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

一場酣暢淋漓的復仇,是一場不醉不歸的豪飲。

自飲自酌,緩緩飲酒,獨樂樂足矣。

有人頭戴金冠,身穿一件紫氣縈繞的青紗法袍,手捧一支熒熒耀耀的白玉靈芝,腳踩一雙素白色躡云履。

年約三十,姿容無瑕,道體無垢,面貌算不得如何俊美。

宛如神仙志怪中的謫仙公子,家在山水間,花竹森森。又像從一篇游仙詩中走出的山中幽居道人,結茅修行,偶至人間。

他閑庭信步,數步一景。

四周出現不同色彩和畫卷,工筆白描的亭臺閣樓,水墨寫意的花苑,青綠山水的庭院。

前不久躋身仙人境,陳平安只是讓姿容年輕了幾年。

這條在前朝還是豪門扎堆的永嘉縣烏紗街,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這棟宰相舊邸,還有相鄰的兩座大宅,都換了主人,舊岐王府和一處御史門第,早就一并被馬氏收入囊中。由于馬氏秉持一條“分家不分灶,分灶即拆家”的古訓,在此落腳后,將近三十年間,始終不分家不分灶,不許諸房子弟別立戶籍分異家財。三座府邸,相互間打通一道側門,故而小半條街,都姓馬。

那座庭院內,青衫背劍的陳平安抬起腳,鞋底板終于離開馬巖的臉頰,似乎是嫌臟,蹭了蹭地面青磚,笑道:“馬巖和秦箏可以下去養傷了,斷了手腕,沈老宗師秘傳的那幾種金瘡藥,估計是不管用了,馬氏密室庫房那邊甲字柜內的幾種珍藏靈丹,搭配著楊家藥鋪的膏藥,興許派得上用場,記得省著點用,藥膏畢竟是用一瓶就少一瓶的稀罕物件。運氣好,讓那位元嬰境老神仙的蒲柳用上醫家的枯木回春術,一截斷腕還可以接回去,馬月眉,你可以跟著爹娘一起離開了,記得把馬徹和馬川、馬璧喊過來,剛好三換三。”

馬月眉蹲下身,顫顫巍巍撿起那只還戴著翡翠手鐲的斷腕,她站起身,死死盯著那一襲青衫。

馬巖攙扶著幾乎暈厥過去的秦箏,踉蹌著走出庭院,馬巖不忘提醒馬月眉趕緊跟上,用眼神暗示她不要意氣用事。

見那女子不挪步,陳平安問道:“眼神能夠殺人嗎?不然你留下,杵在原地瞪大眼睛,多瞧一會兒?能否看殺仇寇?”

馬月眉一雙秋水長眸中銘刻著濃重的恨意,道:“姓陳的,你要么今天就殺了我,不然我這輩子都會讓你和你的落魄山……”

不等馬月眉撂完狠話,陳平安笑著雙指并攏,朝那女子輕輕一劃,劍光璀璨,就像一根鐵絲切開豆腐似的。

一臉錯愕的馬月眉呆呆低下頭,那道劍光,斜著將馬月眉的身軀斬成兩半,肚腸滑落一地,甚至泛著淡淡的白霧熱氣。

那些先前已經死過一回的青衣婢女,等到她們作為旁觀者,親眼目睹如此惡心的恐怖一幕,大半數都開始彎腰嘔吐起來。

陳平安坐在臺階上,從袖中摸出一本冊子,低頭翻開一頁,再抬頭望向不遠處的慘狀,微笑道:“復仇不是一盤熱氣騰騰的菜,急匆匆端上桌,只要不吃,很快就會冷了。”

冥冥杳杳,浩浩渺渺,馬月眉環顧四周,不知為何,她已經置身于馬氏祠堂之內,就坐在一張椅子上。

循著那個聲音,馬月眉轉頭望向大門口那邊,多出了一張椅子,坐著一個橫劍在膝的青衫客,頭別玉簪,正在飲酒。

那個“陳平安”,跟庭院內于談笑間隨意殺人的陳劍仙,判若兩人。

此刻馬月眉眼中的陳平安,更像是一尊神像,他面無表情,眼神冷漠,神靈尸坐。

與此同時,馬氏祠堂祖宗掛像、牌位下方的供桌上,多出了一只古舊香爐,每“一炷香”,都是一個馬氏子弟的名字。

馬月眉還驚駭發現庭院中那個被分尸的自己,一旁站著個身姿虛幻的鬼物馬月眉,她正在掩面流淚,暗自飲泣。

庭院內,陳平安轉頭看向院門口那邊,提醒道:“馬巖,秦箏,那就讓你們占點便宜,二換三。一刻鐘之內,那倆貨色,如果沒有趕來這里見我,就把賬算在你們頭上了。沒辦法,你們既然身為家主,就只好多擔待些。”

那對夫婦腳步匆匆,片刻不敢停歇。至于馬月眉的真實下場,是死是活,還是如青衣婢女那般死去活來,他們暫時也顧不上了,各自只能壓著滔天恨意,另做打算。畢竟杏花巷馬氏一支的香火,在他們夫婦身上,更在大兒子馬苦玄身上,除此之外,像小女兒馬月眉,或是二子馬研山……就那樣了。

