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一千一十八章 道深者言淺

周楸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叫裴錢,女子武夫,發髻衣飾,都與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對得上,再加上對方的現身,引發了玄之又玄的天地異象,可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只說裴錢為何會出現在此地一事,就讓周楸百思不得其解,強壓下心中波瀾,她忍不住問道:“可是落魄山的裴宗師?曾經在大驪陪都戰場那邊,用了鄭錢這個化名?”

雖說在合歡山地界,受制于身份,周楸的消息算不上如何靈通,那十幾份通過不同渠道獲得的山水邸報,都被翻爛了,但是寶瓶洲四大宗師之一的名號,周楸豈會不知,人的名樹的影,當年在那陪都戰場,大瀆兩岸,“鄭清明”殺妖救人兩不誤,在妖族大陣中如入無人之境。

裴錢抱拳笑道:“周姐姐,當不起‘宗師’一說。”

周楸轉頭望向那個背劍少年,如果眼前女子若是裴錢,那么被裴錢稱呼師父的人,還能是誰?

之前還覺得這少年,頗為心善,人是好人,就是好為大言的毛病,實在是讓人有點受不了。

如今想來,對方哪里是吹牛皮不打草稿,故作聳人聽聞的言語,分明是有的放矢,只是她和白茅不信罷了。

因為離得近,劉鐵也已聞訊趕來。

周楸抱拳道:“大驪邊軍,蘇巡狩麾下大梁營隨軍修士,上騎都尉周楸,見過陳先生。”

披甲漢子沉聲道:“大梁營斥候標長劉鐵,見過陳先生!”

陳平安抱拳回禮,“大驪落魄山陳平安,見過周都尉,劉標長。”

裴錢小有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周楸。

上騎都尉在大驪邊軍舊制當中,屬于武將勛號,正四品,不屬于邊軍實職,但是如果周楸沒有戰死,成為鬼物,能夠活著離開戰場,按照大驪新律,得到這么一個含金量極高的武勛,她轉任地方駐軍,就該是正五品實權武官起步,若是在大驪陪都兵部任職,周楸說不定就是某司的主官郎中了。退一萬步說,即便周楸已經是英靈,按例返鄉,成為一郡城隍享受香火,毫無問題。

重新落座,周楸本想要讓這位名動天下的年輕隱官坐主位,不過陳平安依舊坐在原地,

陳平安問道:“我曾經在大驪京城,親眼見過朝廷派遣修士,連同沿途山水神靈和州郡城隍,引領戰死在寶瓶洲南部諸國的英靈返鄉,你們為何沒有隨行北歸?”

劉鐵猶豫了一下,大略解釋道:“只因為同僚執念太重,一離開合歡山地界,便會變得渾渾噩噩,失去最后一點真靈,我們在這邊還有心愿未盡,不肯就此離開,即便淪為孤魂野鬼也在所不惜。”

即便是面對陳平安,披甲漢子還是有所保留,畢竟對方沒有大驪官方、尤其是邊軍身份。

周楸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烏藤山祠山神李梃,如今手底下有一頭妖族修士,叫顧奉,是李梃的得力干將,曾是青杏國邊境的淫祠山神,它曾暗中勾結蠻荒軍帳,將我們一支精銳騎軍的行蹤路線泄露出去,建議設伏襲殺,我除了是隨軍修士,還負責一軍諜報,察覺到那座淫祠廟祝的不對勁,加上妖族軍帳也擔心是反間計,就派遣一支斥候先行探路,剛好與我和劉標長狹路相逢,那支蠻荒斥候當中藏著一位劍修,我們是事后,準確說來是死后數年之久,才知道那位蠻荒劍修,躋身托月山百劍仙之列。當然,妖族試圖設伏截殺我軍一事也就化作泡影。這么些年,我們苦無證據,只是查出那位淫祠山神早年就與李梃關系莫逆,極有可能李梃才是幕后主使,兩次刺殺未遂,合歡山趙浮陽知曉我們身份之后,興許是忌憚我們生前的身份,沒有對我們趕盡殺絕,反而由著我們在豐樂鎮落腳,只說有本事便殺了那位觀軍容副使,他絕不過問此事,但是這種沒有確鑿證據、純屬捕風捉影的私仇,也休想他治顧奉的罪,趙浮陽倒是說了,只要我們拿出證據,莫說是顧奉,就是李梃,他都可以親自擰斷脖子送到山下。”

陳平安點點頭,“如此說來,周都尉是覺得趙浮陽和虞醇脂與蠻荒妖族勾結的可能性,不大?”

