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明在濃霧中四處亂撲亂躥,四處尋找不見惠能,轉來躥去,轉得頭昏腦脹,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竟然朝著一塊像是在向他擠眉弄眼的人形石柱狠狠擊了一掌……
“砰!”的一聲,石柱屹立不動,而惠明的手掌卻流出了鮮血。他握著受傷的手,疼得齜牙咧嘴直打轉兒。
迷霧團團擁來,影影綽綽的怪石似乎都活了過來,一步步向他逼近。
他心驚膽戰,心慌意亂,冷汗從腋下滲出,一步步向后退卻……
惠明沒有察覺到,他的身后,是萬丈深淵!他一腳踏空,驚叫一聲,向下墜落……
惠明在滑落中總算用手摳住了一道石縫。
然而,他身子懸空,
他的身子越來越重,手指在流血、在顫抖。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
就在他已經堅持不住,將要掉下去的時候,只聽到一聲喊叫:“惠明師兄,快,抓住!我把你拉上來。”
惠明睜眼一看,一根腳指公粗的山藤從山崖上拋了下來。
啊,是惠能!
只見惠能將一根山藤垂到了惠明的面前。此刻的他,如抓著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那根老藤不放。
惠能吃力地將惠明一點一點拉上崖頂。
終于,惠能用盡吃奶之力拉上崖頂兩個人都累壞了,惠能倚在一塊大巖石上直喘粗氣,而惠明癱倒在地上,一邊喘息,一邊不解地望著惠能,目光怪怪的。惠能想對他笑笑,但笑得卻比哭還難看。
惠明終于開口了:“惠……惠能……你為啥要救我?”
“上天有好生之德,學佛之人應以慈悲為懷。我怎能見死不救?況且,你我是同門師兄。”
惠明不解:“可是,我是來追殺你的呀!”
惠能鄭重地說:“佛祖釋迦牟尼可以舍身飼虎,割肉喂鷹,我為什么不能救你?咱們同拜一個師父,一寺學佛,不管怎么,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墜入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惠明心里矛盾重重,左右為難,表情變化極為復雜。
過了半晌,他咬咬牙,狠著心說:“你是菩薩心腸,救了我一命,我感激你。但是,我還是要替神秀上座奪回袈裟金缽!只有他才有資格繼承師父的衣缽,成為第六代祖師。而你,一個賣苦力的行者,沒有領導天下禪林的資格。我們怕禪宗的大業毀在你手里,所以……”
惠能一臉嚴肅,說道:“救苦、幫難、解困、度厄,是佛門弟子最起碼的責任和品德,豈是為了尋求回報?我將你從懸崖下拉上來只是為了救你的命,你得救之后,要怎樣做,是你自己的事。”
說完,惠能徐徐離去。
惠明站起來,想了想,還是向他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惠能向云霧繚繞的頂峰走著。
遠遠地,惠明趕了上來。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惠明喊:“惠能,你別跑啦!你知道,我出家前練過多年武功。你跑不過我,更打不過我,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傷害你,你把袈裟和金缽放下就算啦。”
惠能置之不理,腳下不停。
惠明說:“你不要逼我,你把袈裟金缽放下吧,快放下!”
惠能哈哈一笑,說:“我早放下了,是你自己一直沒放下。”惠明一怔。因為惠能這句話太奇怪了,所以他心中靈竅下意識地動了動,崩出了一段公案:
在佛陀時代,有一位黑氏婆羅門修行非常刻苦,數十年堅持不懈,終于修煉出了大神通,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然而,他自己明白,這并不是真正的解脫,心中總是隱隱約約潛伏著一縷無明煩惱。
于是,他來向佛陀請教。
他常常見信徒們將鮮花獻給佛陀,所以,他運用神力,舉起一株鮮花盛開的合歡樹和一株梧桐樹,來供養佛。
他之所以擎著兩株碩大的花樹而來,當然是為了向佛陀表達無以言表的敬意,然而,在他的潛意識里,同樣也是在表現自己!
佛陀法眼如炬,明察秋毫,早已洞悉了他內心深處的每一絲波動。
佛陀親切地召喚了他一聲,然后說:“放下吧。”
黑氏將左手的合歡樹放了下來。
“放下吧。”佛陀又說。
黑氏又放下了右手的梧桐樹。
“放下吧。”佛陀仍舊說道。
黑氏大惑不解地說:“世尊,我已經兩手空空,還放下什么呢?”
佛陀微微一笑:“世尊,我并不是讓你放下手中的花樹,你應該放下的,是心中的執著。也就是放下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
黑氏婆羅門說:“我明白了,六根對六塵,從而產生六識。人若是舍棄了這些,就等于到了一無所有、無可舍棄的地步了。”
佛陀說:“到此境地,就是你超脫生死的時候!”
