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丹霞幾日沒見到表妹章毓卿了,她在京城沒幾個能談得來的朋友,加上很喜歡章毓卿,便央求羅丹揚帶她去章府,找表妹。
羅丹揚心里同樣念著那位聰慧美麗的表妹,帶著羅丹霞到了章府門口,正好碰上章毓卿帶著王春娘匆匆出門。
“毓卿,你們要去哪里?”羅丹霞從牛車中探出頭來,興奮的問道。
章毓卿上前說道:“你們是特意來找我的?”
“是啊!”羅丹霞笑道,“你幾日都沒來我家了,我只好讓哥哥帶我來找你了!”
旁邊的羅丹揚看著那沉靜漂亮的姑娘,微微一笑。
“今日不巧,我有急事得出去。”章毓卿為難的說道。
羅丹霞好奇的問道:“什么事?”
章毓卿猶豫了一下,倒也沒什么可瞞著他們的,都不是外人,便壓低聲音將今日要去法場的事說了。
“還請表哥表姐保密,不要告訴姨母。”章毓卿懇求道,“事關重大,恕我今日不能招待你們了。”
她一個未婚女子,去法場終究是不妥當的,又是為了和自己無關的人,叫長輩知道了,勢必要阻攔。
羅丹霞聽的眼神都發直了,見章毓卿轉身要走,立刻伸手抓住了章毓卿的胳膊,“等等,我也想去!”
“不行!”章毓卿斷然拒絕。
羅丹霞不樂意了,嘟嘴說道:“為何你能去,我不能去?”
章毓卿抿嘴一笑,沒有說話。實話不好聽,羅丹霞是正經的官家千金小姐,而她只是個章家未正式承認的孤女,所以她能去,羅丹霞不能去。
“表妹為何要為一個不認識的人做到這個地步?”羅丹揚突然問道。
章毓卿認真解釋道:“其實不算不認識,犯人的師弟送我們入京。入京途中幾次遭遇流匪,全賴他們保護,我們才得以平安至此。我身無長物,實在沒什么可報答他的。如今他們有了難處,便是最終無能為力,改變不了結果,我也應該陪在他們身邊,度過這最難的時光。”
“時間不早了,我們得趕緊過去了!”章毓卿說道,轉身走了。
此時,她身后傳來一聲叫喊,“毓卿!”
章毓卿回頭一看,羅丹揚下了馬車,微笑看著她。
“我帶你們去!”羅丹揚說道。
章毓卿驚訝的看著他,推辭道:“表哥,法場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知道。”羅丹揚笑道,“犯人的師弟幫助過你,我,我們是你的親人,也該感謝他。”
章毓卿搖頭,“但是,表哥……”
“我雖不才,好歹有個舉人身份,若是跟官府的人打交道,有我出面,總歸好一點。”羅丹揚笑容溫和明亮,“讓我跟著,多少有點用處,是不是?”
羅丹霞也下了牛車,攬住章毓卿的肩膀,“讓我們也去嘛!毓卿,你把我們當外人不成?”
她是想看熱鬧,當然也很揪心那無辜被冤枉砍頭的犯人的命運。
章毓卿沒辦法再推辭了,和王春娘一起坐上了牛車。
刑場在京郊城門外的一處空地,旁邊栽著幾棵柳樹,離護城河很近。不少人都知道今天是砍犯人腦袋的日子,都早早的來看熱鬧了,擠的水泄不通。
天空烏云密布,空氣潮濕沉悶,燕子蜻蜓都在低飛覓食。
章毓卿等人下了牛車,在人群中尋找著方墨。
不知道是不是這地方殺人太多,即便如今馬上入夏,章毓卿仍然覺得陰森森的。
“方墨!”章毓卿瞧見了方墨,高聲喊道。
方墨和一群漢子們聚在一起,旁邊還有一輛破舊的板車,板車上躺著一個頭發花白,穿著破爛的老太太。
羅丹揚護著章毓卿幾個人過去。
方墨趕忙對旁邊的漢子們說道:“這位就是有法子幫我們的章姑娘!”
板車上那位老太太激動的伸出了枯瘦的手,在空中揮舞摸索著,“是救我兒的恩人嗎?”
章毓卿看出來老婦人雙目灰白,一點光彩都沒有,顯然是個瞎的,她伸手握住了那老太太的手,柔聲說道:“大娘,何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我們只是幫忙想想辦法而已,不是恩人。”
“你要是能救我兒,你就是我的恩人啊!”老太太嚎啕大哭起來,“我兒是被冤枉的啊!”