之后陳平安伸手一招,從院內一棵蒼蒼翠翠的古松上邊,抓來一把松針,輕輕攥在手心,再望向其中兩位率先朝自己發難的青衣婢女,“如果沒有記錯,你們是叫春溫,秋筠?十六名劍侍當中,暫時只有你們兩個是四境武夫,相當不容易了,隨便擱在寶瓶洲哪里,這么年輕的四境武夫,都可以算作一等一的習武資質了。是秦箏那婆姨瞞過你們名義上的主人馬月眉,暗中授意,手把手教你們如何當死士的,好坐實我今天在此濫殺無辜的說法?我只是好奇,你們該得的報酬呢?沒有?單純是覺得馬氏收養了你們這些孤兒,就必須主辱臣死?”

兩位妙齡少女,如出一轍的綢緞青衣裝束,她們只在細節處,各有巧思,其中名為春溫的婢女,輕盈體態,頭戴白角冠,號稱是玉宣國的宮內樣,另外那個叫秋筠的青衣劍侍,身姿略顯豐腴沉重,她此刻低垂著腦袋,竟是連與那位陳劍仙對視一眼的心氣都沒有了。

白角冠少女咬牙切齒道:“奴婢只恨自己境界低微,傷不著陳劍仙分毫,想要拼個魚死網破都做不到。”

陳平安笑道:“這話說得不夠準確,魚死網破,你至少做到了一半。”

言語之間,屈指一彈,一枚翠綠松針快若飛劍,洞穿了那位白角冠婢女的眉心,嬌軀癱軟,額頭滲出一粒鮮紅血珠。

陳平安看著手上賬本關于兩位馬氏子弟的詳細記錄,笑了笑,轉頭望向那個秋筠,說道:“我擔心馬巖和秦箏忘性大,你向來與馬川親近,肯定不愿意這位心儀情郎死得莫名其妙,那就勞煩秋筠姑娘跑一趟,替那位馬公子博取一線生機。不過切記切記,不要泄露此地內幕,只字片語都不要說出去,不然就別怪我送你們去做一雙亡命鴛鴦了。”

秋筠壯著膽子離開馬氏家主的讀書待客處,果然那個性格叵測、心狠手辣的的陳劍仙,沒有繼續為難她。

與此同時,頭戴白角冠的劍侍再次恢復原貌,她在神色恍惚間,下意識伸出手指,揉了揉本該被一枚松針打穿的眉心。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先后死了兩次,讓她殺氣驟減,意氣頹然,只是她仍然強提起一口純粹真氣,故意讓自己顯得殺氣騰騰,沉聲道:“陳劍仙就這點本事?要殺要剮不過是頭點地,別說是飛劍反復殺人,便是刀山火海,油鍋烹煮,陳劍仙只管一一施展出來,與你求饒半句,就算我沒有骨氣……”

陳平安合上賬本,微笑道:“輸人不輸陣,心性真是不錯。年紀還小,武學境界不夠,如今只是馬月眉的幫閑,等到你哪天學到了沈老宗師的七八成本事,估計以后就是永嘉縣馬氏的得力幫兇了,專門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或是夜行,鏟除異己,或是掣肘家族內的仙師供奉,”

白角冠婢女板著臉陰惻惻說道:“我就算變成了厲鬼,就算爬也要爬去陳劍仙的家鄉,去那座落魄山報仇雪恨!”

陳平安瞇眼微笑,點頭道:“好說。人生在世要稱心,本該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結仇者與報仇者,雙方各憑本事。只是一個走過不少江湖路的前輩,無償告訴你一個江湖道理,在形勢不由人的時候,年輕人說話不要面露兇狠,眼綻兇光,無妨,下輩子注意點。”

剎那之間,又是一枚松針洞穿她的眉心,強勁的洞穿力道,帶著青衣婢女撞向墻壁,頹然坐地而死。

青衣婢女抬起頭,天地晦暗,寒風陣陣,陰冷刺骨,她茫然四顧,是極為陌生的景象,枯寂,了無生氣。

這次自己是真死了?已經身在黃泉路了?接下來可有那書上所謂的鬼門關,孟婆橋?

她站在一條大雨過后的泥濘道路中央,就在此時,她轉頭望去,有一貧寒老媼騎乘駿馬,鞍轡異常華美,老媼衣衫襤褸,縫縫補補,只是這匹高頭駿馬卻分明是豪門精心飼養,尋常人家,絕不能擁有這等千金不易之物。

瞧見了道路上的青衣婢女,老媼趕忙勒緊韁繩,停馬在旁,老媼眉眼慈祥,稍稍附身,低聲問道:“姑娘欲何往處?”

賜姓馬、名溫春的青衣婢女顫聲問道:“老婆婆,敢問此地是冥府道路之上嗎?”

