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孫白露又變成了白日里頹唐的中年男人。
她沒留下一點指紋,一下午咬在嘴巴里沒有點燃的煙,被她重新咬住,一并帶走。
甚至連頭發絲都檢查過,盡量避免留下。
醫院外有一條長河,她自石橋上走過。
高空的風好像變急了,吹得是南風,那應自海上而來。
下橋后,孫白露舉目看向南方,大地的燈火在蒼茫天幕下,既迷離又渺小,那一盞盞的燈,像是人間一顆顆晶體,芒光氤氳,交織盛開。
這人間,真美。
隔日一早,孫白露坐早班車回環海鄉。
下車后不著急回家,她拎著寧鄉帶回來得水果,又去舅舅夏志紅家了。
今晚是火龍祈天,舅舅一早就被喊走了,陳素萍正在曬衣服,看到孫白露,陳素萍“呀”了一聲,招呼她過去。
樓上八歲的夏愛海探出一顆腦袋,瞧見孫白露,他眼睛一下亮了:“露露表姐!”
三歲大的夏愛川奶聲奶氣:“嗯?露露表姐嗎?”
隨后小胳膊小腿從地板的玩具堆里爬起來,也往樓下去。
陳素萍見兄弟兩人下來,笑道:“哎呀,都可喜歡你了。”
孫白露迎上去抱起夏愛川,伸指點了點小表弟的鼻頭:“我也可喜歡他們了。”
陳素萍道:“中午在這吃飯嗎?我去買菜!”
“好呀,要不是晚上過火龍,我晚飯也在這吃。”
“哈哈哈,那明天晚上來!”
陳素萍出去買菜,孫白露被夏愛海拉去看他的秘密基地。
八歲的小孩異想天開,竟然在石頭上仿造村里的那些炮樓,搭了個小石頭炮臺。
“露露表姐,你站在這里!”夏愛海拉著孫白露,指揮她蹲下,然后又使喚弟弟,讓夏愛川進去把他小紙箱里的神秘武器拿來。
看清那神秘武器是個小小的玩具望遠鏡,孫白露笑得合不攏嘴。
夏愛海把小望遠鏡搭在石臺上,手指朝遠處指去:“露露表姐,你看看,是不是能看得很清楚!”
孫白露看著山外的大海,天藍云白,海水澄澈瑩潔,海上遍布漁船,孫白露不由道:“真好看呀。”
“不對不對,”夏愛海將望遠鏡略略調整,“露露表姐,是看這,那個墳!”
孫白露失笑,目光離開望遠鏡,側頭看著他:“看墳做什么呢。”
“之前不是有盜墓的嘛!我以后要當個守墓將軍,我要負責看好這片山上的墳,不讓壞人得逞!”
孫白露笑起來,輕輕捏他的臉:“真棒,有志向!”
話音落下,外邊傳來詢問有人在嗎的聲音。
夏愛海揚聲道:“報告!有人在的!”
說完,他雙手在身體兩邊伸展開,似乎模仿一架戰斗機,嘴里呼著音效,叫道:“啟動!我來啦!”
孫白露看著他“呼嘯”離去,笑得肚子疼。
夏愛川學著哥哥,小胳膊也伸展,呼呼叫著跑去。
孫白露起身跟上他們,進門穿過里屋去往前門,孫白露一頓,來得不是別人,正是朱玲麗。
朱玲麗看到孫白露,也愣了下,隨后不自在地笑笑,走來道:“露露啊,你在呢。”
說起來,也不算多熟,她這聲露露喊得有些不太自在。
孫白露友善道:“你來找我舅媽嗎?她去買菜啦。”
“哦,不不……不對,也是吧,也是找她,是想托她替我跟你說聲謝謝的,再把這個送給你……”
朱玲麗遞來個長方體的紅色小盒子。
孫白露接來,打開一看,是支鋼筆。
“送我的?”孫白露抬頭道。
“是啊,你不是送了我藥膏嘛,挺管用的。”說著,朱玲麗臉上露出些悲哀。
孫白露看了看她身上的傷,不過才過去兩天,這些烏青退得沒那么快。
不過孫白露發現,就算是烏青,也有新舊不一的,有幾個地方,像是才打的。
孫白露收起鋼筆,往旁邊讓去一步,道:“進來坐會兒嗎?”
朱玲麗想了想,點點頭,走了進去。
夏愛海今天心情特別好,立正筆挺,抬手敬禮:“小兵夏愛海,歡迎您的光臨!”
夏愛川學著哥哥的樣子,也抬手敬禮,奶聲奶氣道:“歡迎光臨!”
朱玲麗目光亮閃閃地看著他們,再看向孫白露,笑道:“這兩個小家伙,之前還沒對我這么熱情過呢,真可愛。”
孫白露笑道:“是啊,小孩子都很可愛。”
朱玲麗的眼神變得很深,露出幾分哀憫,不過很快,那股悲傷便消失了。
孫白露看著她,小心翼翼道:“你婆婆,為什么打你啊?”
朱玲麗皺眉,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的模樣。
“沒事,你跟我說吧,”孫白露溫和道,“你一個人承受這么多,肯定不好受,一直憋在心里,也需要有人說說話,對吧。”
這句話,讓朱玲麗的傾訴欲望一下子被拉滿了。
她的眼眶變紅,眼淚一下子滾了下來。
孫白露看向夏愛海,讓他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話。
夏愛海點點頭,緊跟著又一本正經地立正挺直,敬禮道:“是!上官!”
然后牽著弟弟出去后院玩了。
孫白露拿出干凈的手絹,遞給朱玲麗:“你慢慢哭,先哭一陣,哭完心里肯定會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