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紅塵赴長生

第55章 一把劍鞘…

大榕樹上…

一團已經隱約可以看出人形的黑影坐在樹杈,仰首看月,擺著腿,哼著歌,很是愜意。

兩只小百靈鳥則是躲在鳥巢里,勾著腦袋,好奇的張望著那團黑影…

一曲唱罷,在銀灰色的月華下,柳姮娥那還沒凝聚完全的鬼軀似乎都凝實了幾分,臉上也隨之露出幾分笑意。

她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唱過歌了。

在枯井時,修為太低,而且周邊還有人家,不好唱歌;

到太虛觀后,這大榕樹下的陰氣比枯井還濃重的多,原本折損的修為也慢慢修行回來了,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借宿在人家的道觀修行,而主家又是個不出山門的小道士,她也不好打擾人家清修。

今日張修緣有事出了山門,晚上都還沒回來,她還以為對方不回來。

恰逢月華柔美,又不怕驚擾別人,回想起前世種種,她便哼唱了一曲,聊以自娛。

看著空蕩蕩的太虛觀,看著月明星稀的夜幕,她感覺到了從未體驗過的輕松與愜意。

什么人,什么鬼,什么修行,什么煩惱,全都拋在了腦后。

‘若是能一直這般,該有多好?’

這念頭剛浮起,她便緊忙搖搖頭,自嘲的想著:‘自己只不過是只孤魂野鬼罷了,還是只寄人籬下的孤魂野鬼,小牛鼻子能讓自己暫居在這兒修行,已經是網開一面了,如何能貪圖此間安逸?’

就在柳姮娥思緒紛飛之際,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疑問:“唱完了?”

她回過頭才發現,那朦朧夜幕中信步走出一位身著青色道袍,束發蓮花冠,手里還拿著把劍的道人。

饒是她生前混跡過醉風樓,見過各種俊秀的青年才俊,也不得不承認,這小牛鼻子確實耐看…

她回過神來,還以為是自己在觀中唱歌惱了人,而張修緣是來問責的,仰著脖頸嘀咕道:“我又不知道你會回來。”

“……”

張修緣聞言微微一愣,回過神后卻也沒多解釋,問道:“看樣子柳姑娘修行挺順的,似乎離凝聚鬼軀也不遠了?”

“快了。”

柳姮娥本來就以為他是來問責,聞言還以為他這是要打探自己什么時候凝聚鬼軀,好攆自己走。

“還請道長放心,我雖是鬼類,卻也不是什么厚顏無恥的鬼類。”

她神色幽幽的說道:“我再修行個一年半載的差不多就能徹底凝聚鬼軀了,屆時不用道長開口,我自會離去。”

“……”

張修緣見誤會越說越深,不禁有幾分啼笑皆非之感,解釋道:“貧道只隨口一問,并無他意,還望柳姑娘莫要多想。”

見那女鬼似乎一愣,他沉吟了一番,又道:“我師父曾說過,修行非一日之功,切忌步伐太大,念頭太雜。”

“切忌步伐太大?念頭太雜?”

柳姮娥嘀咕一聲,不以為意的說道:“我巴不得一日就能修行成鬼仙。”

“那樣容易滋生魔念。”

張修緣正色告誡道:“有句古話叫做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我相信套在修行上也同樣適用。”

“……”

柳姮娥看著一臉正色的小牛鼻子,不覺有些好笑,打趣道:“道長今日下山一趟,怎地回來有空說教我了?”

“說教無益…”

張修緣搖搖頭:“貧道只是覺得修行并非兒戲,柳姑娘能有此造化應當認真對待才是。”

“修行并非兒戲?認真對待?”

柳姮娥聞言不禁有些失神,回過神后笑問道:“我認真對待,若是十年都凝聚不了鬼軀,那道長愿意讓我在這修行十年嗎?”

“與時間無關。”

張修緣嘆了口氣的說道:“柳姑娘要暫居此處修行,直至凝聚鬼軀,貧道也答應了此事。既已定下約定,那只要柳姑娘還未凝聚鬼軀,莫說在此修行十年,便是在此修行百年也在約定范疇,貧道為何不愿?”

