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煙火氣,最識凡人心。
因果由緣定,業力掩道名。
展開的山海繪卷上,不知從哪飄來的一縷濁氣轉瞬沒入其中,畫卷上也隨之浮現出兩行古篆與種種記憶片段…
張修緣心神不覺有些恍惚,看著那浮現的一幕幕記憶片段,就像前世所看的電影銀屏一般。
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著畫中人的生平,體會著他的喜怒哀樂與心中的那股執念…
童永周四十二歲,出生于姑蘇城,家中世代行醫,因童家醫館常常扶危救貧,在十里八鄉的素有醫德。
童永周少年時很是聰慧,對藥理一道的天賦極佳,但少年心性,不喜那些連篇累牘的藥理,反而向往那些鮮衣怒馬的游俠生活。
彼時,太虛觀張陽明在外已有‘太虛上人’之稱,在江南府名聲鵲起。
在童永周軟磨硬泡之下,童家老人供奉香火,讓其拜入太虛觀學藝。
那會兒張陽明還未得癔癥,一手金針渡穴的醫術極為了得,配上高絕的先天內功,在江湖闖蕩時不知治好過多少疑難雜癥。
張陽明知人因材施教,見童永周的醫術一道天賦極佳,便教了他一些醫術和一些養身之法。
而童永周在家便是不想學醫的,沒曾想出家了還要學醫,自是苦惱,但考慮到師父可能是在磨礪自己的心性,他還是耐著心思認真學習醫術…
后來,張陽明得了癔癥,一意獨行,恰逢童家遭遇變故,二老故去,童永周也褪去了少年心性,便還俗接手了家中醫館。
因醫術精湛,行醫多年從未出過差池,加之為人宅心仁厚,素有醫德,童家醫館的名聲漸響。
他也漸漸地喜歡上了這種生活,每日除了接診病人,還會留下一些時間給那些沒錢看病的窮苦百姓,或是走訪街頭巷尾,免費給人診治疑難雜癥。
在那姑蘇城中,他甚至都被一些窮苦百姓喚作神醫…
一年前,童永周接到一個慕名而來的病人,那病人是個已經失明的窮苦游俠。
這類疑難雜癥極難醫治。
童永周也沒把握,但架不住那游俠再三懇求,許是看其可憐動了惻隱之心,又或是想到了自己少年時的游俠夢,最終還答應了幫其醫治…
那游俠治療結束后,眼睛雖然能看到一些東西了,卻并未全部復明。
他本就個目無法紀的游俠,心中認定童永周名不副實,是個庸醫,又或者是看自己是瞎子便存心欺瞞自己。
于是心中頓生惡念…
那日,童永周在醫館為個窮苦小姑娘治病,看到那游俠兒沖了進來,他還以為對方是來致謝的,一個不備被其用刀割斷了手筋。
醫難自醫,他也為這次惻隱之心和少年時的游俠夢斷送了大好前程…
那游俠兒雖被趕來的官差抓進了牢房,但姑蘇城中卻永遠的少了一個走街竄巷免費為人醫治疑難雜癥的神醫,少了一個為窮苦百姓看病的善人。
這一年來,童永周鉆研各類醫書、拜訪各大醫館,想要治好自己的手疾,但都失望而歸,最終想到了十數年前的師父‘太虛上人’。
他來太虛觀的路上,恰好遇見了張修緣幫師妹買完東西回山門,兩人便結伴同行。
…………………
山海繪卷上顯化的記憶片段漸漸暗淡,轉而浮出些許古篆小字:得‘紅塵煙火氣’一縷,沾人字六品因果,饋‘無垢拂塵’一柄。
恍惚間,張修緣神色一震…
眼中的山川大澤皆已消失,那山海繪卷也已隱沒,只是手中不知何處多出了一柄造型古樸的拂塵。
拂塵手柄似是某種雷擊木所制,約莫臂長,透著木料的棗紅和焦黑兩色,手柄前端附上不知何種獸毛,顯得雅逸脫俗。
看著莫名出現在自己手中的拂塵,他眨眨眼睛,便是心臟跳動的頻率都快了些許。
這是……外掛到賬了!?
張修緣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無垢拂塵,心中似有所悟,此物看上去與普通拂塵并無區別,也無甚殺伐之能,功效極為單一。
持之可塵垢不沾,邪祟難侵;
揮之可除污去垢,蕩瑕滌穢。
待摸清手中無垢拂塵的功效,他心中微動,持拂塵對著身旁輕輕一揮。
卻見綿延如絲的煙雨似乎靜滯了一剎那,腳下的積水也蕩起陣陣波紋,周邊的落葉與浸濕的泥塵不知被卷去了何方,便是空氣都清新了些。
他目光微動,只覺得自己逼格都漲了幾分,甚至隱隱有種感覺,持此佛塵,在這陰雨天里即便不撐傘,雨水也難以浸濕自己。
“山海繪卷…紅塵煙火氣…因果…得…沾…饋…無垢拂塵…”
張修緣呢喃自語,將目光轉移到了小烏龜身上,卻見小烏龜比之方才好似稍微長大了些許。
不是錯覺!