何琦入獄多日,老太太無人照料,加上重病眼瞎,身上臟污不堪,味道也十分難聞,一雙手黑黢黢的,握著章毓卿細白的手,對比十分明顯。
羅丹揚背著手在旁邊看著,章毓卿溫柔耐心的勸解著崩潰委屈的老婦人,連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
旁邊的幾個大漢七嘴八舌的問道:“章姑娘,你真的有法子救大師兄嗎?”
“就是啊,到底成不成啊?”
方墨立刻說道:“事在人為,成與不成,我都要為大師兄喊冤的!就算不成,我也認了,各位師兄請不要遷怒到章姑娘身上。”
“那肯定不會!人家也是好心來幫咱們的。”其中一個人說道。
方墨傷感的笑了笑,“若是不成……各位師兄逢年過節,記得給我和大師兄燒點紙。”
“胡說八道什么!”眾漢子呵斥道。
還有人說道:“我去喊冤!小墨你好不容易混到大人物跟前當差,前途好著呢!不能就這么折進去了!”
“還是我去吧!我年紀最大!”
方墨堅定搖頭,“你們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家里還有父母妻兒,只有我無牽無掛,且大師兄對我恩重如山,于情于理,都該我去。這事就這么定下了,等會我去喊冤!”
這會兒上,押送犯人的囚車從城內一輛輛的駛了過來,看熱鬧的人群騷動了起來,不少人嘖嘖驚嘆,說今日殺的人尤其多,興奮之色溢于言表。
羅丹霞揪心的摟住了章毓卿的胳膊,難以置信,渾身發寒,“這些人在高興什么?砍頭是什么好事嗎?”
她是養在深閨之中的官家小姐,哪見過這樣的場景。
章毓卿長長出了一口氣,搖頭低聲說道:“他們只是冷血麻木的看客而已……表姐,你還是跟表哥回去吧!”
“是啊,羅姑娘,等會可嚇人的很呢!你還是別看了!”王春娘也勸道。她怕羅丹霞嚇出個好歹來,羅夫人會遷怒于章毓卿。
羅丹霞攬著章毓卿的胳膊不放,“我不走,毓卿都敢看,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還是姐姐呢!
方墨一個師兄突然指著一輛囚車叫道:“大師兄!那個人是不是大師兄?”
章毓卿循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犯人披頭散發的站在車里,脖子上掛著沉重的木枷,渾身上下血跡斑斑。
方墨沒想到大師兄如此的凄慘,頓時紅了眼。
板車上的瞎眼老太攥著章毓卿的手激動起來,“我兒來了?是不是他?”
章毓卿趕忙說道:“是何大哥被帶過來了。”
“我兒怎么樣了?他好不好?”老太太流著眼淚問道。
章毓卿只遲疑了一下,微笑說道:“何大哥身上臟了點,看精神還好,應是在牢里沒受什么苦。”
老太太聞言稍稍放下了心,隨后想到相依為命的獨子馬上就要被砍頭,雙目空洞絕望的流著淚。
看著就叫人心里難受。
羅丹霞跟著紅了眼圈,小聲跟哥哥說道:“我先前竟然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如此苦命的人!”
以前她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首飾沒有別家姑娘的好看,或者是出去見人的衣裳不是最時新的樣式,卻不知道這世上有人日夜辛苦勞作卻吃不飽飯,穿不上衣,還要被人誣陷入獄,砍頭示眾,至死無處伸冤,一條命白白葬送在刑場,讓一群麻木冷血的看客拍手叫好。
羅丹揚輕聲說道:“你能有如此感悟,也不枉我冒著被母親責罵的風險,帶你來這一趟。”說罷,他看向了章毓卿。
章毓卿緊緊握著老太太的手,目光犀利的看著囚車。
犯人們被官差像驅趕牛羊一樣一個個趕下了車,排隊往法場上走。
法場的劊子手早已準備好了雪亮的大刀。
犯人們有的嚇的沒了人色,癱在地上屎尿失禁,官差罵罵咧咧的拽著繩子把他們往法場上拖,有的神情麻木,在官差的驅趕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踉蹌著走向了法場。
第一個犯人被押著跪在了法場上,監斬官一聲令下,劊子手手起刀落,人頭落地,血噴的到處都是,失去生命的身體委頓到了地上。
羅丹霞早在劊子手舉起刀的時候就嚇的躲在哥哥身后,手捂著眼睛不敢看。
章毓卿也被王春娘摟進了懷里。
很快到了何琦。
何琦高大的身材在犯人中十分顯眼,他眼神麻木的走到了法場上,卻并未跪下。
劊子手老大不爽快,狠狠往他腿彎上踢了幾腳,才讓他跪了下去,舉起了手中的鋼刀。
方墨已經擠到了最前面,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章毓卿。
章毓卿沖他緩慢有力的點了點頭。
方墨抹了把臉,在劊子手的鋼刀落下之前,毅然決然的喊道:“刀下留人,冤枉!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