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去寺里上香,可京城里好多人都去,打扮的太素凈,碰見熟人,會叫人笑話的,那些人捧高踩低的!”章毓舒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說道。
章毓卿道了謝,“等從寺里出來,我就還你。”
她看得出來,章毓舒也沒多少首飾。章家這么多人,也就這個毓舒小妹妹對她多少還有些善意。
雖然章夫人處處標榜自己是個賢惠仁善的好夫人,對待庶女也十分親切和藹,但實際上就那么回事。
章毓舒的生母袁姨娘平時在院子里不出門,低調又聽話老實,章毓舒本人也很乖巧懂事。而章家除了袁姨娘生了個女兒外,孩子都是章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章作貞剩下的五六個姨娘一個生下孩子的都沒有。
可見章夫人手段了得。
章家去的寺廟離章家不算遠,到的時候已經是人山人海了,到處都是來燒香的官員女眷,擠擠攘攘的,廟里的香都要不夠用了。
看著廟祝喜的見牙不見眼,章毓卿琢磨著今日的香火錢一定沒少賺。
來來往往的人興奮激動的談論的都是昨日京兆府衙門重審冤案,還了一個扛麻包的苦力清白一事。
大家除了感嘆那扛麻包的苦力運氣好,審案的大人是個英明的青天大老爺之外,一波數折的故事還夾雜著鬼神色彩,處處都有神仙顯靈的跡象,比他們聽過的任何一個戲文都精彩。
硬生生的把一個法制頻道的故事變成了玄幻類的傳奇小說。
每個人都講的活靈活現,仿佛閻王爺托夢的對象就是自己,又仿佛自己親臨了老天爺震怒,降下天罰的現場。
據說茶館的說書先生們已經有了好幾個版本的段子流傳了,每個段子都編的蕩氣回腸,吸引人眼球,集合了各種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套路。據說連當事人的后續都給編好了,其中一個還是何琦一表人才,主審官見之心喜,幫他伸冤后覺得他是個好人,把女兒嫁給了他,一家人幸福美滿的生活在了一起。
章毓卿聽了一路眾人的八卦,深深感慨著人民群眾才是文學藝術的終極創造者。
章毓瑩這兩日未出門,并不知道京城發生了這樣的事,敏感的聽到了“扛麻包”幾個字,心中頓時有了不妙的預感,轉頭問章毓卿和章毓舒,“他們說的事,你們知不知道?”
“不知道。”章毓卿和章毓舒不約而同的搖頭。
章毓瑩原本也不指望從這兩個木頭一樣的姊妹身上得到什么消息,不過是隨口一問,當即決定上完香就去找閨中密友們問一問。
“嘀咕什么呢!”章夫人叫婆子去問廟祝買香,問道。
章毓瑩笑道:“聽幾個路過的人說什么京城出了一樁奇案,苦主是個扛麻包的……”
沒等她說完,章夫人不屑的嗤笑了一聲,“扛麻包的?”
那語氣表情仿佛提起這幾個字都是羞辱了她的身份。
這會兒婆子拿著香過來,跟章夫人報了賬。
章夫人抱怨著香火錢又漲了,從婆子手里接過香,給三個姑娘每人分了三支,叮囑道:“多給佛祖磕幾個頭,求佛祖保佑太子妃娘娘早日康復,保佑咱們章家時來運轉!”
等章夫人跪到蒲團上,章毓舒貼著章毓卿的耳朵說道:“謙哥兒快要考鄉試了!”
章毓卿心里便明白了,為何章夫人如此好心要帶她一起出來上香了,合著好多一個人跟佛祖祈禱,保佑她兒子金榜題名。畢竟人多力量大,說不定佛祖就聽到了呢!
章毓卿心中譏諷一笑,手持著香,抬頭望去,殿里塑著高大的佛祖金身,盤坐在金蓮之上,法相莊嚴,無悲無喜,低眉垂眸看著殿下虔誠跪下的蕓蕓眾生。
拜佛真的有用嗎?
章毓卿心中漠然。
真的有用,這世上為何還會有那么多的不平事?為何惡人高高在上享盡榮華富貴,而好人卻要被打壓被殘害,死后還要被潑上污水遺臭萬年?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章夫人領著章家的姑娘虔誠的在佛前跪下,磕了幾個頭后又拈著香,心中默默禱告了許久。
后面排隊等著給佛祖磕頭的夫人小姐們等的心急,一個個的紛紛斜眼看著章夫人,若不是佛前是清凈地,不能吵架,估計難聽話早就出來了。
章夫人祈禱完起身,將香插到了香爐里面。
后面跟著的三個章家女孩也跟著進了香。
上香之后,時間還早,章夫人和相熟的夫人去說話了。
章毓瑩也碰上了來上香的手帕交,矜持的問章毓卿和章毓舒要不要一起過去說說話。
兩人不約而同的搖頭。
“你們談的詩啊畫的,我們又不懂。”章毓舒懂事的說道,“去了也沒意思。”
章毓瑩便掛著略帶遺憾又得體的笑容走了。
章毓卿和章毓舒站在大殿里等著,旁邊跟著幾個管事媳婦。
看著遠去的章毓瑩,章毓卿覺得挺有意思,只要把章毓瑩捧的高高的,讓她覺得她相對你很有優越感,章毓瑩就很好相處,至少不像她母親,一肚子奸計,針一戳就往外冒黑水。
有夫人帶著姑娘從殿里出來,瞧見了章毓卿和章毓舒,想起就是這家人在佛前拜個沒完,斜著眼嘟囔道:“這家里得倒霉成什么樣子,才有這么多要求佛祖的事兒?老半天的都說不完!”