老媼聞言愈發眉眼溫和,笑道:“姑娘可是回娘家省親,與親人走散了?莫不是被大雨淋濕,昏了頭,才說出這種好沒道理的胡話。姑娘,大雨才歇,路途積潦難行,此地山林自古多虎患,姑娘不宜單獨一人趕路,不如隨我去寒舍暫作休歇,翌日早行,得從容也。”

“裝神弄鬼!我倒要看你是神是鬼,敢在此故弄玄虛!”

青衣婢女扯了扯嘴角,腳尖一點,撥動一粒路上石子,石

子破空,呼嘯成風,朝那高坐馬背的老媼心口處急急飛去,老媼吃痛一聲,跌落馬背,摔在泥濘中,沒了氣息,青衣婢女低頭定睛望去,一番猶豫過后,這才緩緩挪步,擰轉手腕,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攥在手心。那個羸弱不堪、一擊便被斃命的老媼驀然睜眼,心口處鮮血流淌,她卻是緩緩起身,擦了擦衣裙,越擦越臟,嘆息一聲,只好作罷,沙啞開口道:“小姑娘,我好心好意勸你,何故暴起殺人,就不怕誤殺無辜嗎?即便懷疑我是鬼神之屬,也理該敬而遠之吶。”

老媼低頭看了眼空洞的傷口,不以為意,只是繼續絮絮叨叨說著老理兒,“小姑娘聽一句勸,心地才是福田,一個人,若是心地壞了,雜草叢生,就壞了一年的收成,一年沒有收成就要與人賒欠,賒欠是要還利息的,這般債上添債,苦上加苦,循環往復,何時才是個頭吶。”

青衣婢女聽不得這些令人厭煩的碎嘴道理,她直接一腳踢去,將老媼的整顆腦袋都踹飛。

老媼的頭顱在泥漿中翻滾,反復呢喃一句“又錯啦”。

下一刻,青衣婢女發現自己重新站在道路中央,遠處一騎緩緩而來,老媼再次停馬,面貌溫和,低聲問道:“姑娘欲往何處?”

不等青衣婢女回話,老媼便駕馭駿馬高高揚起馬蹄,瞬間就將后者的心口踩踏出一個窟窿,疼得婢女摔倒在地,老媼依舊神色和祥,再緩緩翻身下馬,揮動手中馬鞭,噼啪一聲如雷鳴炸響,狠狠打斷青衣婢女的頭顱,高高拋起,重重墜地,青衣婢女隨著那顆翻滾的腦袋,她眼中視線切換不定,或青天或黃泥。

老媼嗓音溫和,好似自家長輩一般,柔聲勸誡道:“姑娘,還錯嗎?”

下一刻,青衣婢女再一次站在道路中央,馬蹄陣陣,由遠及近,老媼再次騎馬而至,好似懸崖勒馬一般,停馬笑顏開口詢問。

馬川和馬璧,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歲數相差一年,都是二十歲出頭,一人個高干瘦,一個黑面短髯,容貌身材皆迥異,兄弟二人都是馬氏年輕一輩當中的翹楚,是有功名在身的,跟馬研山讓妹妹代考而來的探花郎不同,馬川是太學生出身的正經舉人,是家族僅次于少年神童馬徹的頭等讀書種子了,至于弟弟馬璧,只是相形見絀而已,若無比較,將他放在玉宣國豪門世族當中,也算俊彥了。

先前臉色難看至極的婢女秋筠找到他們,她沒有說具體緣由,只說家主有令,讓他們立即趕到此地。

馬川想要詢問內幕,秋筠卻與平常溫婉不同,她只是咬著嘴唇不說一個字。一路上,馬川故意放緩腳步,走到弟弟身后,再去牽她的手,卻被秋筠輕輕甩開,這讓馬川有些驚訝,往日私下相見,由于給她們教拳的沈刻眼尖,是個老江湖,單憑女子走路姿態,就可以看出女子是否處子之身,秋筠又是馬月眉最器重的心腹婢女之一,馬川再色膽包天,也不敢隨便壞了她的武學前程。

結果等到他們三個進了院子,既沒有看到任何一位馬氏長輩,也沒有看到什么相熟的供奉客卿。

只看到那撥神色古怪的青衣劍侍,怔怔看著他們幾個后到者。

馬氏長房遭遇了一場翻天覆地的風波,家主馬巖挨了一腳踹,當家主婦秦箏都斷了一只手腕,不過暫時并未殃及兩邊兩房旁支的相鄰府邸。

馬川和馬璧只看到了唯一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有個青衫背劍的男子,坐在臺階上,此人手里邊有本不薄的冊子。

貴客?

是某位已經在朝野揚名立萬的玉宣國世家子,家主想要讓他們兄弟來此,跟這個人切磋學問?

馬川作揖道:“敢問兄臺?”