周楸說道:“至少我這邊,目前沒有發現任何跡象和線索。而且按照大驪諜報機構的行事風格,戰后會反復篩查、勘驗戰時情報,既然這么多年過去了,合歡山還是屹立不倒,至少在大驪朝廷兵部和刑部兩處情報衙署,應該都是被判定為底細干凈了,當年確實不曾勾結蠻荒軍帳。”

劉鐵說道:“畢竟是兩個金丹,樹大招風,若是底子不干凈,活不到今天,大驪陪都那邊可不是吃素的,聽說咱們洛王建立了個由他直轄的諜報機構,查案極狠,經常一抓就是一長串。”

棉衣道士終于有機會插上話了,笑道:“貧道與藩王宋睦是熟識,以前在大驪處州槐黃縣城的泥瓶巷,我與他經常碰面的。”

周楸和劉鐵一時間都吃不準這個道士的言語真假。

陳平安笑道:“不用理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

道士說道:“至多是蹭吃蹭喝,怎么能說騙呢。”

十幾位披甲銳士,擁擠在門口巷弄那邊,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院內那個背劍少年,扎丸子發髻的年輕女子,還有個棉袍道士。

他們多是年輕面孔,年歲最大的,也不過是劉鐵這般三十來歲的青壯漢子。

今兒瞧見劉標長這個最不講究禮數的莽夫,挺直腰桿坐在那邊,他們都覺得有趣。

往常瞧見了某某將軍,也沒見劉標長如此乖巧啊,見了面也抱拳笑臉幾句,只是轉身與他們便換了一副臉孔,開始念叨老子要不是當了斥候,耽誤了前程,如今誰給誰喊將軍,還兩說呢,女怕嫁錯郎,郎怕入錯行,就是說我了,你們還笑,老子好歹是個標長了,你們這幫兔崽子呢……

所謂的往常,也就是生前在世時了。

陳平安說道:“都讓他們進來坐吧。”

周楸搖頭笑道:“不用了。”

劉鐵點頭道:“就讓他們在門口待著,都是些不省心的,看完熱鬧就得走。”

門口那邊,聚在一起也不顯得鬧哄哄,只是有人忍不住開口詢問。

“陳平安,劍氣長城的城頭到底有多高?”

“加上浩然各洲馳援劍修,劍氣長城那邊真有幾十萬劍修?陳平安,你當的隱官,也是個官么,多大,可有品秩?”

劉鐵瞪眼道:“放肆,陳先生的名字也是你們可以直呼的?”

周楸笑瞇起眼,道:“不可直呼名諱,你們喊陳公子就好了。”

劉鐵無奈道:“瞎胡鬧。”

披甲漢子朝門口那邊喊道:“都規矩點,陳先生可是文圣的關門弟子,讀書人!你們這幫兔崽子別給大梁營丟人現眼!”

“陳先生,我是鄆州鹽倉郡人氏,跟龍州近得很,祖輩都是行商的,經常去紅燭鎮。”

“陳先生,我是京畿松游縣的,聽二叔公說過,他年少時曾經在山崖書院求學,齊山長教過他們刑罰和數算。”

裴錢抬頭望向一處屋脊,正是天曹郡張氏的首席客卿,金身境武夫戚頌。

先前察覺到那股從這邊的異象,戚頌驚懼不已,還是忍不住趕來這邊一探究竟。

僅是與她對視一眼,戟髯蛙腹的老人便壓下心中驚疑,聚音成線,試探性問道:“鄭錢?”

去過大驪陪都戰場的修士,尤其是純粹武夫,絕對不會認不得女子宗師“鄭撒錢”。

裴錢點點頭。

戚頌立即自報名號。

裴錢抱拳還禮,“久仰大名。”

天曹郡張氏好像有個金丹境的老家主,曾經與她在陪都城內打過照面,見過而已,沒聊過。

戚頌當然知道這只是裴宗師的客套話,卻已經覺得不虛此行,顏面有光,回頭在張筇老兒和程虔那邊,得好好說道說道。

見那院內熱鬧,戚頌是老江湖,就不去自討沒趣了,只是說了句場面話,邀請裴宗師得空可以隨時找他喝酒。

陳平安說道:“周姑娘,劉老哥,我幫你們分別畫一道神行符和保靈符,都回家吧。至于這邊的李梃和顧奉,交給我處置。”

劉鐵望向周楸。周楸也有些為難,拒絕了對方的好意,顯得矯情,答應了,又總覺得空落落的,不得勁。

陳平安笑道:“此事不用著急,我先帶著裴錢去趟合歡山,湊個熱鬧,你們是走是留,先商量出個結果,等我們下山再說,而且走有走的安排,留也有留的說法,其實都沒有問題,不必為難。”

