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六百九十二章 水未落石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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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錢離開壁畫城,問拳薛河神之前。

壁畫城畫卷當中的那座仙府遺址,掌律老祖晏肅,讓唯一的嫡傳弟子龐蘭溪繼續練劍,若想休息片刻也無妨。晏肅打開山水禁制,返回木衣山祖師堂,然后御風來到半山腰的掛劍亭,拜見那位來自中土披麻宗上宗的納蘭老祖師,別看納蘭祖師瞧著平易近人,作為上宗掌律老祖,極其嚴苛,曾經親手處置了兩位上五境修士的性命。

一位來自上宗的掌律老祖,歲數極大,輩分極高,是上宗宗主的師弟,老祖師爺既不事先飛劍傳信,也沒有直去山巔祖師堂,晏肅當然有些提心吊膽。

綠意蔥蔥的木衣山,半山腰處常年有白云環繞,如青衫謫仙人腰纏一條白玉帶。

晏肅到掛劍亭外的時候,那位納蘭祖師正在與韋雨松對飲,老人醉醺醺,大笑不已,胡亂伸手,揉碎亭外白云。

晏肅松了口氣,納蘭祖師只要喝了酒,就比較好說話,韋雨松算是立了一功。

那對背劍的年輕男女,與晏肅主動行禮,晏肅眼皮子微顫心一緊。

久仰大名,男子名遂愿,女子名稱心,一雙道侶,皆是元嬰境,雖暫時還未躋身上五境,但卻注定是上宗祖師堂無常部的未來主人。

世間走無常,除去一些旁門左道不說,皆出自披麻宗上宗。

納蘭祖師不帶嫡傳跨洲遠游,偏帶了這兩個難纏人物蒞臨下宗,本身就是一種提醒。

韋雨松在晏肅落座后,直言不諱道:“納蘭祖師是興師問罪來了,覺得我們與大驪宋氏牽扯太多。”

那個名叫稱心的女子從袖中取出一本書籍,交給晏肅,笑道:“晏掌律先看此書。”

晏肅不明就里,書籍入手便知品相,根本不是什么仙家書卷,韋雨松面有愁色,晏肅開始翻書瀏覽。

納蘭祖師則繼續拉著韋雨松這個下宗晚輩一起飲酒,老修士先前在壁畫城,差點買下一只仙人乘槎青瓷筆洗,底款不合禮制規矩,只是一句不見記載的冷僻詩詞,“乘槎接引神仙客,曾到三星列宿旁。”

老修士見之心喜,因為識貨,更對眼,并非青瓷筆洗是多好的仙家器物,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寶,也就值個兩三顆小暑錢,但是老修士卻愿意花一顆谷雨錢買下。因為這句詩詞,在中土神洲流傳不廣,老修士卻恰好知道,不但知道,還是親眼所見作詩人,親耳所聞作此詩。

中土神洲與這位納蘭祖師交好的山巔神仙,都知道老人好詩詞,除了青詞、游仙詩之外,也喜歡一種扶乩鬼詩,一種類似翰林鬼的風雅談吐,詩作多是館閣體,一種是前朝老鬼,喜歡在詩詞當中,涉及書上古人、歷代詩文宗主。老人只要有所見、有所耳聞,便一一記錄在冊。

但是納蘭祖師覺得這篇詩歌最有意思的地方,不在詩詞內容,而是詩名,極長極長,甚至比內容還要更多,《元寶末年,白日醉酒依春明門而睡,夢與青童天君乘槎共游星河,酒醒夢醒,興之所至,而作是詩》。

當年老人還只是個少年,有次跟隨師父一起下山遠游,然后在一個風雨飄搖的世俗王朝,遇到了一個名叫“白也”的落魄書生,師父請他喝酒,讀書人便以此詩作為酒水錢。當時少年聽過了極長的名字后,本以為覺得會是動輒數百字的長篇詩歌,不曾想連同那“乘槎接引神仙客,曾到三星列宿旁”,總計不過二十八字。然后少年就忍不住問了一句,沒了啊?那讀書人卻已經大笑出門去。

納蘭祖師放下酒壺,問道:“看完了?”