“……”

柳姮娥愕然的看著他,似乎是想從他臉上找出‘虛偽’二字,可左看右看,卻始終找不出半點與‘虛偽’相關的東西。

她生前在醉風樓那等風月場所靠賣唱謀生,見多了虛情假意的人,故而也算是練就了一雙能辨人言真假的鬼眼。

而今日不知為何,這雙鬼眼好像不管用了……

又或者……是真的?

“貧道只隨口一說,柳姑娘無需在意。”

張修緣也知交淺言深是為大忌,如今見她失神,也不愿多說什么了,便拱拱手說道:“就不打擾柳姑娘修行了,告辭。”

說罷,往后院而去…

只是在走到后院前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駐足回首,笑道:“方才忘記說了,貧道回來時聽到柳姑娘在哼唱曲子,沒好打擾,便在山門處聽了一會兒。不得不說,柳姑娘的唱功著實不差。”

“……”

柳姮娥聞言似乎也回過神來,想到自己生前以賣唱為生,死后居然被個小牛鼻子夸贊唱功不差,當下戲謔的問道:“道長身為方外之人,還聽得懂曲?”

“略懂一二…”

張修緣解釋道:“貧道還未修行之時,常在觀中經閣翻閱雜書,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些也都有些涉及。”

“噢……”

柳姮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便發現那小牛鼻子已經走進了后院,只留下一句:“晚間觀中并無旁人,柳姑娘想唱便唱。”

“……”

“想唱便唱?”

“小牛鼻子會這么好心?”

柳姮娥那張還沒顯化完全的鬼臉都擰成了一團,木然了好久,才驚疑不定的嘀咕道:“這廝不會是想給我下套,然后尋個由頭把我攆走吧?”

是夜,安安靜靜……

第二日一早…

張修緣修行時順便將針演道法中普通人可以施展的手段梳理總結一番,待修行一周天后便鋪紙研墨,執筆書寫。

即便沒有同門之誼,他也是非常敬佩似童永周這等赤誠之心的大夫。

如今童永周赴京去太醫院參考已成定局,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自然也想幫其少走一些彎路。

而針演道法中所記錄的針法足有十余種之多,說是一本醫術針法大全亦不為過。

將其中一些普通人可以施展的手段摘錄出來,贈與童永周,以他對醫道的悟性和行醫多年的經驗,必然能參悟得透。

屆時不說揚名立萬,起碼去太醫院參考也能多出幾分底氣與把握。

這也便是張修緣所說的臨行贈禮!

因為針演道法中的內容極為龐雜,一連數日,除了早上修行和晚上休息前到池邊洗硯、洗筆,其他時間基本都在書桌旁摘錄書寫。

而柳姮娥像是被貓爪撓似的,糾結了好幾天,始終琢磨不透他的‘真實想法’,也沒敢唱歌。

好不容易壯著膽子去后院打探打探,但到那見其心無旁騖的埋頭疾書,又不敢出聲打擾。

可把她難受壞了。

直到第四日,張修緣拿著一本摘錄版的針演道法出了道觀下了山,她也沒敢開口。

童家醫館外…

兩輛馬車停在門前,前車坐人,后車載物,除了童永周和安九齡師徒在搬東西外,還有兩位身著錦衣的風雨衛在車旁靜候。

張修緣來時,他們恰好也將行李裝好了。

而那兩位身著錦衣的風雨衛見他手里拿著劍器,還警惕的瞥了他一眼,見只是‘沒有’修為在身的道人,便也沒多在意。

安九齡眼尖最先發現他,當即扯著自家師父的衣袖喚道:“師父師父,師叔來了!”

張修緣拱拱手,笑問道:“師兄,我這不算來遲吧?”

“哈哈哈,不算不算!”

童永周聞言開懷大笑,給他打了個眼色說道:“兩位軍爺催促的緊,我就不請你進屋喝茶了。”

“何必見外?”

張修緣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隨即從袖中掏出那本摘錄版針演道法塞到他手中,見其神色不解,笑道:“一本醫書罷了,師兄赴京途中若有閑暇,可以翻閱看看,也能解解悶。”

“……”

童永周見師弟前幾日所說的臨行禮是本醫書,面色也是一緩。

若是別的東西,他說不定還會推辭推辭,但是本醫書,便也沒推辭的必要了。

“這贈禮,我這當師兄的厚顏收下了!”