周楸與劉鐵起身抱拳致謝。

周楸心情復雜,眼前這個身份嚇人的背劍少年,好像在身份水落石出之后,一下子就判若兩人了。

她實在是無法將先前的草鞋少年,言語無忌,性格跳脫,與眼前這個性格穩重、善解人意的年輕隱官,雙方形象重疊在一起。

劉鐵先行離開院子,帶著那幫麾下生死與共的斥候英靈讓

出道路,別看他們今夜如此“聒噪”健談,各有問題。

但其實這么多年,無論是結隊騎行在夜幕中,還是在豐樂鎮陋巷內聚在一起,既是鬼物,往往沉默寡言。

走在陋巷中,裴錢往臉上覆上一張老廚子精心打造的面皮,她轉過頭去,伸出手指,輕輕揉捏撫平鬢角,再轉頭,就是個肌膚微黃雀斑的少女了,鼻尖處雀斑點點。

裴錢聊起那場遺址游歷之行的過程,只是某些細節,被她故意略過了。

即便她聚音成線與師父密語,以這位白玉京陸掌教的境界,肯定跟大嗓門說話沒什么兩樣。

“根據鐘先生的推算,那處遺址歲月極久,鎮壓著一位很難用正邪去斷定的山上前輩,只因為歲月太久,那塊石碑的文字,道意幾乎消散殆盡,再加上桐葉洲山河破碎,影響到了那道石碑的穩固程度,故而有了提前破土而出的跡象,石碑搖晃,又與光陰長河時常沖撞,就像開辟出一條勾連幽明的岔路河床,河水漲潮退潮不定,才有了那兩個修士的誤入其中,未曾溺斃在水中。”

陸沉原本打算當個聽眾就好,就當不花錢聽了一場說書,只是陳山主已經詢問一句陸掌教有何高見,只得開口說道:“多半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筆了,這處遺址內,被石碑和銅錢劍鎮壓者,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差點走火入魔的兵家修士,故而三山九侯先生才會親自出手,立碑擱劍,讓她不得脫困,既是壓勝,也算一種用心良苦的護道。若非如此,雖說天大地大,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以她的一貫脾氣和行事作風,是肯定不惜魚死網破的,人間不會有她的立錐之地。”

只是陸沉沒有全盤托出,不過相信以陳山主的見識,想必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

那個試圖取走銅錢劍的挽籃女子,她是兵家二祖,亦是兵家初祖的道侶。

陳平安想起那個篝火堆旁的女子,沉默片刻,有了笑容,問道:“那兩個得此福緣的年輕修士,是山澤野修?”

按照裴錢的說法,他們會跟在李希圣身邊修行。

裴錢答道:“不是散修,而且他們年紀都不大,不到二十歲,師出同門,女子叫苗稼,她的師弟叫何洲,都是譜牒修士,來自一個桐葉洲南部叫素霓山的小門派,主修陰陽家五行神通,兼修兵家術法,當年山門被蠻荒妖族攻破了,他們的師尊,便捏碎了一枚祖師堂供奉多年的鎮山符,本意是將他們送出戰場之外,爭取到一線生機,至于能否活下來,一切看命了。”

“苗稼和何洲運氣極好,最終通過素霓山本門秘傳的一種‘通幽’神通,得以‘走水’,誤入那條那條退潮的河床,未被光陰長河洗刷掉神識,走到岔路盡頭,如渡口登船一般,成功闖入那處秘境,這么多年就在那邊修行了,苗稼還得到了住持大陣的樞紐法寶,是個極為粗糙的古陶罐。”

“他們境界不高,苗稼如今是洞府境,何洲是一位走水時臨時開竅的劍修,現在才是四境,卻擁有一把很古怪的本命飛劍,能夠制造幻象,讓人怕什么見什么,只要道心稍有瑕疵,無論修士境界高低,就會被鉆了漏洞,道心連同神識,如深陷泥潭中,又像是被囚禁在一把鏡中,不破心魔便無法脫困。苗稼修道資質很好,在遺址內得了一本只有圖案而無文字的道書,她在自行參悟之下,單憑自己的體會,就成為了一位山上描眉畫師,能夠單憑想象,編織山水畫卷,加上她得到了那只陶罐,能夠駕馭遺址內的天地靈氣,與何洲的飛劍神通配合,天衣無縫。”

陳平安突然問道:“陶罐容量如何,是不是剛好能容納一升水?”

裴錢想了想,點頭道:“差不多。”

陸沉開口道:“想必那苗稼的資質也不會太好,只是在遺址那邊,受到精粹道氣長久浸染,日積月累,易經伐髓,得以脫胎換骨,有了一副金玉根骨,被強行淬煉為道種,那少年是劍修,資質要比師姐好許多,只是被那座小天地古跡,天然排斥,何洲在那邊修道,幾無裨益,反而會被壓制,所以境界才會多年停滯不前,也虧得如此,不然他們根骨越好,越容易道心失守,早就被那些古碑銅劍鎮壓不住的流散煞氣給占據心神、百骸了,他們就會成為那位前輩的一座通幽橋梁,真身依舊被困,出竅陰神和陽神身外身,卻能憑此重返陽間,繼而打碎石碑,取走銅錢劍,提前幾年出世。”

“至于兩個下五境練氣士,為何能夠安然無恙進入遺址,光靠他們自身道行,是絕對做不到的,還是被那位長輩在一條滾滾流逝的光陰長河中,察覺到了自家道脈的兩縷細微氣息,如兩粒螢火閃爍在無盡夜幕中,才有意將他們打撈而起。”