晏肅臉色鐵青,沉聲說道:“納蘭祖師,莫不是也信了這書上內容?”

納蘭祖師嗤笑一聲。

韋雨松說道:“納蘭祖師是想要確定一事,這種書怎么會在中土神洲漸漸流傳開來,以至于跨洲渡船之上隨手可得。書上寫了什么,可以重要,也可以不重要,但到底是誰,為何會寫此書,我們披麻宗為何會與書上所寫的陳平安牽扯在一起,是納蘭祖師唯一想要知道的事情。”

納蘭祖師是將山間白云亂揉碎,晏肅則是一把將手中書籍揉碎稀爛,隨手揮出掛劍亭之外,晏肅掌律還可以,與人爭辯說道理,不擅長。所以只好憋屈無比,跟韋雨松要了一壺酒。

納蘭祖師緩緩道:“竺泉太單純,想事情,喜歡復雜了往簡單去想。韋雨松太想著掙錢,一心想要改變披麻宗捉襟見肘的局面,屬于鉆錢眼里爬不出來的,晏肅你們兩個披麻宗老祖,又是光干架罵人不管事的,我不親自來這邊走一遭,親眼看一看,不放心啊。”

晏肅狠狠灌了一口酒水,悶聲道:“納蘭祖師不會只是來骸骨灘看兩眼吧,反正上宗那邊要是為此惱火,一定要找個替罪羊,簡單得很,此事我晏肅來一人承擔便是,與竺泉和韋雨松沒關系。”

納蘭祖師說道:“來之前,上宗那邊有了定論,不管如何,都要與那披云山、大驪宋氏斷了這筆買賣。至于為何是我來,當然是上宗祖師堂比較生氣,你們應該很清楚,披麻宗也好,中土上宗也罷,先不談真相如何,只說對于書上這種人,機巧百出,一味靠著命好,假惺惺修心,實則只知修力,修行路上只取不舍,向來最是痛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何況此書流傳速度極快,上宗那邊不太愿意為了些神仙錢,讓整座披麻宗掉進個糞坑里。”

納蘭祖師對晏肅說道:“竺泉再不管事,還是一宗之主,說句難聽的,你晏肅想要頂罪,憑什么?再說就小泉兒那性子,輪不到你來當這好人。”

晏肅小聲嘀咕道:“納蘭祖師跟上宗前輩們,又不是睜眼瞎,咱們自家就有跨洲渡船,多走幾步路……”

說到這里,晏肅啞然。去了寶瓶洲落魄山,見得著那陳小子嗎?納蘭祖師根本就見不到啊。

韋雨松說道:“為保虛名,怕擔罵名,不是我披麻宗修士所為,納蘭祖師,我還是那個意思,既然上宗有令,下宗自當遵從,與落魄山的一切生意可以斷了,但是從今天起,我韋雨松就將披麻宗祖師堂的椅子搬出去,再不管錢財事,去青廬鎮,跟隨竺宗主,一起跟白骨架子打交道便是,與鬼蜮相處,反而輕松。”

晏肅怒道:“我受師恩久矣,上宗該如何就如何,但是我不能禍害自己弟子,失了道義!當個鳥的披麻宗修士,去落魄山,當什么供奉,直接在落魄山祖師堂燒香拜像!”

納蘭祖師微笑道:“呦,一個個嚇唬我啊?敢情先前請我喝酒,不是敬酒是罰酒?”

韋雨松搖頭道:“不敢。”

晏肅摔了酒壺,“嚇唬個老眼昏花的家伙,又能咋的?!”

納蘭祖師沒有跟晏肅一般見識,笑著起身,“去披麻宗祖師堂,記得將竺泉喊回來。”

韋雨松狠狠瞪了眼意氣用事的晏肅。

去往木衣山之巔的祖師堂途中,韋雨松顯然還不愿死心,與納蘭老祖說道:“我披麻宗的山水陣法能夠有今日光景,其實還要歸功于落魄山,鬼蜮谷已經安穩十年了。”

納蘭祖師笑道:“這個事情,上宗祖師堂早早提過,是當我老眼昏花之余,記性也不行了嗎?”