陳平安揮了揮手中賬本,“不必多禮,老鄉見老鄉。我們等會兒再細聊,等一等朝廷內定的下任狀元郎馬神童,馬徹。”

馬川笑容如常。

馬璧有些不悅神色,這小子真會擺譜,給臉不要臉的貨色,都敢擺到我們馬氏來了,在這京城,天潢貴胄功勛與那將相公卿子弟又如何。

聽說前些年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都曾在國師的護送下,微服私訪離開皇宮,來此下榻馬府,吃了一回馬氏的私房菜,皇后娘娘都贊不絕口,她懇請陛下賞下了好幾件文房清供給馬氏,確有其事,因為那幾樣東西,如今就供奉在了家族祠堂里邊的神龕旁。

只可惜當時家主只讓嫡子女和馬徹一起接駕,其余人都未能親眼目睹天子龍顏。

馬川用上聚音成線的手段,“馬璧,此人多半是一位山上的仙裔弟子了,京城權貴子弟,印象中好像沒有這么一號人物。”

馬璧點點頭,能夠跨過馬家的門檻,非富即貴,眼前男子,既然背劍現身,必然有所依仗,他同樣是學武有成的四境武夫,窮學文富學武,兄弟二人俱是打小就藥罐子泡大的好筋骨,以聚音成線與兄長密語道:“觀其氣象,倒是不俗,呼吸綿長,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不似山上修道之人,會不會是沈師傅在江湖上的嫡傳弟子?”

馬川再打量了幾眼青衫劍客,不動聲色道:“確有可能。”

京城內外和朝野上下,注意力都被馬徹給吸引過去了,但是在馬氏祠堂內部,他們兄弟二人,更是公認的文武雙全。用某位叔公的話說,就是以后咱們馬氏,長房那邊嗜酒如命、不務正業的馬研山,是定然靠不住了,肯定還得是他們倆兄弟挑起大梁了。只是他們倆一貫藏拙,出了這條烏紗街,不顯山不露水而已。

最后一個趕來庭院的少年郎,卻是與馬川他們兄弟截然不同的氣度姿容,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少年神色肅穆。

陳平安微笑道:“眉無喜憂,才是高人。不愧是永嘉縣馬氏家族文運凝聚所在,又是一位命里欽定的碧紗籠中人,大好前程。”

就是少年不曉得血氣方剛,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

陳平安站起身,拿冊子隨便拍了拍長褂,走下臺階,一步跨出,便來到了馬川和馬璧中間。一襲青衫長褂,已經站在兄弟二人的身后,伸手抓住他們的頭頂,就那么輕輕一擰,兩顆頭顱幾乎同時發出咔嚓一聲,兩顆腦袋便直接被從前邊擰轉朝向了后邊,瞬間斃命的兄弟二人就那么瞪大眼睛,瞪向那院門口的俊逸少年,馬徹。

本來可謂氣定神閑的英俊少年,一瞬間就濕了褲襠。庭院門口便開始飄起一股尿臊味。

馬徹只看到那個轉頭笑望向自己的青衫劍客,松開手指,兩個脖頸已斷的死人,便那么軟綿綿耷拉著腦袋。

青衫男子竟然面帶微笑,將兩顆腦袋重新擰轉過去,讓兄弟倆的后腦勺,重新朝向院門口那個瞠目結舌的的馬徹,“你就是馬徹吧,膽子很大嘛,有想好以后在玉宣國廟堂當什么官嗎?國師,禮部尚書?還是先成為駙馬爺,聽說你們玉宣國的駙馬爺是可以當官的,皇帝陛下最寵愛的玉慶公主,前年去集清觀燒香,恰逢一場名士薈萃的雅集清談,就年紀最小、談鋒最健的馬徹一見傾心了,就是比較可惜,你不太好這一口,更喜歡廚娘于磬那般的豐腴婦人?”

畢竟是只讀圣賢書的少年郎,馬徹此刻早已臉色慘白,滿頭汗水。

陳平安笑道:“知道馬川和馬璧為何落個這般下場嗎?好好回答,千萬別學馬苦玄那個最喜歡裝聰明的大傻子,回答錯了,我就把你的腦袋慢慢擰轉一圈。”

馬徹不可抑制地身體顫抖起來,少年帶著無法掩飾的哭腔說道:“因為他們經常呼朋喚友,去別國參加一種狩獵游戲,喜歡假扮馬賊和流寇,橫行無忌,為非作歹,去了很多次,殺了很多人,具體是多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陳平安笑問道:“這種密事,你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馬徹哪敢藏掖,竹筒倒豆子說道:“馬璧用心險惡,想要拖我一起下水,我拒絕了。”

陳平安說道:“缺了個‘義正言辭’,你得換個說法,‘我義正言辭拒絕了’。嗯?”

馬徹只得牙齒打顫,乖乖復述一遍。

少年心中叫苦不迭,怎么還沒有人趕來此地,將這尊殺神立即拿下,繩之以法?咱們馬氏這些年不是往來無白丁,與那山上得道仙師都有淵源嗎?

陳平安問道:“殺過人嗎?”

馬徹使勁搖頭。

陳平安又問道:“少年郎想殺人嗎?”

馬徹還是搖頭。

陳平安笑問道:“讀書種子敢殺人嗎?”

馬徹依舊搖頭。

陳平安微笑道:“作為未來觀湖書院的賢人君子,你覺得馬川馬璧該不該死?”

馬徹毫不猶豫說道:“作惡多端,他們該死!”

