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毓卿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縮成一團的王氏夫婦,“我給你三十兩銀子,從此以后,我和王春娘跟你們再無關系!”
王父恍然大悟,大怒,“我說我用繩子捆那么結實,你怎么還能跑了!原來是春娘那小賤蹄子把你放出來的!”
“你要春娘干什么?她都嫁出去了,是別人家的人了!”王母震驚的問道。
章毓卿伸出手指,在嫣紅的唇邊豎起,輕輕的噓了一聲,“別說那么多廢話,我不愛聽。怎么辦是你們的事,我只管帶人走。”
“可三十兩太少了,我沒法跟春娘婆家要人啊!”王父陪著笑說道。
章毓卿嘆了口氣,有些苦惱,“辦不成啊……”
“是辦不成!你再問那幾個有錢人多要些銀子給我!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王父趕緊說道。
章毓卿起身,微笑看著他,“我去跟那幾位有錢人說說當年的事,看他們愿不愿意看我家破人亡的份上多給些銀子。”
“回,回來!”王父驚恐萬分的撲倒在地上,死死攥住了章毓卿的裙角。
章毓卿一臉決絕,“三十兩銀子加一個王春娘,成,我走我的陽關道,你我都有彼此的把柄,以后就當不認識,老死不相往來!不成,那就撕破臉把對方的老底都抖摟出來,一起去死吧!”
王父看著章毓卿那張芙蓉面,百爪撓心,心里急速盤算著,要把王春娘從婆家要出來,說不定得花五兩銀子,三十兩銀子最后只落二十五兩。
這么漂亮的姑娘只賣二十五兩,他實在不甘心!
章毓卿一腳踹開了王父扯著她裙擺的手,不耐煩的問道:“行還是不行?”
王母見王父遲遲不肯點頭,焦急的說道:“當家的,有三十兩銀子不錯了!這丫頭是個禍害!金寶還小,可不能沒了爹娘啊!”
“萬一你跑回京城,認了有權有勢的親戚,找人來殺我滅口呢?”王父眼神閃爍,陰毒的瞪著章毓卿。
章毓卿漠然說道:“我去京城認親是為了以后吃喝不愁,我放著好日子不過,費盡心思找人殺你,我錢多的沒處花嗎?要用在你身上?再說了,你們不是我的養父母,那誰是?我為什么要引禍上身?”
“大家都是想要過好日子而已,何必鬧成這樣?只要你把自己的嘴閉牢了,我就會忘了你們是誰。但是,你攔著不讓我過吃喝不愁的好日子,我只能跟你玩命了!”章毓卿冷冷的看著王氏夫婦,“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道理你比我懂。”
聽到章毓卿意有所指的話,王氏夫婦看著章毓卿,渾身都在顫抖,心底泛著寒氣。
章毓卿站直身子,微笑說道:“你兒子金寶挺喜歡我,想娶我當媳婦,不如我帶他一起去死怎么樣?我和他當一對鬼鴛鴦,到陰曹地府好好孝敬你們兩個!”
“不,不行!”王母驚叫道,后知后覺的捂住了嘴,生怕叫外頭的人聽到了。
王金寶是王氏夫婦的命根子,也是軟肋,王父狠心咬牙,“成!你給我三十兩銀子,我放你跟王春娘走!”
“好爹爹,真是疼我!”章毓卿滿意的笑道,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掌心后背全是冷汗,方才全靠一股氣撐著。
王父抬頭,陰狠的盯著章毓卿,“你要是認親之后敢來找我們麻煩,你可給我等著!”
“這話我原樣還給你!我認親之后,你們敢過來打我的秋風,問我要錢,你也給我等著!”章毓卿冷冷的說道。
陸惟等在外面,長身玉立,折扇輕揮,扇面上駿馬奔騰,栩栩如生,仿佛能從紙上矯健躍出。英俊清冷的公子哥光是站在那里,就讓簡陋的茶室蓬蓽生輝,自成一幅好景。
三人久久不見王氏夫婦和章毓卿出來,茶室布簾緊閉,三個人講話聲音壓的很低,聽不清楚到底在說些什么。
“公子,咱們走吧!這事成不了!不可能的!”方墨看了眼外面的太陽,“她拖拖拉拉的,指不定是想什么歪主意好賴上咱們呢!”
方芩雖然沒開口,但面上的表情已然表明他跟方墨想的一樣。趁現在走,別叫那姑娘給纏上不放!
“再等等。”陸惟說道。
不多時,茶室的簾子掀開,章毓卿走了過來,脊背挺直,神情淡然。
看著站在茶館臨街窗臺處,沐浴在陽光下的陸惟,章毓卿淡漠的想著,不管哪里的世界都是不公平的。
有些人,生來好命,是天道的寵兒,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活在陽光下,有著光明的前途,事事都能逢兇化吉。
而有些人,生下來就要顛沛流離,生死難料,寸步難行,拼盡全身的力氣和尊嚴,求的不過是茍延殘喘,勉強活命。
陸惟看著她走到自己跟前。
“公子,我養父母答應了,允我離開,三十兩銀子了結養育之情。”章毓卿微笑說道。
方墨驚的張大了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不可能吧!”
