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住的地方面積并不算小，一百八十多平方，典型的大平層。
裝修倒是簡潔的現代風格，走進里面，坐在沙發上以后，第一感覺便是溫馨與舒適。
林夏給張勝倒了一杯白開水，坐在了張勝對面。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讓張勝進自己的家還是怎么回事，林夏一時間顯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拘謹感。
中年女人走進里面的書房找了一陣，隨后拿著一個筆記本走了出來，坐在了林夏的旁邊。
她名叫顧江燕，是林夏的母親，原滄海區刑偵人員，06年工作調動，調進了燕京城。
張勝對她的認知也只有這些。
不過……
當顧江燕坐在自己對面的時候，整個客廳的氣氛突然便有些莫名地嚴肅了起來。
這種嚴肅感讓張勝不是很舒服，張勝本能對顧江燕的身份就比較敏感，一進來他的臉上便掛滿了老實巴交，甚至不自主地正襟危坐了起來。
這是一種遇到未知危險的本能感……
盡管……
他來到這個世界，也沒犯什么罪。
“不用緊張，就是簡單地聊聊天。”顧江燕對著張勝笑了笑：“讀大學的感覺怎么樣？”
“還挺好的。”張勝下意識便點點頭。
“哦，其實今天叫你過來，是想詢問一下你父母的事情，我總感覺你父母的死沒那么簡單……”顧江燕看著張勝。
“您問。”張勝依舊點點頭，臉上表情更加得認真了起來。
張勝似乎和一年前沒什么區別。
看起來依舊是那一副憨厚樸實的模樣，但顧江燕卻敏銳地感覺現在的張勝身上似乎披著一層摸不透的外殼。
隨后，她將這種奇怪的感覺壓了下去。
在這行業做多了，看誰都疑神疑鬼的，這很正常。
在詢問張勝的時候，她盡量讓自己的言語保持著溫和：“伱仔細回想一下，出事前的那一晚，他們有跟誰打過電話嗎？”
張勝聽到這個問題以后，沉默半晌，似乎在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半晌以后，他才抬頭：“好像有打電話……”
“記得跟誰打過電話嗎？”
“不太記得，嗯，好像他們打過好多電話，但大部分都是向親戚朋友借錢的……”
“哦。”
“之前的一年內，他們有什么反常的舉動嗎？”
“我記得高一的時候，他們迷上了炒股，也賺了點錢，后來，看了一本什么書，整天沉迷于階級跨越……每個周末，他們似乎都會去一趟鎮上……”
“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參與“黃金黃保健品案件”了嗎？”
“具體什么事情我不太知道，但他們已經參與這個案件了，阿姨，案件不是破了嗎？”
“案件確實是破了，但黃金黃保健品案件里面有一筆巨款，卻下落不明了，而且，我總覺得，之前抓獲那一批人，只是一些小嘍啰……他們背后有一張極為復雜的大網……”
“銀行系統查不到嗎？”張勝看著顧江燕。
“一筆筆“案金”先是被轉到了境外，然后在境外，又分成幾千個賬戶分散被取出，而那些賬戶的名頭，都是一些未成年人成立的公司……最終，我們查到了幾個被賣身份證的年輕人，然后，線索就斷了……”顧江燕看著張勝，非常耐心地解釋道。
張勝沉默。
他對這一套其實比較熟悉。
每一層都環環相扣，但每一層的邏輯卻都是互不相干。
然后一筆筆“案金”被轉到四面八方，轉完以后，又由“海外投資”投資回華夏的一些項目。
這些項目涉及范圍非常廣，有影視、有房地產、有貿易公司……
縱然是23年的時候，類似的手法也依舊在用，只是升級了一下，就算警方認真查，最多也只能查到那些被占用身份證的年輕人，除此以外，他們再也查不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你對這起案件，還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嗎？”
“因為我之前都在上課，爸媽也沒有告訴我什么有用的東西，只跟我說家里馬上就會有錢了，會推我一把，把我推到大城市以后，實現“階級”跨越……”
“細節方面呢？每一次，你和他們見面以后，他們有說過什么嗎？”
“沒有，我爸媽的小靈通，之前已經給警方了，聯系的號碼，警方也追溯過了，我知道的很有限。”張勝搖搖頭。
“哦。”
顧江燕點點頭。
她并沒有在張勝身上問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但她心中倒不失望。
類似的信息，其實“滄州”警務人員已經問得查不到，也查得差不多了。
“阿姨……”
“嗯？”
“我們能查到這些年境外對我們國內公司的大額投資嗎？”
“能查到，但沒什么意義。”
“嗯？”
“整個華夏一年投資的項目不下于上萬，很難從這些上萬的資金之中篩選出來，之前也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查過，但查了幾百條，每一條投資都是合理、合法、合規……”
“哦。”
張勝點點頭。
繼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顧江燕記下這一次跟張勝聊天的內容后，再次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有空回老家，方便的話，你查看一下父母遺留下來的內容，這些內容包括，但不限于磁帶、光盤、筆記本、各類手冊、電話簿……”