反正已經死了。

不料就在這一刻,那兩具尸體脖頸處咯吱作響,兄弟二人好像被施展了定身術,只能站在原地,卻是臉色鐵青轉頭望向馬徹,眼神中充滿了戾氣,好像要將馬徹生剝了才甘心。“馬徹,自己找件趁手的……兵器,打死他們,把他們的腦袋打掉才行,可以用磚頭,可以用屋內的硯臺,興許用琴弦更好,相

對容易割斷脖頸處的皮,不然用磚頭,有的磨了。”“甭管用什么法子將他們的腦袋弄掉,馬徹,只要做成了這件事,你就可以活著離開此地,但是我只給你一炷香時間,過時不候,到時候就要變成他們來剝你的皮了,他們是武藝傍身的練家子,當然,你不念同族兄弟情誼,他們興許心慈手軟,下不去手,到時候就要風水輪流轉,又輪到你占據先手了,可以賭賭看。”

馬徹愣在當場。

陳平安笑道:“一寸光陰一寸金,你們讀書人不可不察啊。還是說愿意賭馬川馬璧跟你一般膽小,不敢剝下一張活人的皮?”

馬徹不敢看那兩雙布滿血絲充滿憤恨的眼眸,少年低著頭,搖搖晃晃跑向那處家主讀書之地,上了臺階跨過門檻,原本手腳發軟的少年便動作極快了,進了屋子,視線巡游起來,馬徹心思急轉,一頓搜刮,很快就尋了幾件趁手的“兵器”,要以一方沉甸甸的硯臺,砸斷那對兄弟的脖頸筋骨,摔了一只擺放在花幾上邊的花瓶,少年要以碎瓷片切斷脖頸皮肉,才算完成約定,砍掉他們的腦袋,割下了首級。

馬徹一手拿著硯臺,一手持花瓶碎片,只是等他跑下了臺階,卻看到那些面露異樣神色的青衣婢女。

這讓馬徹一下子銳氣全無,呆呆站在臺階底部,手腳冰涼。

青衫劍客與他擦肩而過,笑道:“嫌棄她們礙眼,怕她們事后嚼舌頭?好辦,不如先殺了她們?可以不計入一炷香光陰之內。”

馬徹好像陷入天人交戰的處境,一位身材矮小的持劍婢女冷若冰霜,她向前跨出一步,抖了一個劍花,似乎在提醒這個被玉宣國士林說成是文曲星下凡的少年,你馬徹,試試看?!馬徹嚇了一跳,再不敢有殺人滅口的念頭,徑直跑向馬川馬璧兄弟二人那邊,手持那方價值連城的硯臺,少年高高舉起手臂,顫顫巍巍,古硯上刻著那幾句硯銘,好像也隨之搖搖晃晃起來。

兩個脖頸青筋暴起的難兄難弟,由于既無法開口言語,手腳又動彈不得,他們只能用殺人的眼神死死盯住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

馬徹一下子就淚流滿面,喃喃道:“我下不去手,下不去手……不要逼我,不要再逼我了。”

陳平安坐回臺階,攥著那把松針的手,輕輕握拳,捶打胸口,皮笑肉不笑道:“手足相殘,觸目驚心,令人痛心疾首啊。”

異象橫生,婢女秋筠伸手探臂朝書房那邊一抓,將一把釘入墻壁上長劍駕馭在手,她體態輕盈如蜻蜓點水,倏忽間就來到馬徹身后,一劍筆直刺出,就將少年刺了個透心涼。

馬徹呆呆低頭望去,半截長劍透出自己的胸膛,略帶弧度的鋒銳劍尖,竟然沒有些許血跡。

青衣婢女秋筠的腦袋一側太陽穴,如遭撞擊,頭顱晃蕩出一個幅度,這名為了心儀男子好似殉情的女子,當場斃命倒地。

嬌軀墜地之前,她深深看了眼情郎。

陳平安雙指并攏一劃,穿透馬徹的長劍原路折返,重新釘入書房墻壁,長長的金色劍穗,朝向地面,溫順下墜。

馬徹好像被這一劍徹底激發起了怒火和恨意,在發現自己挨了一劍卻毫無痛苦之后,他也顧不得深究緣由,眼眶通紅,一把抓住那馬川的腦袋,往青衣婢女那邊拖拽而走,再將馬川往地上一摔,將后者臉面與那賤婢對視,高高舉起手中那方篆刻古圣賢語的沉重硯臺,重重砸在馬川的脖頸處,一下又一下,很快就砸得后者骨骼碎裂,瘋了一般的少年臉色猙獰,開始用手中瓷片磨掉馬川的血肉皮膚……

先前劍仙殺人,劍氣也好,松針作袖珍飛劍也罷,都太快了。

眼前這一幕慘絕人寰的畫面,卻是名副其實的鈍刀子割肉。

馬璧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心如刀絞,肝膽欲裂。一向覺得殺人最是快意事的他,既怕死,更怕這個死法。

瘋了,好像所有人都瘋了。

被鮮血濺射滿身的少年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個站在原地束手待斃的馬璧。

院內,有些青衣婢女幾乎將苦膽汁水都吐完了的,先后抬起頭,戰戰兢兢望向臺階那邊,那個神色專注卻淡然的青衫劍仙。

折腰山的道旁酒肆,裴錢落座后,徑直問道:“這次喊過我來是為了什么?”