小烏龜承載著他的部分心神,也是他身體延伸的一部分,相處十余年,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但小烏龜一直是巴掌大小,似乎從未長過。
而如今,它吸收了那枚銅板上的‘氣’,確確實實長大了些許!
這般推算,小烏龜吸收了銅板上的‘氣’長大了些,而山海繪卷提示得了一縷‘紅塵煙火氣’,沾因果,返饋贈。
那是不是意味著小烏龜其實就是‘山海繪卷’在外的顯化身!?
那‘紅塵煙火氣’又是何物?
何處尋得?
張修緣看了看方才童永周所投的‘大元通寶’銅板,已經失去了方才所裹的‘氣’,當下將手中拂塵置于臂彎,也從自己袖中也掏出幾枚印有大元通寶的銅板。
一人一龜探著頭祈愿池邊對比銅板,都是一樣的大元通寶,有些鑄造年份都一樣,但卻沒有半分神異。
他心神一動,小烏龜滴溜溜的爬回祈愿池,回到石龜像的口中。
然后他也學方才童永周的模樣,攥著銅板閉目祈愿,隨即將手中的銅板拋進祈愿池。
看到所投的銅板依舊沒有半分神異,他不禁眉頭微蹙,隨即又想到方才所看到童永周的生平以及他的執念,心中也隱隱明悟了幾分。
那顯現出的‘紅塵煙火氣’不是大元通寶的原因、也不是祈愿池的原因、而是童永周的原因!
而童永周只是個普通人,否則也不會被人偷襲挑斷手筋,也不會來太虛觀尋求多年前的師父幫助。
那‘紅塵煙火氣’是他的執念所化?
張修緣面露恍然之色,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可隨即心中又浮現出新的疑惑…
那‘沾人字六品因果’又是何意?
紅塵煙火氣既是出自童永周,那‘人字’可以理解為童永周是人,‘六品’莫非是他執念所化紅塵煙火氣的品階?
莫非紅塵煙火氣的品階越高,所沾因果越重,山海繪卷的反饋越好?
目前還沒有相似事件對比,張修緣也不敢斷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于是手持拂塵而去。
煙雨蒙蒙,他所過之處,腳還沒落下,地上的積水便像被某種玄奇的力量隔絕開一般,不沾半點泥水污漬…
逼格+1……
還未回到住所…
張修緣便看到一位女冠撐著傘迎面跑了過來,跑的同時嘴里還嚷嚷著:“師哥,師哥~”
那女冠約莫只有十五六歲,著一身杏黃道袍,束著芙蓉冠,面容清秀靈氣,雙眸深邃宛若一汪秋水,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女冠名叫張妙善,正值二八年華,也是張陽明撿回來收養的弟子之一,在如今的太虛觀中,所充當的是那‘金童玉女’中的‘玉女’一角。
她幼時正值張陽明犯了癔癥,太虛觀無首,眾弟子紛紛還俗各奔前程。
而張修緣兩世為人,年齡雖小,卻是成人靈魂,自然見不得唯一的師妹無人照顧,于是充當起兄長和老父親的角色,將其拉扯大。
青梅竹馬也好,如兄如父也罷,這十多年過去了,他們師兄妹二人的感情之深,實難為外人道也。
“小心點,雨天滑,別摔著…”
張修緣見師妹迎來,神色中有些寵溺又有些無奈,這么多年了,他還是不能適應這位師妹容貌。
蓋因張妙善眉心長著一點紅痣,配上那汪深邃的雙眸,讓人看起來就有種慈悲肅穆,不容褻瀆的荒誕感…
很怪…
對于張修緣而言,自己拉扯大的師妹,沒有半點秘密可言,他心底甚至都將其當成是童養媳看待的。
可看著漸漸長大的師妹,他就莫名聯想到前世某位大慈大悲的菩薩,而且是年齡越長,那種感覺越甚…
特別是想到自己小時候逗弄她玩時的種種趣事,給她洗澡,哄她睡覺,為她講故事等等,那種荒誕感更甚幾分。
許是心虛的緣故,如今莫說將師妹當童養媳看待了,便是對上師妹的那雙眼睛,他心里都發怵…
太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