“嗯，阿姨，黃金黃保健品案件的頭目呢？能問出什么嗎？”
“那邊警方查到的時候，小頭目從陽臺逃走，不慎墜亡，他的手機很干凈，轉賬記錄也很干凈……其余工作人員大部分都是剛雇傭過來的大學生，每個人分工不一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為什么人做事……”
當顧江燕說完以后，整個客廳再度先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隨后，顧江燕又問了張勝一些話，張勝又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一些自己所知道的內容。
回答完以后，顧江燕又陷入了沉默，緊接著整個現場氣氛逐漸變得壓抑。
隨后電話聲響了起來。
顧江燕拿起手機，去陽臺邊上接了一個電話，接完電話以后，她走了過來跟林夏叮囑了幾句。
“張同學，如果你想到一些新的東西，請你立馬聯系我……”
“好。”
“對了……小張！”
“嗯？”
“你跟小區里的保安，許博文很熟吧？”
“不算特別熟，但暑假時候，我跑業務的時候，讓他幫過忙……”
“你有跟他要過客戶的聯系方式和號碼嗎？”
“那沒有，我只是讓他幫忙告訴我大概哪里有裝修，然后我自己登門去拜訪……”
“哦。”
“阿姨，許博文怎么了？”
“被舉報涉嫌販賣、侵犯業主個人隱私，并以此獲利……”
幾分鐘以后，月明星稀。
張勝走出小區。
他聽到了一陣警笛聲，隨后，看到業主們對著物業指指點點。
物業經理露著尷尬的笑容，試圖緩解，但業主們卻集體憤怒得不行……
他看到了老熟人陳姐，曾經第一個買張勝的“森然集成灶”的客戶，一向來挺好說話的陳姐憤怒地指著物業。
什么半夜三更了還有客戶騷擾……
什么工作時間都不敢開手機……
什么……
張勝在旁邊聽了聽。
從只言片語中，了解到許博文自從張勝離開以后，就發現了一條賺錢的門路。
他聯系了多家裝修公司，多家裝修建材公司，然后，將整個海曙小區的業主信息，做成文檔一家家打包出售。
然后，他不但賺了信息費、也賺了業務費、這一個月的時間下來，林林散散，居然賺了五六千塊錢……
結果，整個小區的業主便遭了殃。
張勝看著一臉懵逼的許博文被帶上了警車。
大抵上，他的保安證是沒有了。
也許，他會被拘留警告一段時間。
張勝默默地看著，腦海中回想起那一天，離開時候告誡許博文的話。
張勝，這單業務成了，給我多少？
一百吧！
一百不夠，你現在簽了這么多單生意了，再漲點吧！我再告訴你一些信息……不然，嘿嘿，不然我把這些信息賣給其他集成灶了哈！
老許，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這個小區是高檔小區，你告訴我裝修的信息，我們合作沒問題，我自己去找，但千萬不要告訴我業主電話號碼，記住，以后我不管做不做，你千萬不要賣電話號碼這是犯法的！
行了行了，我明白，這單一百五吧！其他你別管……
警車漸漸遠了。
張勝看著警車的方向，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林夏看著自己母親走進了書房，在書房里忙了許久。
她站在書房門口看了一會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間里。
這個書房……
雖然母親沒有說不允許什么的，但她從來都沒進去過。
當她走進自己房間沒多久以后，她便聽到了敲門聲。
隨后，她看到自己母親走了進來。
母親看著她，欲言又止。
“媽，你又要走了？”
“嗯，局里來了個案子……”
“那你去吧，明天我也回學校了。”
“這個張勝……”
“怎么了？”
“我總覺得他不簡單，剛才我用言語試探了一些事情，我察覺不到他的情緒波動……”
“媽，有沒有可能，他遭了大變，然后性格變了？古時候，也有類似的人……”林夏想了一會后，看著顧江燕。
“不！一個人可以改變，但不可能變成另一個人……”
“啊？”
“你早點休息吧。”
顧江燕回憶起了跟張勝聊天時候的場景，心中終于明白了那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在哪里。
雖然表面表現得老老實實，但……
張勝太過于冷靜了。
當問及父母，問及那場大變的時候，顧江燕敏銳地察覺到張勝聲音沒有任何的變化。
那么的平靜，平靜得仿佛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隱約間，甚至有一種見慣了一些類似場面的感覺。
當然，顧江燕不會將張勝往其他亂七八糟的地方想，畢竟張勝不可能有時間，也不可能有機會做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顧江燕離開的時候，她又看了一眼林夏：“小夏……”
“怎么了？”
“我不反對你跟張勝交朋友，但我希望你能全方位地了解他，這是一個很復雜的人……”
“我們只是普通同學，媽，你別多想……”林夏被母親這么一說，突然有些緊張，隨后連忙搖頭。
“我說的是交朋友，不是男女朋友……”
“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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