈犀倒是一點也不意外,“祖母的尸身就在此處,侯爺若是不信,我便將那金子剖出來給侯爺看看,如何?”
沈濟梗住了。
不得不說,沈靈犀真這么說,他反倒相信幾分。
“不是說長生觀有隱月閣的人出沒,才會讓你二叔無辜受到牽連,抓進北衙的?”他梗著脖子,“等查清楚,自然就會把你二叔放出來,怎就嚴重到要老祖宗用性命來換了?”
沈靈犀嘆為觀止。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對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一無所知的?
他平日里腦子都在想什么?
老祖宗語氣無力地解釋,“繡帕的事,我怕他在皇上面前說漏了嘴,沒跟他多說……”
而一旁的沈濟,又開了口,“便是老祖宗當真吞金自殺,也是受了旁人的蠱惑……”
“沈靈犀,是不是你?!”他忽然想到什么,醍醐灌頂似的,手指向沈靈犀,“這些時日你一直與大理寺衙差和繡衣使混在一處,定是你指使崔媽媽,在老祖宗面前一通編排,才會害老祖宗想不開……”
“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你沒有。”楚琰實在聽不下去,嗓音沉冷打斷他的話,“是不是北衙的卷宗和口供,甩你臉上,才肯信她的話?”
“你不過是個侍衛,你罵誰……”呢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沈濟便被對方周身驟起的凜冽威勢所懾,堪堪住了口。
他忽然記起來這個人。
上回此人隨慕懷安來過,應該不是尋常侍衛,是繡衣使所扮。
不能惹。
沈濟轉頭看向慕懷安,放緩了語氣,“賢侄,你這侍衛不懂……”
“規矩”二字還沒說出口,感受到那人沉冷到極點的眼神,他又改了口,“很耿直,忠言逆耳,說的不錯。我最近這腦子……是有些不大好使。”
慕懷安笑了笑,問道:“沈侯既已知道真相,打算如何處置你那個好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