不如先忙正事再敘舊。

劉羨陽一貫是坐沒坐相的德行,一只腳踩在長凳上,晃著碗,笑道:“喊你過來助陣,是顧璨的意思,若只是按照我的想法,哪里需要這么興師動眾,否則也太給永嘉縣馬氏臉了,他們又沒有一位飛升境坐鎮家宅。顧璨呢,是擔心你師父在馬府里邊,一個沒能收住手,殺瘋了,鬧出一樁類似江湖演義上邊的慘案,滅人滿門,斬草除根,別說人,連馬家會下蛋的雞鴨都給宰了一干二凈,說不定連灶房那邊被人撿出來的雞鴨蛋都給搖碎嘍。”

裴錢啞然失笑,師父怎么可能如此作為,只是劉羨陽和顧璨今兒坐在這里,還是讓裴錢覺得心里舒坦,便跟他們敬了一碗酒。

顧璨端起酒碗,悶了一大口,說道:“我沒這么說過。”

緊接著顧璨補了一句,“但我確實是這么想的。”

劉羨陽說道:“所以顧璨擔心我們倆攔不住陳平安,你在場,說不定陳平安還會稍微顧及身份,想要在你這邊維持師父臉面和好人做派,不至于在那邊殺紅了眼。”

裴錢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說道:“那你們找錯人了,師父做什么我都不會攔著,只會去雞籠鴨圈那邊幫忙撿雞蛋,看看有無漏網之魚。”

劉羨陽一時語噎,斜眼顧璨,這就是你找來的幫手?

顧璨樂呵得不行,果然沒有看錯裴錢,她很對自己的胃口。

山上山下,獨自行走江湖,你們招惹我可以,我可以不計較,因為裴錢是師父的開山弟子,來自落魄山。

但是你們如果敢招惹我師父,那裴錢更是師父的開山弟子。當年在竹樓二樓喂出來的拳,你們也可以嘗嘗看。

劉羨陽笑問道:“小鼻涕蟲,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么嗎?”

顧璨說道:“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

劉羨陽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就著酒喝下肚子。

坐在火盆邊的顧靈驗忍不住噗嗤一笑,她早已脫了靴子和錦襪,露出一雙如羊脂玉的纖足,腳背微微勾起,足如彎月。

聽他們幾個聊天,賊有趣。

顧璨端碗抿了一口折腰山的盤鬢仙釀,好像再懶得用上心聲言語的手段,開口緩緩道:“親眼見過馬苦玄的,人人都說馬苦玄跋扈,言行無忌,做什么事都不計后果,其實這廝并沒有外界說的那么只修力不修心,馬苦玄能夠有今天的不俗成就,自有其天才和學力。”

劉羨陽嘿嘿笑著,你這個小鼻涕蟲跟那馬苦玄是一路貨色,同行最相知,所以顧璨聊這個,觀點還是站得住腳的。

顧璨當然知道劉羨陽的意思,不以為意罷了,劉羨陽又不是一個如何藏得住話的人,想說的意思都擺在臉上了。

裴錢其實對于自己師父跟劉宗主、顧璨的相處模式,在她還是小黑炭那會兒,心中就充滿了無比好奇。

師父與顧璨,在各自走出書簡湖之后再重逢,雙方當真不會心有芥蒂,當真不會漸行漸遠,就算見了面也是無話可聊?

若無師父在場,劉羨陽跟顧璨真是那種患難與共的摯友,會不會一個端著架子,一個當悶葫蘆?

上次在青杏國的酒花渡,自己陪著師父,與顧璨他們幾個有過一場偶然相逢,登樓喝酒,好像還好?

這次瞧見了劉羨陽跟顧璨同桌喝酒,似乎也還好?

因為裴錢的出現,山神娘娘宋瘠已經不宜也不敢單獨坐在一張桌旁飲酒,而是主動恢復了掌柜身份,站去了柜臺那邊,等著客人們添酒續杯。

宋瘠又不傻,那二男一女,既然在此等的人是大宗師裴錢,裴錢表露出來的姿態,甚至有些執晚輩禮的意味,那他們定然不是什么尋常修士了,尤其是當那儒衫青年,當他說起馬苦玄,神色淡然得就像隨口提及一個山上練氣士,宋瘠作為本地山神,她又常在市井走動,最是熟稔人情世故,她就一邊聽那儒衫青年言語,一邊細心觀察同桌高大男子與火盆邊女修的眼神和臉色,試圖從細微變化當中推敲出更多的結論,但是得出的結果卻讓宋瘠愈發心有余悸,聽到馬苦玄這個名字,他們如飲淡水。

顧璨繼續說道:“馬苦玄曾經先后故意挑釁賒月,純青和許白,一個數座天下年輕十人之一,兩個在候補十人之列,這就是馬苦玄的一種試探,想要憑此來確定陳平安的實力,上限和下限大致在在哪里,馬苦玄都想弄清楚,最終得出一個能夠讓他心中有底的大致結論。”

劉羨陽揉著下巴,“杏花巷馬傻子,怎么不直接找我這個同鄉切磋切磋?”