韋雨松徹底死心,不再勸說什么。

竺泉被喊回祖師堂后,只說一句,沒這么欺負人的,老娘不當這破宗主了。

納蘭祖師既不點頭,也不反駁,只問你還知道自己是個宗主?

竺泉黯然無語。

晏肅有些急眼了,自己已經足夠意氣用事,你竺泉可別胡來。

那納蘭老祖師真是個油鹽不進的,說不當宗主,可以,先想好,在祖師堂內閉門靜思幾天,到時候還是決定辭去宗主職位,只需與祖師堂每幅掛像都打聲招呼,就可以了。到時候你竺泉離開祖師堂,只管去鬼蜮谷青廬鎮,反正披麻宗有無宗主,差不離。不用跟他打招呼,飛劍傳信上宗后,很快就可以換個可以當宗主的。披麻宗雖說是一座下宗,可到底是這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上宗祖師堂那邊樂意來北俱蘆洲的老家伙,一抓一大把。

在那之后,竺泉就待在祖師堂里邊,反正晏肅隔三岔五就拎著酒去,不好在祖師堂內飲酒,兩人就在大門口那邊喝酒。竺泉時不時轉身向大門內舉起酒壺,幫那些掛像上再也喝不得酒的祖師們解解饞。

壁畫城內那鋪子,年輕女子掌柜見到了龐蘭溪,她嫣然一笑。

鋪子里邊沒客人,龐蘭溪趴在柜臺上,叫苦不迭,埋怨師父傳授的劍術太過艱澀,太難學。

她便說了那裴錢和一個名叫李槐的朋友,先前到鋪子這邊來了,見你不在,就說回家的時候再來找你。

龐蘭溪忍住笑,說道:“那個裴錢,是不是很怪?”

年輕女子搖搖頭,“不會啊,她很懂禮數的。”

只是她突然嘆了口氣,先前那個少女的眼神,好像會說話。然后她好像又看懂了裴錢眼神里邊的言語。

剛好趁著龐蘭溪就在身邊的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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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嘴唇,打定主意,是該與他說一說那樁心事了,她鼓起勇氣說道:“蘭溪,我先前的想法,是在鋪子這些年,也攢下些神仙錢了,春露圃那些能夠幫著女子駐顏有術的仙家靈丹,我還是買得起一盒的,老得慢些,白頭發長得慢些……”

龐蘭溪剛要說話,她搖搖頭,“讓我先說完。我以前只是這么想的,爭取長命百歲,到時候變得不好看了,成了垂垂老矣的白發老嫗,你要是變了心思,也不怨你。但是我現在不想這樣,剛好咱們壁畫城這里的土地娘娘,說她一直想要卸掉擔子,出去看看,而我是有一線機會繼承她那身份的,不過土地娘娘與我直說,成為此地神靈,雖然品秩不高,只是個土地婆,但是我沒有仙根仙緣,所謂的一線機會,就是靠著木衣山的老神仙們賜福,所以我就想問你,這么做,你會為難嗎?”

龐蘭溪點頭,眼神溫柔,語氣堅定,就一個字,“好!”

年輕女子松了口氣,又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畢竟土地婆婆說那什么形銷骨立,魂魄煎熬之類的,委實嚇人。

一位娉娉裊裊的俏麗少女,從鋪子外邊的地面,“破土而出”,而她便是木衣山的土地婆婆。

她神色凝重,“你們倆一個真敢答應我,一個真敢答應她,這其中有很大危險的,我可說好啊,雖然你們披麻宗精通魂魄一道,但是意外難免,真要我說,還是讓她去搖曳河當個掛名的神女更好,哪怕事實上還是魂魄被拘的女鬼之流,不是神祇之身,可是比起涉險成為一方土地,安穩太多了。那薛老舟子,又是在披麻宗寄人籬下,不會不賣你龐蘭溪這么個面子。”

龐蘭溪想了想,“反正此事不急,回頭我問陳平安去,他想事情最周到。”

說到這里,龐蘭溪扯了扯衣領,“我可是落魄山的記名供奉,他能這點小忙都不幫?”