說到這里,陸沉壓低嗓音,一語道破天機,“那只作為大陣樞紐的陶罐,除了是天地間最早用來確定容積的計量之物,恐怕也是某位兵家修士的骨灰壇。此事不確定,就是個猜測。”

陸沉隨即笑道:“至于那位前輩的手挽竹籃,倒是不難猜,必然是一件重寶,竹籃打水未必一場空,可以用來打撈長河中漂浮著的遠古神靈金身碎片。”

因為眼尖,率先發現遺址的裴錢,她曾經登頂過那座古怪山巔。

鐘魁,庾謹,都是鬼物。而那雙少年少女,可算半個兵家修士。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不知何時,這個身穿棉衣道袍的年輕道士,手里邊多出一根樹枝,戳在街道上邊,樹梢在地面上蹦跳,發出咄咄咄的聲響。

其實倪清,周楸,劉鐵他們眼中所見的白玉京陸掌教,其實都是不一樣的相貌,比如少女看陸沉,就是頭戴蓮花冠的本來面貌。周楸眼中的道士,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俊俏后生,劉鐵所見,就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道士。

只是世間,誰會質疑一個眼見為實。

陳平安說道:“一直忘了問,陸掌教跑來這邊做什么?”

照理說,陸沉在裁玉山散花灘那邊碰過面,又在落魄山的山腳聊過,陸沉是不會多此一舉,再來這邊晃蕩的。

陸沉有點尷尬,抬起手中那根樹枝,晃了晃,繞過肩頭指向南邊,再朝青杏國金闕派方向點了點,“有條脈絡,七彎八拐,不小心就牽扯到了貧道,無妄之災,貧道算是啞巴吃黃連了。”

陳平安好奇道:“怎么說?”

陸沉倒是也沒有藏掖。

舊白霜王朝的靈飛觀,觀主曹溶,是陸沉留在浩然天下的嫡傳弟子之一。這件事,已經一洲山上皆知。

而青杏國境內金闕派的開山祖師,又是靈飛觀一位被勾除譜牒名諱、道號的棄徒。

合歡山的趙浮陽,則又曾是金闕派金仙庵一脈的外門弟子,只是所學秘法神通,道脈卻是再正統不過,只因為金仙庵一位祖師對趙浮陽青眼相加,并不計較后者的精怪出身,故而趙浮陽算是這位祖師的不記名弟子。

只說將烏藤山搬遷來此,與墜鳶山作纏綿狀交尾,就來自金仙庵秘傳的一門“擔山”神通。

此外道侶虞醇脂的那支雨幡,能夠布霧和禱雨,想必也是趙浮陽傳授給她的金仙庵秘法。

而那位對趙浮陽悉心傳道的金仙庵祖師,既是金闕派開山鼻祖的關門弟子,按照譜牒輩分算,還是垂青峰程虔、如今金闕派當代掌門的師伯。

為此陸沉才親自跑了一趟合歡山,當然前提是算到了某個“陳平安”在此游歷,否則趙浮陽的生死榮辱,命由天造,咎由自取。

一旦與陳平安牽扯在一起,就由不得陸沉不親自出馬了,怕就怕一團亂麻亂上加亂。

先前閑逛兩山,陸沉發現這位墜鳶山的府尊老爺,倒是念情,在氤氳府祠堂內,秘密供奉有三幅祖師爺掛像。

居中一幅畫像,是靈飛觀的上任觀主,仙君曹溶。

兩邊分別是金闕派的開山祖師,中年婦人女冠模樣。以及于趙浮陽有傳導之恩的那位祖師爺,披蟒腰玉,劍眉紫須,蓬然虬亂。

只差一點,當年趙浮陽就要追本溯源,在墻壁更高處懸掛一幅陸掌教的畫像了。

還是道侶虞醇脂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勸阻下來,說是夫君有心就好,陸掌教是何等道法通天的上界神人,咱們下界擅自懸掛畫像,終究于禮不合,小心惹得那尊高高在天的掌教祖師不快,引來天劫。

那幅靈飛觀曹仙君的畫像,落款是清靜峰金仙庵弟子趙浮陽沐手敬繪。

可問題是陸沉一點都不想要趙浮陽這么個徒子徒孫啊。

潑墨峰之巔。

整個合歡山連同豐樂鎮劇烈一震過后,趙浮陽臉色微白,這尊地仙府君立即運轉體內靈氣,臉色很快轉為紅潤。

虞醇脂轉頭看了眼合歡山那邊,她臉色陰晴不定,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如何焦急,以心聲急匆匆詢問道:“浮陽,可是程虔或是張筇的陰損手段?故意騙我們出來,好在那邊山腳小鎮里邊偷摸布陣,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但是那股令人心悸

的磅礴氣勢一閃而逝,又不像是建造陣法的跡象,這就讓趙浮陽和虞醇脂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趙浮陽以心聲說道:“只要是在合歡山地界,就不怕張筇鬼祟行事。”