顧璨笑呵呵道:“別說數座天下,你連寶瓶洲年輕十人的榜單都沒上,找你干嘛?”

劉羨陽怒道:“老子要不是剛好四十一

歲,錯過了這份榜單要求的年齡,否則能沒有我?榜首不得姓劉?!”

顧璨說道:“有本事別跟我沖,搗鼓這個榜單的,是正陽山茱萸峰的田婉,你找她說理去。”

當初居心叵測的鄒子,評選出數座天下年輕十人和候補十人,因為兩個榜單各有第十一人,所以總計二十二人登榜。

寧姚,斐然,曹慈都在年輕十人之列。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就是墊底。

當時榜單沒有給出陳平安的名字,只是介紹了年輕隱官的境界修為,元嬰境劍修,山巔境武夫。

這讓那位云遮霧繞的年輕隱官,有點類似看門人的意思,好像不管是誰,只要打過了陳十一,就有登榜的實力。

而候補十人當中,就有寶瓶洲真武山的馬苦玄,中土神洲的許白,竹海洞天的純青。

之前馬苦玄去找賒月的麻煩,其實算不上斗法,因為賒月主動認輸了,若論遁法,賒月確實不弱。

但是許白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哪怕他一點都不想跟馬苦玄起沖突,但是馬苦玄根本沒有給許白避其鋒芒的機會。

三者當中,就只有純青是認認真真與馬苦玄切磋了一場的,同時馬苦玄也是對這場斗法,最為上心,只因為作為青神山夫人唯一嫡傳的純青,修道之路,最像陳平安。

畢竟光是游歷竹海洞天、為純青教過拳的武學宗師,就有四位止境之多。

事實上,這場切磋,從頭到尾穩穩壓制純青一大截的馬苦玄,最后他給了這位手下敗將,一個不算評價的評價。

大致意思是“好心奉勸”純青以后別學拳了,給那姓陳的提鞋都不配,不如專心修道。

那些當真就只是扯閑天的言語,聽得宋瘠腦袋一低再低。

因為她終于確定那兩個男人的驚人身份了。

龍泉劍宗第二任宗主,劍仙劉羨陽。驪珠洞天泥瓶巷顧璨,白帝城鄭居中的嫡傳弟子。

他們與出身杏花巷的馬苦玄都是同鄉。

是了。

只有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才可以提及馬苦玄,如此心平氣和。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不在乎,根本不用假裝,不必故作散漫。

劉羨陽隨口問道:“你曾經跟他們倆并肩作戰,在你看來,純青和許白到底是啥水準?”

顧璨抿了一口酒水,“許白短處是與人捉對廝殺,心不狠,所以他的境界要低一境看待,長處是運籌帷幄,將將和將兵,都是許白天生擅長的,到了戰場上,許白調度兵馬,就會變得異常鐵石心腸。單對單,許白對上我,他必死無疑。”

“純青所學駁雜,天資確實好,年輕十人和候補十人當中,她是最年輕的一個,不是沒有理由的。如今純青才二十幾歲,作為純粹武夫,經過蠻荒一役,估計她很快就會打破遠游境瓶頸,拳法技擊,精通十八般武器,身為練氣士,早就是元嬰境瓶頸,五行堪輿,雷法符箓,機關陣法,扶乩降真,馭鬼敕神,狩獵追殺,隱匿逃遁,她都很精通,而且成長的空間

大,她的優勢,應該是在躋身飛升境之后,純青多半會成為一位攻守兼備的強飛升,大道成就,高于野修青秘,與我白帝城出關后的師姑韓俏色相仿,我估計北俱蘆洲的火龍真人,就會是純青未來大道高度的極致所在了。純青如果再多出一層劍修身份,完全可以把她視為一個老瓷山的陳平安。”

劉羨陽忍俊不禁,如果不是最后這句損人至極的評價,我就真信了你顧璨了。

小鼻涕蟲的言下之意,就是純青確實瞧著很像陳平安,但終究相對于“真跡”而言,她只是一件燒造粗劣的仿品瓷器,擱在他們幾個的家鄉,就只能被砸碎丟到老瓷山。

先前陳平安問劍正陽山期間,馬苦玄其實就在附近旁觀,余時務甚至說這是馬苦玄的唯一機會了。

后來等到陳平安城頭刻字的消息,傳到浩然,就更讓馬苦玄一下子吃不準深淺了。

劉羨陽好奇問道:“你是不是有在永嘉縣馬府安插棋子?”