年輕女子笑著點頭,伸出手指,輕輕勾住龐蘭溪的手。龐蘭溪反手握住她的纖纖玉手。

少女土地嘖嘖道:“膩味,真是膩味。怎么不干脆關了鋪子胡作非為一通?我又不會偷看偷聽什么。”

上宗那位不近人情、已經惹來披麻宗眾怒的上宗老祖師,卻也沒有識趣離開木衣山,反而帶著上宗無常部的那對年輕眷侶,算是住下了。難得出門一趟,總要多逛逛,有事飛劍傳信便是,其實納蘭老祖師很想去一次桐葉洲的扶乩宗,那邊的扶乩術,極妙。

不過老祖師也沒閑著,每天看那鏡花水月,主要是方便了解南婆娑洲和扶搖洲的山上近況,或是施展掌觀山河神通,看一看那條搖曳河,不然就是翻出自己編撰的詩集,從那半山腰掛劍亭外取來一些白云,凝化為一張書案,擱放一大摞詩集,再從搖曳河擷取一輪水中月,懸在書案旁,作為燈火。

山上仙師,魚龍混雜,雖說也有那嬉戲人間如老村翁的,措大風味。不過大多還是納蘭祖師這般,不染紅塵,仙風道骨。

但是事實上,老修士卻是市井出身,并非豪門子弟,更非什么生在山上的神仙種,只是從小就入山修行。

老修士在一天夜里,合上一本詩集。

記得自己第一次出門游歷的時候,師父送到了山門口,說道:“入山去吧。”

少年不解,詢問為何不是下山。

師父卻未解釋什么。

是很后來,不是少年太多年的自己,才明白師父的深意,原來修道登山路不好走,人間人心城府多險山,入此山中,讓人更不好走。

老人喟嘆一聲,翻開唯一一本詩集之外的山水游記,繼續看那開篇數千文字,至于之后內容,什么奇遇福緣,什么既學拳又讀書的少年郎與那神女、艷鬼詩詞唱和,卿卿我我,海誓山盟,什么在江湖上三兩拳便是任俠仗義了,留下個爛攤子視而不見,再不去管,次次在一地江湖揚名立萬之后,唯有什么夕陽下鞭名馬,飲酒高歌遠游去,什么烏煙瘴氣的玩意兒,簡直不堪入目。

老人繼續看書,與那一旁的年輕男女問道:“遂愿,稱心,你們覺得書中所寫,真假各有幾分?”

女子搖頭道:“如果只看此書,哪怕只有一兩分真,以后我遇到此人,一定繞道而行,敬而遠之。反而是那顧懺,無需如何戒備。”

男子說道:“出門遠游之后,處處以講學家苛責他人,從不問心于己,真是浪費了游記開篇的淳樸文字。”

說到這里,男子瞥了眼一旁道侶,小心翼翼道:“如果只看開頭文字,少年處境頗苦,我倒是真心希望這少年能夠飛黃騰達,苦盡甘來。”

女子微笑道:“書齋內紅袖添香,江湖上倚紅偎翠,哪個真性情男兒不羨慕。”男子苦笑不已,就知道有些話說不得。

這天,老修士凝視著白云書案上的山河畫卷,似是意外,伸手一抹,將畫卷推到書案之外,方便那對神仙道侶觀看市井百態,出自無常部的兩位年輕元嬰,是披麻宗中土上宗的天之驕子,雙方生下來就是山上神仙種,雙方父母,就是修道之人,當初遂愿和稱心結為道侶,是一樁不小的喜事。老修士對這兩個無常部晚輩,還是寄予厚望的。唯一的缺點,就是遂愿和稱心,先天不足,對那市井底層終究了解不多,想法太淺。