“公子不信,可詢問我的養父母。”章毓卿說道,緊張的看著陸惟,“君子一諾,價值千金,公子該不會不想履行賭約吧?”
陸惟合上折扇,吩咐方芩,“給她三十兩銀子。”
“陸公子,還請再稍等片刻。”章毓卿見陸惟轉身往外走,趕緊叫住了他。
方墨不耐煩的嘟囔道:“還要干什么啊!”
陸惟回頭看著章毓卿。
章毓卿手在袖子中握成了拳頭,微笑說道:“我還想帶一個人進京,她馬上就到。”
方墨指著章毓卿,簡直不敢置信這女子竟然如此厚顏無恥,“你,你,你……”
“誰?”陸惟問道。
章毓卿說道:“我養父母家的二姐,王春娘。”
“你帶她干什么?”方芩苦著臉問道。
章毓卿欲言又止,眼神閃了幾閃,最后說道:“王春娘伺候我很多年,我習慣了。”
方墨震驚了,“你竟然把你姐姐當丫鬟使喚?!”
一個人能有多厚顏無恥,他今天算是長見識了!
章毓卿厚著臉皮對陸惟說道:“公子放心,買王春娘的錢是包含在這三十兩銀子里面的。”
陸惟沒再搭理章毓卿,轉身出去了。
這女人空長了一副漂亮面容,行事做派真叫人不齒,叫人懶得多看一眼。
“這是銀子的事嗎?”方墨沒好氣跟方芩抱怨。
方芩拿胳膊肘搗了搗方墨,“公子都沒說什么,你就少說兩句吧!”
方墨嘟嘟囔囔的出去了,滿臉都是不爽快。
王父王母去找王春娘了,跟章毓卿說好,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方芩心細,給了掌柜一吊錢,請掌柜做了見證人,寫一張字據,免得日后麻煩。
茶館掌柜白得一吊錢,挺樂意幫這個忙,一邊寫字據一邊跟方芩說道:“這個王大力我認得,他不是我們這兒的人,十幾年前帶著一大家子在我們這兒落腳,就在往南走十幾里路的山里安了家。山里頭全是石頭,田少,這十幾年來山里就只有兩戶人家。”
“還有一戶人家?”方芩隨口問道。
掌柜點頭,拿筆沾墨,說道:“那戶人家不怎么出門,還是有人進山找王大力討債,瞧見隔壁山頭冒炊煙,才曉得這山里還有一戶人家。”
“這個王大力啊,他剛落腳到這里的時候還挺闊綽,吃喝嫖賭樣樣都玩。后來估計家底被他敗的差不多了,欠了好多賭債,被人差點打死,消停了挺長時間,不過還是隔三差五得了點錢就來賭。現在有了賣姑娘的銀子,又夠他瀟灑一陣子了!”掌柜搖頭嘆氣,吹干墨跡,把字據遞給了方芩。
方芩不屑的嗤了一聲。
過不多久,王父王母帶著一個二十出頭,補丁麻衣的婦人過來了。那婦人拎著一個輕飄飄的包袱,干瘦憔悴,布帕包住了大半張臉。
章毓卿瞧見那婦人,心里松了口氣。
婦人長著一雙秋水般溫柔的眼眸,快步走到章毓卿跟前,惶恐不安的看著她。
章毓卿握住了婦人的手,低聲安撫道:“春娘。”
王父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肉疼不已,“春娘我給你帶來了,要了老子五兩銀子!”
“到底怎么回事?”王春娘心驚膽戰的問章毓卿。
章毓卿低聲說道:“以后再說。”
“銀子呢?”王父沒好氣的問道。
方芩拍了拍茶館柜臺上一包沉甸甸的銀子。
王父頓時兩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搶,方芩眼疾手快的把銀子移了個位,讓王父撲了個空。
“你!”王父又驚又怒。
方芩笑容可掬,“還請先簽個字據。”
王父略識幾個字,看了眼字據,悻悻然按了個手印上去,一把奪過了柜臺上的銀子,抱進了懷里。
章毓卿看著字據上的鮮紅手印,輕輕吐了一口氣,四肢百骸僵硬的肌肉都松弛下來了。
終于,塵埃落定。
“走。”章毓卿拉著王春娘往外走。
王春娘回頭,看著王父王母,忍不住含淚喊了一聲:“娘!”
王父跟掌柜借了秤,正忙著稱銀子,沒搭理王春娘。
王母看了眼落淚的女兒,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肉,這一走說不定再見不到了,低頭擦了擦泛紅的眼睛,別過頭不忍再看,擺擺手,示意她走吧。
章毓卿拉著王春娘上了陸惟吩咐方墨去買的驢車。
陸昭將馬鞍上掛放著的長劍別到腰間,利落的翻身上馬,簡短的吩咐道:“走!”
方芩一抖手中的韁繩,驢車追著前面的駿馬,小跑前行。
初夏的風卷起了車簾,小鎮的風土人情漸漸的離章毓卿越來越遠。
命運停滯了十三年的齒輪終于在這天又開始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