“閑著也是閑著,總得找點事情做做。”

顧璨點頭道:“擔心打草驚蛇,就沒敢安插太多,前前后后,攏共只往里邊丟了三顆釘子,前些年被拔掉了一顆,是個形神腐朽的觀海境老修士,他自己不小心露出了蛛絲馬跡,于是很快就被沈刻親自動手給毀尸滅跡了,作為雙方約定好的報酬,他的兩位嫡傳弟子,如今都算發跡了,我替他們各自找到了一位傳道人,都是白帝城的不記名供奉,所以我甚至懷疑此人是不是故意求死的,因為按照當初我跟他訂立的條款內容,他要是不小心死在了馬家,他那兩位弟子就會獲利最大。以后我再與誰做公道買賣,得補上這個漏洞才行。”

“還有一顆是被徹底邊緣化了,早先在馬氏的那座仙家客棧當差,混得還行,但是也沒能送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如今管著馬氏一小塊銀莊票號的山下買賣。剩余最后一顆,同樣可以忽略不計,只因為不是練氣士,才得以留存下來,跟她聰明不聰明沒關系,如今只是做到了一位馬氏子弟的小妾,說是納妾,她卻連馬氏側門都進不去,只能養在外邊,吹吹枕頭風,套幾句廢話還是可以的,只是再過個幾年,她就要年老色衰,失了寵,更無用處了。”

顧璨說到這里,自顧自搖頭道:“就算釘子藏得深,都還在,以如今馬氏家大業大的底蘊,踩到了這幾顆丟在地上的釘子,想必都不會硌腳。畢竟不是我親自盯著,都太蠢了。”

柜臺那邊,宋瘠聽得心驚膽戰,花容失色,你們幾位天老爺唉,倒是用心聲言語啊。

她現在都要擔心,自己是不是也會落個被“毀尸滅跡”的下場了。

喝著我鋪子的酒水,結果卻要送我一碗斷頭飯?

你們也太欺負人了。

裴錢有意無意,瞥了眼山神娘娘,人間山水神靈的心境景象,其實比較枯燥,相對千篇一律,多是被裊裊香火縈繞的祠廟與金身神像,差異只在香火多寡和金身高低以及精粹程度。而各級城隍爺一道,約莫是陰陽不通、幽明殊途的緣故,哪怕是一位品秩最低的縣城隍,便是裴錢都看不真切內里氣象。

劉羨陽聽著顧璨的謀劃,大為失望,埋怨道:“就這?”

顧璨冷笑道:“不然?”

安插棋子,培養死士,還得提防諜子成為反間,你以為是多簡單的事情?

劉羨陽沒好氣道:“我還以為你丟進去的釘子,怎么都能夠在馬氏祠堂里邊有張椅子好坐了。”

顧璨說道:“你怎么不說馬巖、秦箏都是我安插在馬苦玄身邊的釘子?”

劉羨陽眼睛一亮,坐著說話不腰疼,“顧璨,跟我聊著聊著,你就開竅了啊,我覺得這個法子真是不錯,可行,你以后就朝這個大方向努力。”

顧璨直接往劉羨陽那邊吐了口唾沫,劉羨陽歪頭躲過,非但不怒,趕緊喝完一碗酒水,提起空碗,反而繼續挑釁顧璨,“好暗器,再來再來,看我能不能接滿一大碗,滿滿當當,再來個仰頭一飲而盡,是有點惡心了,顧姑娘?”

裴錢咧嘴一笑。

單獨坐在火盆那邊的顧靈驗憋了又憋,還是沒忍住,捧腹大笑起來,“只要我家公子沒意見,我當然不介意啊。”

顧璨譏諷道:“那幫馬氏子弟,全是些心性漂浮的酒囊飯袋,連當棋子的資質都沒有,一心練劍劉大爺,你自己摸著腦子說說看,讓我一個都不在寶瓶洲的人,怎么辦?”

劉羨陽理直氣壯道:“提醒你跟我好好說話啊,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我一個心情不佳,就會在陳平安那邊說漏嘴的。”

顧璨怕陳平安,陳平安怕自己,這就叫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我劉大爺完全犯不著跟一個小鼻涕蟲較勁嘛,差了倆境界的。

劉羨陽站起身,懶洋洋道:“酒也喝過了,該忙正事了。”

顧璨沒有跟著起身,皺眉道:“去哪里,做什么?”

劉羨陽白眼道:“就你屁話最多,老習慣,多學學陳平安,只管跟在劉大爺屁股后頭吃香喝辣。”

顧璨搖頭道:“你不把話說清楚,我反正就待在這邊。”

他娘的,犯了錯,陳平安不敢在你這邊說什么,我怎么辦?

先前在落魄山,我好心想要去桐葉洲幫點忙,聽聽他是怎么說的,不就反過來教訓我一句太閑,仙人了?

劉羨陽氣勢渾然一變,淡然道:“你們仨走一趟京師城隍廟,我去一趟玉宣國皇宮。”

裴錢早已起身,手持綠竹杖,問道:“劉宗主,我想要獨自走一趟欽天監。”

劉羨陽想了想,點頭道:“當然可以,記得換個樣子。真要動手,就別猶豫,出了任何事情,你師父那邊,我幫你兜著。”

當顧璨站起身,真名子午夢的顧靈驗,她便立即穿好襪子和鞋子,跟著起身。

劉羨陽看了眼山神娘娘,微笑道:“怎么講?”

宋瘠一咬牙,“今天酒鋪打烊,并無客人光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