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毓卿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語無倫次的說道:“這,這,這太突然了……”
“你是個小姑娘,按說這婚姻大事不該跟你提的,可你父母不在,祖母又不關心你,只能直接跟你說了!”羅夫人笑道,拍著章毓卿的手,越看這姑娘越喜歡,“我可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你表哥人是呆了點,可為人踏實厚道,脾氣也好!如今已經是舉人了,再讀幾年,等考中了進士,授了官,你就是正經的官夫人了!”
章毓卿沉默了,低聲說道:“表姨,我只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女,配不上表哥的。”
“你是個好姑娘,這就夠了!”羅夫人心疼的拍了拍章毓卿的肩膀。
事情來的太突然,章毓卿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們已經給你表姨夫寫了信,等收到你表姨夫的信,我就能托人去章家提親。先跟你說一聲,讓你心里有個底,怕你又擔心章夫人把你隨意許人,日夜擔驚受怕的。”羅夫人輕聲說道。
章毓卿眼中水光閃爍,淚水沾濕了黑鴉鴉的睫毛,實在難以抑制心中的感激之情。
羅夫人為了解決她的歸屬問題,這是把親兒子都給奉獻出來了啊!
“姨母,大恩大德無以為報……”章毓卿哽咽道。
羅夫人掏出帕子給章毓卿拭淚,“佛門清凈地,不能哭。你表哥是極愿意的……”
“不,不了!”章毓卿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搖頭,“表姨,多謝您和表哥的厚愛,我,我真的配不上表哥,表哥那樣好的人,合該有更好的妻子。”
她的身份是個炸雷,如果哪天被人查出來,她是被朝廷滿門抄斬,但逃跑出來的通緝犯養大的,對羅家不啻于一場滅頂之災。
要坑就坑章家,她坑的毫無心理負擔,但表姨一家都是好人,她不能坑了羅家。
“你可是不喜歡丹揚表哥?”羅夫人問道。
章毓卿趕緊搖頭,誠懇的說道:“表哥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溫柔上進,是絕佳的夫婿人選,只是我……”
羅夫人掩口笑了起來,她就說嘛,她兒子那么好,沒道理小姑娘不喜歡!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羅夫人只當章毓卿身世不好,故而自卑,“只要你姨夫的信到了,我就托人去章家提親!”
羅夫人拍著章毓卿的手說道:“章家沒有理由不答應提親,到時候我就能以你婆婆的名義幫你把你母親的嫁妝要回來,放你手里!”
吳郡富庶,羅家在吳郡扎根多年,羅士駿掌管鹽稅,京郊莊子雖然值錢,但對羅夫人來說,并不是非要不可的東西,只是不蒸饅頭爭口氣,那本就是該給章毓卿的,不能便宜了章家人!
章毓卿聞言,仿佛撥開了烏云露出了明日,豁然開朗,困擾自己幾日的難題竟然就這么迎刃而解了。
她是章家的女兒,如果現在去找章夫人要莊子,章夫人有的是法子推三阻四,甚至是賴皮不給,老夫人也不會幫她,就算撕破臉,她都拿不到莊子,畢竟她人微言輕。
財帛動人心,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但如果她以別人家媳婦的身份來討要母親的嫁妝,章家還有什么理由不給的?章家不給,羅家絕不會善罷甘休。
鬧到最后,章家的臉面丟盡,章夫人再憤恨不甘,也只能把莊子還給她。
有了錢,她就能去青州了……
如果她跟羅丹揚成親,就要去吳郡。羅家對她不設防,她可以半路偷偷離開。
這樣既不連累羅家,又可以離開京城。
羅夫人看她沉默不語,在她耳邊笑道:“好孩子,你且安心等著。”
這會兒上,章毓卿遠遠的看到章夫人帶著章毓瑩姍姍來遲。
“姨母,我過去了。”章毓卿說道。
羅夫人笑著點頭,先走了。
見章毓卿和章毓舒識趣的等在大殿附近,沒有到處亂跑,章夫人臉色這才好看一點,吩咐眾人回家。
到了寺廟門口,上牛車的時候,章毓卿看到了遠處停著羅府的牛車。
羅丹揚長身玉立,穿著一件月白色錦袍,正掀開牛車的簾子,扶著母親和妹妹上車。
大約是察覺到了有人看著他,羅丹揚回過頭,正對上了章毓卿的視線。
看清楚是章毓卿后,羅丹揚眼神倏地亮了起來,溫和俊秀的臉上綻出了一個驚喜交加的大大笑容。
章毓卿勉強沖他笑了笑,迅速低頭鉆進了牛車里面。
“那位公子是誰啊?”章毓舒撩開車簾偷偷看羅丹揚,擠眉弄眼的問道。
章毓卿把耳朵上的銀耳墜拆下來,墊在帕子上,還給了章毓舒,解釋道:“是我母親那邊的親戚。”
回到章家后,章毓卿跟王春娘說了羅夫人想聘她做兒媳婦的事。
王春娘激動高興不已,拉著章毓卿的手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反反復復的說著:“太好了,太好了!”