“我認得那家人!有個姑娘得了個什么京城四姝的名號,不就是會做兩句酸詩么!”
“人家命好,你怕是不知道吧?人家未來的婆婆可是端淑郡主!”
“什么?她未婚夫婿是那位陸公子?馬球賽上贏了第一的陸公子?”
“可不是么!”
章毓卿和章毓舒對視一眼,無奈的笑了。
外面等的無聊,兩人又進了大殿,繞到了大殿背后,發現高大的佛像背后點著高高低低幾十排油燈,每個油燈下面都寫著一行小字,像是供奉的長明燈。
一陣清風吹過,配著南無阿彌陀佛的誦經聲,木魚聲,還有遠處傳來的撞鐘之聲,長明燈的小火苗跳動著,仿佛真的有靈魂在此安息。
章毓卿默默看著,叫過了一個匆匆路過的小沙彌,“師父,供奉一盞燈要多少錢?”
小沙彌指著油燈說道:“你要供便宜的還是貴的?便宜的話,喏,最角落的那個地方,三百錢一個月,貴的話……”
章毓卿說道:“就三百錢的吧,我供兩盞。”
“家里給大伯和伯母都供奉了燈。”章毓舒在章毓卿耳邊小聲說道。
章毓卿沒有吭聲。
見章毓卿執意要供奉長明燈,章毓舒便不再說什么了。
交了錢,小沙彌拿起裁好的紙條,提筆沾了墨,問道:“施主,供奉的那兩個人叫什么名字?”
章毓卿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不必寫名字了。”
“不寫名字?”小沙彌驚訝的問道。
章毓舒也訝然的看著她。
“對,不寫名字。”章毓卿點頭。
一盞燈供奉曾在亂世中護過她,卻又被王大力所害的乳母,另一盞燈供奉著她那忠肝義膽被碾碎,熱血生命被收割,甚至連真實姓名都不敢示于人前的養父。
“真是怪人!不寫名字佛祖哪知道你供奉的誰啊!”小沙彌嘟囔道,還是收了錢,給章毓卿點上了兩盞燈。
章毓卿站在燈前,強壓住眼睛的酸澀,雙手合十,默默的祝愿他們早日投胎做人,下輩子有個好的人生。
“走吧!”章毓舒扯了扯章毓卿的袖子,小聲說道,“等會夫人過來,見我們沒在原地等著,定是要生氣的。”
章毓卿點點頭,兩人走到大殿門口。
就在這時,一個姑娘驚喜的沖章毓卿叫道:“毓卿表妹!”
站在大殿檐下角落處的章毓卿抬頭一看,原來是羅夫人和羅丹霞。
“表姨,表妹!”章毓卿趕緊過去,笑著打了招呼。
“你們也是來這里進香,給太子妃祈福的?”羅丹霞小聲問道。
章毓卿點點頭。
“我們也是呢!”羅丹霞說道。
她們上完了香,走的累了,坐在樹蔭下的花壇處歇腳,恰好碰上了章毓卿,也是湊巧了。
因為知道了羅夫人愿意為哥哥求娶章毓卿,羅丹霞看章毓卿的眼神就是看未來嫂嫂的眼神,親切又歡喜。
“我給你講講吳郡的事吧!”羅丹霞拉著章毓卿,講起了吳郡的風土人情,滔滔不絕半天之后,嘆了口氣,“京城雖好,可我還是想家了!”
章毓卿聽的十分心動,“早聽說吳越是個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吳越,西湖錢塘,煙柳畫橋,還有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都只是聽說過,從未有幸得見。”
“去啊!跟我們一起去啊!”羅丹霞看著章毓卿,笑的十分意味深長。
章毓卿笑道:“表姨可愿意帶我去吳郡嗎?”
羅夫人給左右使了個眼色,管事媳婦說帶著羅丹霞去廟里四處轉轉,只剩下她和羅夫人在。
“表姨……”章毓卿有些惶恐的站了起來,猜想是不是自己剛才那句話說的逾越了,讓羅夫人有了什么不好的聯想。
羅夫人握著章毓卿的手坐下,看著她和藹的笑,直截了當的問道:“毓卿,你可愿意做我家的媳婦?”
章毓卿茫然了一瞬,回過神來,強作鎮定的問道:“表姨是要給我說親嗎?是姨夫家的親戚嗎?”
“傻孩子!”羅夫人笑著搖頭,“我是給你表哥丹揚說親,你可愿意嫁給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當我家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