虞醇脂看了眼程虔,老狐貍神色自若,倒是那個張彩芹微微皺眉,似乎同樣心生疑惑。

趙浮陽并未就此離去,反而從一開始的態度強硬,轉為討價還價,“程虔,我可以退讓一大步,那方用來冊封太子的關鍵玉璽,近期就可以歸還青杏國柳氏,但是你們必須承諾,半年之內,用三到五方別國玉璽來交換,反正如今寶瓶洲南方復國與新國都很多,散落各地的傳國玉璽,為數不少,我們合歡山門路少,但是以金闕派和天曹郡張氏的人脈和財力,為柳氏皇帝做成此事,難度不大。”

虞醇脂好像沒有料到夫君會主動做此退讓,雙方并無事先商量,只是男主外女主內,她雖然倍感意外,卻也就沒有多說什么。

程虔笑道:“既然是以物易物,那就干脆點,三方寶璽換三方,你我就別在這邊浪費口水了,行與不行,勞煩趙府君現在就給句準話。”

趙浮陽說道:“此次招親和之后的婚宴酒席,會一直舉行到明晚,那就后天,我派遣心腹將三方玉璽送往青杏國京城。”

程虔點頭道:“那就如此說定。”

趙浮陽爽朗笑道:“既然談妥了,程老真人與張劍仙,能否賣我一個薄面,要么去府上喝喜酒,稍坐片刻,露個面即可,免得客人們胡思亂想,要么就得勞煩你們兩位暫時離開合歡山地界了,否則府上貴客們一個個心驚膽戰,喝酒不痛快,都要憂慮老巢、道場會不會被掀個底朝天。”

程虔搖頭道:“登山喝酒就不必了,我與彩芹都沒有攜帶賀禮,放心,我們這就離開潑墨山,只希望趙府君言出必行,五天之內讓我們皇帝陛下務必見到那幾房玉璽,否則我今夜賣兩位府君一個面子,卻要害我在陛下那邊丟盡顏面,這就不妥了,對了,再有勞趙府君幫忙捎句話給戚頌和呂默,讓他們師徒二人今夜就離開小鎮,不必在那邊與你們置氣了,就說是家主張筇的意思。”

趙浮陽拱手告辭,帶著虞醇脂一并離開潑墨峰,御風途中,虞醇脂轉頭一瞧,發現趙浮陽嘴角滲出血絲,她驚駭萬分,神色交集道:“怎么回事?!”

先前小鎮異象,只是那么一下,就重創了夫君?

要知道趙浮陽的真身是條白蟒,是蛟龍后裔之屬,天生體魄堅韌,又是走盤山一道,整個合歡山,就是名副其實的“道場”。

若非元嬰,或是金丹劍仙出手,休想讓趙浮陽受傷。

趙浮陽其實此刻還尚未鎮壓住人身天地山河內的亂象,以心聲說道:“回到山中再說。”

虞醇脂小心翼翼道:“真不用引誘他們上山?”

趙浮陽冷笑道:“吃不下的,程虔不比尋常地仙,張彩芹又是一位劍修,若是再加上不知藏在何處的張筇,小心撐破肚皮。”

程虔抬起手掌,施展掌觀山河神通,咦了一聲,原來小鎮那邊異象生發之地,竟是云遮霧繞,看不真切,似有高人坐鎮,故意混淆氣機,干擾視線。

張彩芹以心聲說道:“程世伯,我們這就離開?”

程虔笑道:“也好,免得打草驚蛇。”

不管那趙浮陽是施展了個拖字訣,還是另有企圖,都無所謂了,合歡山都要注定紅白喜事一起辦了。

張彩芹背后長劍鏗然出鞘,劍光瑩然如一條秋泓,她腳尖一點,踩上長劍,御劍遠游,跟隨貌若少年的老真人,一同離開潑墨峰,再次劃出兩道刺破夜幕的光亮。

原來青杏國在內三國朝廷兵馬,已經按照約定,各自聚集在合歡山邊緣地界,而且抽調兵力一事,極其隱蔽,事先沒有透露出半點風聲,許多帶兵武將甚至都不知道要攻打誰。柳氏皇帝更是御駕親征,率領一眾皇家供奉,各路山水神靈和精銳邊軍,與其余兩國一同收網,從三個方向,圍困攻伐合歡山。

只說青杏國柳氏這邊,就派遣出了三千禁軍,八千邊軍精騎和兩萬步卒,再加上那撥臨時征召而至邊軍駐地的五岳山君、數十位神靈,金闕派除去金仙庵一脈,以垂青峰為首,更是諸峰嫡傳修士皆已下山,臨時擔任青杏國隨軍修士。