宛若一聲霹靂在靈魂深處轟然炸響,好像一縷電光從心靈之中迸發,黑氏婆羅門豁然大悟了!
惠明雖然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一些什么,但他的心思都在袈裟金缽上,無法領會到其中的奧秘,所以,倔強地說道:“惠能,我不跟你談禪,我只要袈裟金缽。”
說著,他一個箭步,擋在了惠能前面。
惠能淡淡地一笑,取下行囊,真的將五祖傳給他的袈裟金缽拿了出來,把它打開,放在路旁一塊“通天大石”上。
惠明頓覺得眼前掠過一朵紅云,泛起萬道金光。
還不容惠明細思,惠能對著惠明說:“你千里迢迢追蹤而來,無非是為了爭奪袈裟金缽。喏,這就是禪宗歷代祖師一脈相傳的衣缽,你拿去吧。不過,這衣缽是祖師之間以心印心的信物,豈是依靠力氣爭奪所能得到的!”
惠明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如此珍貴的袈裟金缽,會如此輕而易舉地得到。難道,第六代祖師的尊位,就這樣輕輕松松到了我們的手里?
他將信將疑地看看惠能。
惠能的目光遙望著山與天相連的地方,雙手合十,眼睛微閉,喃喃地念誦著什么。
惠明未見異常,就去拿袈裟。
惠明走上前去,彎下腰來,左手拿著袈裟一角,想把袈裟扯起來。
奇怪,這袈裟好像根深植于石頭之上,惠明用力扯不起來。他心中不服氣:“我是堂堂四品大將軍,力氣過人,怎會拿這衣服不動”
于是,他把右腿向旁一橫,擺開馬步,運足氣功于手上,再去扯那袈裟,還是扯不動。
惠明轉向金缽,要將金缽提起,但金缽似跟石頭銅澆鐵鑄連在一起,任憑他使出吃奶之力,仍不能動它分毫。
惠明至此時,那雙如銅鈴般的大眼睛泛出了驚詫的光芒:“這是怎么回事”
惠能啟開眼睛:“師兄,須知這并非尋常之物,而是傳法的信物。冥冥之中,蒼天有眼。佛家圣物,當然不可力奪。當年新州比武一事,你可忘了”
“這……”惠能的話語勾起了惠明對往日的回憶。
他追溯了自己的人生歷程,嘆了口氣,由衷地說:“師弟你德行高潔,虛懷若谷,又得上天庇護,難怪五祖弘忍大師將袈裟金缽傳與你了。師弟,請你見諒,我錯了。我是為法而來,不是為了爭奪袈裟金缽,看來禪宗六祖,的確非你莫屬。”
惠明畢竟是個虔誠、正直的出家人,深知因果,說完,跪了下來,“希望師父你為我說法。”
惠能欣慰地點點頭,在大石頭上坐了下來。他拍拍身邊的地方,示意他也坐下休息。
惠明此時對惠能是滿心敬重,怎肯與他并肩而坐?
他席地坐在了惠能膝下,而且還恭恭敬敬對著六祖惠能合十致禮。
惠能伸出右手,慈祥地撫摸著他的頭頂,親切地說道:“你既然是為法而來,我就為你開示禪宗法要。”
一股暖流從惠明頭頂徐徐傳遍全身,如沐浴春風,如暢飲甘露,如醍醐灌頂,如瓊漿潤心……惠明激動得熱淚盈眶。
惠能見惠明如此激動,對他擺了擺手,說:“你先不要太激動,我如今不能為你說法。”
惠明:“我是誠心誠意的,你為什么說不能為我說法呢”
惠能提高了聲調:“你動不動就要兵戈相向,殺孽太重,六根未凈。既然是為求法而來,就應該摒除心境中的各種緣影,不要生絲毫的雜念,做到四大皆空。我才能夠為你說法。”
惠明靜默了很久,沒有答上話來。
惠能輕輕拍了拍他,“你先閉上眼睛,將心緒平靜下來,斷絕外緣,清除內心所有的思慮,然后,我再給你說。”
惠明按照惠能所說,閉上眼睛,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惠能看到惠明面色恢復了常態,呼吸也變得又細又輕,若有若無,于是,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善的不要思,惡的也不要想,正在這個時候,哪個是你的本來面目?”
不思善,不思惡,也就是離開一切分別對立的妄想,心念不動不搖,一念不生又了了分明。這是一種什么狀態呢?