畫卷上,原來是那小姑娘和年輕讀書人到了河神祠廟燒香。

老修士撫須而笑,“祠廟水香都不舍得買,與那書上所寫的她師父風范,不太像。不過也對,小姑娘江湖閱歷還是很深的,處世老道,極伶俐了。遂愿,稱心,若是你們與這個小姑娘同境,你倆估計被她賣了還要幫忙數錢,挺樂呵的那種。”

在裴錢燒香逛完河神祠,然后便是那場驚世駭俗的問拳搖曳河薛元盛,最終卻無甚大風波。

老舟子薛元盛親自為兩人撐船過河,大概也能算是一場不打不相識。

而那個在河神祠偷竊的少年,被斷了手腕的青壯漢子讓人一頓飽揍,打得少年抱住腦袋,滿地打滾,一把鼻涕一把淚苦苦哀求,最后一身血污,加上塵土黏糊在一起,十分惡心人,在那幫漢子離去后,要那少年手腳勤快點,一月之內偷夠五十兩銀子,當是買藥錢,不然就新賬舊賬一起算。

少年踉踉蹌蹌,獨自穿過一叢蘆葦蕩,去了搖曳河邊,脫下外衣清洗一番,呲牙咧嘴,最后鼻青臉腫去往壁畫城,約莫六百里路程,少年衣服早已曬干,只是身上還有些淤青,肋部隱隱作痛,倒是那張臉龐,因為在地上打滾的時候,給少年護得嚴實,不太瞧得出來傷勢。唯獨少年那雙手,沒遭半點災,因為漢子讓人揍他的時候,有過提醒,畢竟天賦異稟的小綹少年,作為自家幫派里邊的一棵搖錢樹,就靠雙手行竊的神不知鬼不覺。

少年回了壁畫城外邊的一條小巷,一處院門外,還是老樣子,張貼著門神、對聯,還有最高處的那個春字。

因為張貼沒多久,所以尚未泛白、褶皺。

少年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這才望向一張門神旁邊的黃泥院墻縫隙,見那兩顆銅錢還在,便松了口,然后笑起來。

銅錢當然不值錢,但是對于這個家而言,意義重大。

這處隱蔽地方,被他和妹妹戲稱為“門神老爺最里邊”。

他曾經在這個家就要徹底撐不過去的時候,帶著妹妹嬉戲打鬧的時候,無意間被他找到了兩顆錢。

神仙錢,兩顆雪花錢。

這么多年來,兩顆雪花錢一直沒有用掉,一是不敢,怕惹來禍事,再者娘親也死活不愿意花出去,說一顆雪花錢,要留給他當媳婦本,另外一顆,是他妹妹以后的嫁妝,多好。

他是事后得知,當年他們娘親,如果不是突然得到了這兩顆神仙錢,一下子提起了一口心氣,寧肯多吃苦頭,帶著倆孩子,把卑賤貧寒的腌臜日子一天一天熬下去,她差點就要答應那些心狠手辣的債主,去當船家女了,就是給渡客花點銅錢就可以亂摸的那種撐船舟子,夜間不過河,就停泊在搖曳河畔,點燃一盞燈籠,野漢子瞧見了燈光,就可以去過夜,等到再上些歲數,就會再去窯子當暗娼,不管如何,娘親真要這么做了,家里錢財會多些,他和妹妹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娘親每每談及這些,也無忌諱,但是少年不當然愿意如此,他妹妹更是每次聽到這些,就臉色慘白,一個人偷偷去門口那邊,小聲念叨,與門神老爺們感恩道謝,所以他家的習俗,是歷年換上新門神后,舊門神都不會丟掉,娘親會讓他和妹妹,各自小心請一位門神下門,然后小心收拾起來,好好珍藏。而那莫名其妙多出兩顆雪花錢的地方,娘親換上了兩顆銅錢。

少年唯一對自己不滿意的,就是沒能當什么讀書種子,他也確實沒這念想,只是娘親失望了又不說什么的模樣,讓他心里邊難受。

早年他有次偷拿了一顆雪花錢,就想要去換了銀兩,先讓嘴饞一份糕點的妹妹吃個飽,再讓娘親和妹妹過上殷實生活,結果被瘋了一般的娘親抓回家,那是娘親第一次舍得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