柳氏皇帝與其余兩國君主,相約在今夜亥時與子時之交,一起起兵圍剿合歡山。

不過大軍開拔,即便修士、神靈動用了各種用以開道的神通術法,加上渡船、符舟,依舊還是得明天清晨時分才能瞧見合歡山。

事先知曉內幕的人,只有青杏國柳氏皇帝,護國真人程虔,天曹郡張氏老祖,劍修張彩芹,其余兩國皇帝和國師等,加在一起,不會超過十個人。

自然還是青杏國和天曹郡張氏出力最多,承諾此次剿滅合歡山,這方圓千里山河版圖,柳氏只象征性取極小一塊地盤,其余都交予兩國自行瓜分,而且一旦合力蕩平合歡山地界,青杏國柳氏會嚴格遵循既定的行軍路線路,沿途十幾處大小道場、洞府,收繳而來的戰利品,作為青杏國此次出兵的唯一收益來源,此外合歡山的整座財庫,以及墜鳶山氤氳府和烏藤山粉丸府,連同兩座山神祠,一切庫藏和所有收益,青杏國不會染指絲毫,戰后皆由兩位盟友自行分賬。

張彩芹的劍光與真人程虔的御風身形,驟然間消散,此后雙方皆隱匿氣息,潛行百余里,最終來到一條陰風凄惻的山嶺。

山野漭蕩,草木幽蔚,盤石阪兩側,古木樹齡不知幾百歲,慘慘幽幽無生意。

一個須發皆白的魁梧老者坐在崖畔巨石上,笑問道:“趙浮陽還是沒有察覺到處境不妙?”

程虔盤腿坐在一旁,點頭道:“仗著有座新建的護山陣法,附近數國也無敵對的元嬰地仙,換成我是他,也會掉以輕心,憑他和虞醇脂的境界,能守也能跑,篤定我們不敢與合歡山結下死仇。”

張彩芹對老人喊了一聲太爺爺,老人笑著點頭。

他們已經對合歡山形成了合圍之勢,甕中捉鱉。

合歡山今夜大舉操辦一場招親婚宴,群獠匯聚,蛇鼠一窩,倒是省去許多麻煩,否則這方圓千里地界,三十余處,亂七八糟的大小道場府邸,坑坑繞繞,難免有些漏網之魚。

張筇感嘆道:“看似異想天開,卻行之有效,撇開出身不談,趙浮陽確實是難得一見的修道天才。”

程虔說道:“終究是將旁門左道用在了歪門邪道上邊,長遠來看,道心被本性無形牽引,而非以道心淬煉本性,只會誤人誤己。”

在山上,旁門左道,其實是個褒義說法。

趙浮陽和虞醇脂,一蟒怪一狐精,早年分別盤踞在一條大江兩側,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實則早已結為道侶,同氣連枝,互為奧援。而這條寶瓶洲中部大江,后來也成為了大瀆的其中一截主道。而真身是一條白蟒的趙浮陽,先以秘法盤山,徹底煉化了整座墜鳶山,再幫助虞醇脂搬遷來一座烏藤山,傳授她一門上乘房中術,兩山依偎交尾狀,精進道行。

張筇對此不置可否,只是調侃道:“這對道侶,真是以天為被地為床,野戰一場了,教老夫這種正經人實在是沒眼看。”

程虔提醒道:“張老兒,休要為老不尊,彩芹還在這邊。”

你張筇年輕那會兒闖過的脂粉陣還少嗎,山上山下欠下一大堆的情債,是誰自稱“天曹郡姜尚真”?

張筇悻悻然,問道:“虞醇脂的金丹氣象如何?”

程虔說道:“今日一見,不容小覷,雖然她暫時沒有需要閉關的跡象,但是想必不會太晚。”

張筇嘖嘖道:“那就是與程老真人一般,皆是金丹瓶頸了?趙浮陽也就罷了,畢竟是在你們金闕派得過真傳的,論師承,比你這個掌門都遜色不多,他先天出身好,修道資質更好,被他躋身了元嬰,我也服氣,白蟒盤山化蛟,陰蛟吐瘴云,呵呵,好大氣象。可要說虞醇脂這等狐魅,若是也跟著趙浮陽一并躋身了元嬰境,那就好玩了,她可是狐貍精,一般的金丹修士,還不是被她輕輕松松玩弄于鼓掌之間,隨便采陽補陰?狐魅念情也最是記仇,此次圍剿,若是萬一被她走脫,我肯定要躲得遠遠的。”

這些年不提早已一顆金丹圓滿的趙浮陽,只說這次在潑墨峰那邊見到虞醇脂這頭狐妖,程虔就發現她也有了一份瓶頸的跡象,由此可見,趙浮陽親手開辟出來的這條修道捷徑,確實被他們走通了,若是再給趙浮陽一些年月,能夠潛心存神煉氣,同時再多搜集一些亡國玉璽,汲取龍氣,用來淬煉合歡山,說不定甲子之內,他與道侶,還真就有望雙雙躋身元嬰境了。

由此可見,將趙浮陽說是一方梟雄,絲毫不為過。

張筇笑道:“估計趙浮陽怎么都想不通,為何邊境摩擦不斷的其余兩國,愿意與青杏國柳氏聯手。”

程虔臉色淡然道:“自古名利二字不分家。”