“我沒有打算嫁去吳郡。”章毓卿冷靜的說道,“如果婚事定下來,我就能把我母親陪嫁過來的兩個莊子要回來,折算成錢。等我們去吳郡成婚,船行至半路的時候,我留一部分錢偷偷跑去青州,剩下的都留給姨母,算是我的賠禮。”
王春娘瞪大眼睛看著她,“姑娘,你瘋了嗎?”
章毓卿不吭聲。
王春娘急的在屋里來回走,“若是章夫人逼你嫁給快進棺材的老頭,你跑去青州找他也就算了,可現在你有了安穩的歸宿,你何必再去那要命的地方?萬一你找不到他,命也折在了青州,可怎么辦!你忘了咱們來京城的路上,碰上了多少流匪?若不是陸公子他們武藝高強,咱們哪走的到京城!官道上尚且這么亂,何況是青州!”
不等章毓卿回答,王春娘又跺腳道:“羅公子有什么不好?他母親羅夫人喜歡你,日后也不會為難你!這樣的好婆家你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正是因為他們好,所以我才不能連累了他們,我……”章毓卿站起來說道。
王春娘瞪著章毓卿,“都是借口!我不說,你不說,誰知道你是哪里長大的?你若是擔心我爹胡說,他敢說一個多余的字,我就出來作證,把他當年犯下的惡行都說出來!他就是個滿嘴瞎話的賭棍,毫無人性,手上沾著幾條人命,官府不會相信他的!好姑娘,你可別犯傻,旁人遇上這么好的婆婆丈夫,做夢都要笑出來的!”
章毓卿眼眶濕潤,搖頭說道:“他在青州被叫做人魔,這名字我聽著就痛心,他本不該過這樣的生活,若是讓他知道我還活著,興許……”
“姑娘!你小聲一點!”王春娘焦急打斷了章毓卿的話。
章毓卿頹然坐了下去,手捂住了臉,淚水順著指縫流了出來。
相依為命十幾年,感情在這十幾年的日子里,像是流水一般一點一滴的累積,匯成了浩瀚的湖海,已經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她怎么能忍心看著一個好好的人淪落到土匪強盜,被人懼怕的稱為“人魔”?
“你再想想,就算你去青州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樣?”王春娘在章毓卿耳邊輕聲說道,“他殺了那么多當官的,就算他收手不干了,官府能放的過他?你跟他要怎么活下去?當年你養父帶著你們躲到深山里,都被仇家找到了呢!”
章毓卿擦干眼淚說道:“我們可以出海,離開這里。”
她笑了起來,被水潤濕的眼睛里閃著晶瑩的光,“你不知道吧?這個世界很大,海的那一邊還有很多的國家,很多的人。這個國家容不下他和我,那我們就去別的地方,總有一個地方能接納我們。”
章毓卿又難過起來,要走不難,可盛歸心真的甘心走嗎?
就是她自己,想想仇人活的好好的,而她要跟喪家之犬一樣出海逃亡,如何甘心?大仇未報,怎能茍且偷生!
王春娘看她就像是在看一個被苦難逼瘋了,正在發癔癥的人。
“好妹妹,你叫我一聲二姐,你就聽我的!安安心心嫁給羅公子,那是你最好的歸宿了!將來生幾個孩子,相夫教子,過安穩的日子,時間長了,你就能把以前的人啊,仇啊都給忘掉了!”王春娘抱著章毓卿說道,“便是那位歸心公子知道了,他絕不會說你什么,他一定也希望你能過的好!”
章毓卿長嘆了一聲,說道:“先不想了,等等再說吧!八字沒一撇的事呢!”
王春娘歡喜的說道:“怎么八字沒一撇?羅夫人和羅公子都樂意,早晚的事!姑娘,只要你想開了,便是苦盡甘來了!”
章毓卿笑而不語。
表姨憐惜她是孤女,想拉拔她,給她個好的未來,可表哥的婚事須得表姨夫點頭才行,表姨夫恐怕不會答應。
一個在官場沉浮了二十年的人,每天面對的都是名與利,權與勢,怎么可能輕易答應讓一個孤女當自己的兒媳婦?
如果羅家姨夫不答應她與表哥的婚事,她便求羅夫人給她在江南說門親事,無論如何都要從章家離開。
總會有辦法的……
章毓卿抬頭看著天邊的云霞,心中默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