他將醫書揣入懷中,轉而對著一旁的的安九齡說道:“為師不在家,你經營此間若是遇到有什么拿不準的病情,定要尋你師叔商議,萬事以你師叔的話為主,知道嗎?”

“弟子知道。”

安九齡點點頭,正色應道:“人命關天的道理弟子還是懂的。”

“那就行…”

童永周點點頭,隨后又與張修緣聊了會,話里話外都是對自己那弟子的放心不下與不舍。

兩位身著錦衣的風雨衛見他們聊了許久,也有些不耐,其中一人眉頭緊鎖的催促道:“童大夫,若是無事的話,咱們也該啟程了。城中還有另外兩位大夫也要隨行,省得他們久等。”

“這就走。”

童永周點頭回應,隨即看了看安九齡與張修緣一眼,拱手感嘆道:“我也該走了,日后通書信再聊吧。”

“師兄珍重。”

張修緣同樣拱手,打趣道:“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哈哈哈哈,借師弟吉言!”

童永周開懷大笑的上了馬車,見兩位身著錦衣的風雨衛驅車而行,他撥開馬車上的窗口擺擺手,卻并未露面。

反倒是一個扎著發髻的小姑娘從窗口探出腦袋,依依不舍的看著安九齡,揮擺著小手,似是在道別。

安九齡見狀臉上露出幾分青澀而又含蓄的笑意,同樣笑著擺手示意。

一直到車馬遠去,不見蹤跡,他才像是失了魂似的放下手,稚嫩的小臉上掛著幾分別離后的茫然與不舍。

“人都走遠了,傻小子…”

張修緣見狀笑著打趣一句,用揶揄的口吻調侃道:“你這臭小子年齡不大,心思倒活絡的緊啊。”

“師叔您可莫要亂說。”

安九齡聞言面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羞赧的嘀咕道:“我和盈妹之間清清白白,我……我可沒有那些非分之想。”

張修緣見狀忍俊不禁,笑道:“盈盈才多大?伱們之間要不是清清白白的,我估摸著你師父能打斷你的腿。”

“我…我……”

安九齡赧然,不知該如何應答。

“好了好了…”

張修緣也沒繼續逗弄他了,交代道:“日后你便是這童家醫館的大夫了,若是遇到了什么解決不了的事,記得一定要上山尋我。”

“弟子明白。”

而離去的馬車上…

童盈盈癟著小嘴,趴在母親懷里,似是有些委屈,更多的則是不舍。

童永周見狀也只能暗嘆一聲女大不中留,見妻女二人說著悄悄話,他閑來無事便將懷中的醫書掏了出來,打算解解悶。

結果翻開第一章,他便愕然愣在了原地……

張修緣在城中轉了一圈,沽了壺酒水,包了花生米和燒雞,再次回到了老李頭的木匠鋪前。

見木匠鋪中依舊不見人影,他直接敲了敲棺材板,喚道:“李師傅……”

“你小子可算來了噢!!”

這邊敲了棺材板,那邊就有回應,邋里邋遢的老李頭卻又氣勢洶洶的從棺材里爬了出來。

他本想說些什么狠話來宣泄一下這幾日的憤懣的,但看到擺在棺材蓋上的酒水和吃食后,那些話便又隨著口水一同咽回了肚子里。

他面色一正的說道:“你小子,別以為帶點酒來我就能給你好臉色看。”

“嗯?”

張修緣驚疑一聲,頗為費解的問道:“若是貧道沒記錯的話,咱們之間好像是生意關系吧?”

“……”

“況且貧道對李師傅向來都是以禮相待,卻不知李師傅這是在生的誰的氣?”

“……”

老李頭聞言面色一僵,可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么一回事。

明明是自己耍了人家,白嫖了酒水吃食,人家非但沒有在意,還以禮相待;就連此番來也帶了酒水和吃食。

我憑什么生氣?

我這是氣誰呢?

越氣不越證明我自己是丑角嗎?

老李頭繞過了彎子,臉上也隨之露出了一抹怪異的笑容。

他隨手從棺材里掏出一把古香古色、鞘口處還刻有‘藏鋒’二字的劍鞘來,咧嘴笑道:“喏…你要的劍鞘…”

“嗯?”

張修緣看到那劍鞘不由目光一凝。

不知為何,他竟在那把劍鞘上看到了一團極為濃郁的紅塵煙火氣!

比以往見過的都要濃郁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