看似是青杏國柳氏求名,其余兩國求利,各取所需。事實上,其余兩國君主,如今對柳氏皇帝,已經極為客氣了,相信以后只會更加客氣。

畢竟除了青杏國,整個寶瓶洲,暫時還沒有任何一個山下朝廷,能夠邀請到那位大人物親自參加觀禮,那個猶然占據半洲山河的大驪王朝都不能例外。

百花湖的暑月府,這次來了大隊人馬,先前白茅他們在潑墨峰之巔遠眺荒原,所見的那條火光長蛇,便是這座水府的陣仗,看架勢,此次迎娶合歡山三姑娘,暑月府是勢在必得。

湖君張響道,攜手道侶魏嬋,帶著幼子張寒泉,一起趕來合歡山,其實這位道號“龍腮”的水府小王爺,早已被內定為合歡山的乘龍快婿,今夜只是走個過場而已。暑月府位于密云國境內的百花湖,霸占了那座相傳廟食千年的龍王廟,趕跑了廟祝,用上了自己的人手,興風作浪,與所有過路者索要路費孝敬和香火供奉,張響道在湖底開辟宮闕,用了僭越的陸地湖瀆的龍宮形制。

此刻粉丸府內,為了今夜的招親,專門建造出一圈環形的宴客廳,其中單獨一間雅致花廳,只有張響道一家三口正在飲酒,其余一眾水府官吏都被安排在墜鳶山那邊。

一個五短身材的青年,甕聲甕氣道:“聽說那三姑娘名聲不太好,孩兒可莫要尚未跟她入洞房,就已經戴了頂綠油油的帽子。”

張響道是消瘦老人模樣,頭戴朝天冠,身穿一件黑色龍袍,施展了一道本命水法,霎時間花廳內霧氣朦朧,防止隔墻有耳,這才捻須而笑道:“修道之士,計較這種事情做什么,肚量大些。合歡山這邊,三女一男,虞陣唯一褲襠里帶把的,卻是個不靠譜的貨色,似乎對繼承家業并不感興趣,就喜歡在外邊浪蕩,說不定哪天就要死在外邊,只會無人收尸。寒泉,你努把力,有朝一日,你說不定就可以一人頂著三府府君頭銜了。”

一旁兩腮涂抹濃重脂粉的宮裝婦人咯咯直笑,生得一副天然尖刻相貌,故作嫵媚笑道:“寒泉,娘親是過來人,最是熟稔男女情愛之事,一眼分明,可以斷定虞游移這個尚未過門的好兒媳,與那上山墜鳶山的山神娘娘,一看她們就是鬢角廝磨慣了的相好,好兒子,你艷福不淺哩。”

青年眼睛一亮,“當真?!”

那個墜鳶山祠的山神娘娘,一看就是個精于床笫廝殺的尤物,比起即將娶過門的合歡山三姑娘,容貌氣態,只好不差。

他本就對她垂涎三尺,只是礙于對方的身份,不敢造次,不曾想還有這么一樁姻緣?

青年咧嘴笑道:“如此說來,便是虞游移身懷六甲,買一送一,孩兒也忍了。”

張響道一拍桌子,贊嘆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有此肚量,何愁大事不成。”

就在此時,張響道腰間一枚螭龍玉佩嗡嗡作響,有兩枚,剛好成雙,是無意間得自龍王廟秘藏的山上重寶,張響道好不容易才琢磨出門道來,其中一樁妙用,便是可以萬里傳音,張響道就將另外那塊交給了龍宮一位龜精丞相,至于那個豪奢荒淫無度、只會豢養面首的長女,算了算了,張響道已經對她徹底不抱期待,偌大一份水府龍宮家業,還得是靠幼子張寒泉撐起來。

“湖君老爺,大事不好,那座龍王廟的馱碑石黿,不知怎的,在今夜活了過來,畜生好大殺性,駕馭那塊煉為寶物的石碑,對咱們水府龍宮就是一通亂砸,小的派使者去商量,對方也不接話,只顧著大開殺戒,如今水府將士死傷慘重,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大浪滔天,水脈混亂,龍宮毀了,都毀了,長公主殿下的肉身,也被那怪黿一石碑砸成了灘肉泥,只留下魂魄逃出生天,長公主殿下便自顧自往岸上避難去了,小的剛剛僥幸逃到岸邊,稍有閑工夫,可以喘口氣,便與湖君稟報此事,求湖君速速返回……啊……”

張響道與那婦人面面相覷。

家沒了?