這就像深山老林中的水潭,當風完全停息之后,水面上一絲波紋都沒有,由于潭水處在靜止狀態,水中的雜質全部沉淀下去。這時候,你會看到,潭中之物纖毫畢顯,一清二楚;而同時,潭外一切景象都分毫不差地映現在水面之上。
這種意境,用禪宗祖師的話說,就是“澄潭秋月,靈明不昧”。
此刻,惠明的心,就處在這種狀態中。
他在惠能的提示之下,驀然回首,回光返照,突然之間恍然大悟。像忽然卸下了千斤重擔,像不經意間掙脫了千年禁錮……
在那石火電光的瞬間開悟了的惠明,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淚水漣漣地抱著惠能的腿,像個小孩子一樣不停地搖呀搖。
半晌,等他察覺到自己這個十分幼稚的舉動時,不好意思地笑了。
惠明想了想,又問惠能:“大師,除了這些,還有更秘密的佛法嗎?”
惠能說:“能對你說的,就不是秘密了。如果說還有什么秘密的話,也都在你自己的心里。你自己心中,比我、比佛祖,可一點兒都不少呢。”
惠明聽了這番話,如同一個貧窮的叫花子,原來整天在外面尋找財富而未得,現在忽然在自己的家里發現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
他不禁又高興又懊惱。高興的是從此不再受窮;懊惱的是,自己生生世世,費盡千辛萬苦向外尋求,卻原來寶藏就在自己身上。
惠明聽后,腦海籠罩著的云霾一掃而光,變得豁然開朗:“惠明我雖然身在黃梅,如今看來,實際上還沒有得到佛法真諦,未識自己的本來面目。現在承蒙開示,禪理人心,就像是人飲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請你寬宏大度,饒恕我剛才冒犯之罪。現在,你就是我惠明的師父了。請受弟子一拜。”惠明鄭重地跪拜謝師。”
這個惠明,雖是個莽夫,但明白事理,轉彎也快。
惠能迭迭擺手:“不,不,我不能收你為徒。”
惠明不解地追問:“為什么你是嫌棄于我,還是對剛才的事耿耿于懷”
“非也!我與你同投黃梅東禪寺,都是五祖弘忍大師門下的徒弟。我們還是以師兄弟相稱更為合適。毋須客氣,請起來。”惠能伸手扶起惠明,“你比我年長。那么,該是你為師兄,我為師弟。”
“不,你道行比我高,應該你為師兄,我為師弟。”惠明口氣堅決。
“這……”
正當兩人正在謙讓間,惠能聽到了遠處傳來了喊殺之聲,知道不能再多猶豫了,便說,“好吧,那么我就做師兄吧。惠明師弟,我們今后要好好自行護念,不要使它在我們這一代的手中就斷絕了。”
“師兄講得在理。”惠明拍了拍手上的泥塵,問,“我自感東禪寺內殺機重重,我不打算回去了,只想追隨師兄左右。”
惠能迭迭擺手:“現在機緣未到,你趕快走吧。”
惠明迷惘地:“師兄,我不知該往什么地方去呢”
惠能略微想了想,說:“你到有‘袁’字的地方就停下來,碰到帶‘蒙’字的地方就住下來。”
果然,日后惠明于袁州蒙山(今江西新余)出世傳法,住持道場,弘揚禪宗,影響極大,成了一方化主。
惠明得到惠能的心印后,自然滿心愉悅。
這時,山下邊的灌木叢林傳來了喧鬧之聲,并且越來越近,看來影隱他們快追到上來了。
惠明急急忙忙對惠能說:“師兄,請你趕快離開,繼續南下。不然,影隱他們快要追來啦!等你走后,我來應付他們。”
“好。”惠能馬上抄起袈裟金缽,包回行囊之中,向惠明施了一個禮,“望師弟多多保重。”
“也望師兄,不,不,應該說是,望佛祖多多珍重。”惠明也施之以禮。
惠能點點頭,迎著清風,飄然而去。
只見他,宛若云游的師祖,消失在白云繚繞的山中。
云天飄渺里,似乎有梵音響起,隨風飄蕩……
忽然之間,惠明眼前出現一大奇觀:在縹緲的云天上,一尊形態逼真的“佛陀釋迦牟尼佛”端坐在白云繚繞的云天上,呈現出一個彩色光環,將整個佛影映在云天上,好象佛像頭上方五彩斑斕的光環。
剎那間,惠明被這一發現震撼了。
莫不是佛陀洞悉惠能有難托佛光顯靈,天機示他?莫不是佛陀仍活在當下,護佑著六祖惠能,悠悠山水,郁郁眾生?
當惠明從悠久的歷史和博大精深的佛法那玄妙的冥想之中回到眼前云天之中這尊“釋迦牟尼佛像”時,更加感悟到佛法的博大精深和五祖慧眼識人,把袈裟金缽傳給了惠能。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于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