隨著龜丞相哀嚎一聲,再響起一陣好似砰然裂開的沉悶聲響,就再無音訊。

片刻之后,又響起一個陌生嗓音,慢悠悠道:“小龜兒這廝不耐打,已經被我拍死了,張響道,還有那老蚌精,你們既然已經得知消息,要回便回,剛好送你們一并上路,即便不回,我也會去找你們一找。”

合歡山的招親嫁女宴,即將開始,各路賓客都已就座,山澤野修,淫祠神靈,府名道號可以亂取,位置是絕對不能亂坐的。

除了暑月府,還有書簡湖秦傕,他也有資格單獨占據一間花廳,其余幾位合歡山的頭等貴客,占據一間占地最大的宴客廳,比如道場名為天籟窟的琵琶夫人,她送出了雷杏一顆,水丹一枚,算是極其禮重的貴客了,只因為她與粉丸府主虞醇脂,是關系極好的閨中好友。

她一旁坐著個道號“黑龍仙君”的老者,觀海境妖族修士,送了一個十八顆雪花錢的紅包,曾是寶瓶洲南方一位淫祠水神。

還有那個洞府位于猿猱道上的妖王唐琨,洞府境,卻有一身橫練功夫,相當于五境武夫的體魄,使得一手爐火純青的槍棒功夫。

至于那位乘坐一條私人符舟來此道賀的壯碩漢子,他與那唐琨不同,是貨真價實的純粹武夫,六境。

這趟登門道賀,兩手空空,不帶禮物,他最是貪杯,明擺著是帶著倆侍女來合歡山,垂涎那幾壺仙家酒釀的。

符氣,因為是虞陣的好友,也在這邊落座。

負責在這邊招呼客人的,是墜鳶山的山神娘娘,她穿絳色深衣,身姿曼妙,艷美絕倫。

隔壁宴客廳,是烏藤山的山神李梃負責待客。

最后才是一座偏廳,粉丸府虞管事負責端茶送水,與各路豪杰聯絡感情。

楔子嶺清白府,白茅白府主,給了雪花錢五十顆和一套御制古墨,也就只能在這邊喝酒,所幸這次合歡山雖說將客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但是在酒水一事上,做到了一視同仁,是一種價格不菲的仙家酒釀,人手兩壺,由此可見,合歡山還是財大氣粗,白茅飲酒,還算含蓄,就隔壁唐琨那邊的喝法,估計很快就可以回本。

鶴氅文士模樣的白府主,從盤子里捻起一塊糕點,細細嚼著,從他這個方向,剛好可以看到墜鳶山娘娘,盡得成熟婦人之美。

只是不知為何,合歡山趙、虞兩尊府君,還有他們的子女,一個都沒有露面,比起預定時辰已經超出兩刻鐘了。

小鎮主街那邊,一個年輕道士手持樹枝如駕車,抬頭望向墜鳶、烏藤兩山,微笑道:“行不上也烏鳶山,毒蟒寄穴狐作窟。”

招親即將開始,合歡山地界的各路妖王、仙君、洞主,都已悉數到場,山腳牌坊樓下邊,也就沒有了那位唱名的虞管事,已經去粉丸府待客了,只留下那個負責書寫禮單的賬房先生,依舊坐在那張鋪著大紅綢緞的桌子后邊,虞管事不忘安排了幾個護衛,免得賬房先生說沒就沒了。

陸沉轉頭看著那棵大樹,笑道:“這個趙浮陽,也算不俗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旁門左道的路數,硬是被他悟出一條躋身元嬰的捷徑,如今都有了嶄露頭角的崢嶸之相,金闕派錯過了一位天才。”

若是在那九山一水的青冥天下,尋一處山運濃厚之地,盤踞龍脈,坐實了“地頭蛇”,趙浮陽早就是一條能夠呼風喚雨的元嬰山蛟了。

想要在水運稀薄的青冥天下走水化蛟,實在太難,所以在那邊,被迫轉去走盤山、煉岳一道的山野精怪,數量不少。

到了山腳桌邊,陸沉從袖中摸出三個紅包,每個紅包里邊都裝著兩顆雪花錢,道賀禮單上邊,寫陳仁,鄭錢,道士陸沉。

上山氤氳府,緊急召開了一場祠堂議事,沒有外人,就連兩位山神都沒有喊來議事。

回娘家省親的長女趙,次子虞陣,即將出嫁的三姑娘虞游移,還有最得寵的四小姐趙胭。

趙浮陽淡然道:“剛剛得到情報,程虔和青杏國柳氏牽頭,聯手周邊兩國,大舉進攻我合歡山,各路兵馬已經在路上了,三方勢力,各路山水神靈和麾下佐官、胥吏,供奉修士,加在一起恐怕就是三五百的數量,山下兵馬甲士也有小十萬的數量,從三個方向圍剿合歡山,已經開拔了,顯然是早就約好的。”

虞游移震驚道:“青杏國與他們素有怨懟,這些年邊境紛爭不斷,怎會突然聯手?”

趙浮陽嗤笑道:“現在問這種問題,還有什么意義。”

虞陣臉色復雜道:“與那青杏國柳氏皇帝和程虔,當真沒有半點回旋余地了?”

趙浮陽臉色陰沉,搖頭道:“不用談了,只會白費口舌。一個個都吃錯藥了,非要來啃合歡山這塊硬骨頭。”

虞醇脂小聲說道:“琵琶夫人那邊?”

趙浮陽冷冷瞥了她一眼。

虞醇脂噤若寒蟬,再不多說半句。

趙浮陽望向虞陣,問道:“你那個姓燕的朋友,可是出自苻氏燕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