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二章 無心之焚

第一百二章無心之焚(為大盟燕少飛加更1/78!)作品:《》

養傷的日子里,每天都咬牙切齒地不說話。

帷帳永遠掛在銀鉤上,除了喝藥的時候,兩個人永遠有距離。

那種距離,絕不僅僅存在于這個房間里,絕不止于床邊到茶桌的五步半距離。

又是一個夜晚——姜望并不知道是哪一天,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而又沒有辦法跟其他人交流。

若從醒的那天算起,喝藥是喝足了五天的。

妙玉像之前的每天一樣,在夜色深沉的時候,推門走了進來。還是穿著青灰色的僧衣,用僧帽裹著長發,用菩提面具遮住臉。

姜望只是聽著腳步聲,便大概能勾勒出那副模樣。

他此生從未有過這樣久的無力狀態,每天只能僵臥在床上,緩慢地搬運道元、默默滋養身體,等待它好轉。

無法修行,沒有余力探索內府,就算在心里研究道術,也不能耗費心力過甚,思考一陣,就得歇一陣。

此外,就是聽著那腳步聲,漸遠又漸近了。

說起來,這應該是他最長的一段“休息”時間。以往不管什么時候,他都不曾懈怠過修行,但現在礙于身體狀態,只能斷斷續續地搬運道元、琢磨道術,而做不了更多。

有大段的時間睡覺,大段的時間發呆。

他睡的時候昏昏沉沉,發呆的時候,信馬由韁。

妙玉走進屋子里來,照例是先點了一盞燈。這青銅燈里,是用琵桑樹脂熬的燈油,慣有安神定心之用,尤其適用于臥病在床之人。

一豆燈火,柔和地亮了滿屋。

她從儲物匣里,依次取出三碗熬好的藥,用一根擬身草,挨個檢查了一遍。

擬身草是醫道珍品,有著非常神奇的效果。在沾染病人的氣息之后,就會擬化病人的身體狀態,一般是用來幫病人試藥,可以最大程度上反應病人服藥后的狀態。

擬身草表現的狀態很好,今天的藥,又配得很合適,妙玉平靜地將它收起。

用元力稍稍調整了一下藥溫之后,又取出一個木托盤,托著這三碗賣相很是難看的藥,往床邊走去——一碗五顏六色十分復雜、一碗慘綠有熒光、一碗漆黑如墨。

她看了看稀奇古怪的它們,忽然想起來,當初在黑熊山洞里的那碗“湯”,不由得翹起嘴角。

于是走得更積極了。

蓮步輕移,香風微轉。

她以美妙的姿態走到了床邊,單手一拎,便把躺著的姜望拎得靠住床頭。

三碗藥的氣味混雜在一塊,復合成一種無法形容的可怕味道。那味道不僅僅是沖鼻,倒似還能戳心似的。

姜望拿眼一掃,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跳了兩跳。

妙玉面具下的嘴角又翹起來,但仍不說話,只端起其中一個碗,向著姜望的嘴唇移動。

拒絕的后果姜望早已記得清楚。

所以老實地張開了嘴。

妙玉眼中有了更多的笑意,將這一碗漆黑如墨的藥液,溫柔地倒了進去。

咕嚕,咕嚕。

姜望趕緊咽下。

意志堅定如他,此刻眉頭也已經擰在一起,擰得像鐵條一樣緊。

妙玉的手很穩,第二碗五顏六色的藥又已端來。

姜望以一種視死如歸的眼神,再次張嘴……

如是接連灌下三碗之后,她才把藥碗和托盤一并收起,隨手拿起一只手帕,在姜望嘴角胡亂擦了擦。

再抓住姜望的腿,往下一拉,便讓他從坐姿回歸躺姿——這態度讓姜望倍感羞恥,好像自己是一個只有幾月大的嬰兒,只能任大人擺布。

但他無法提出抗議——他知道那女人就等著他開口。

偏不。

姜望繼續著自己咬牙切齒的冷戰。

而妙玉已經滿不在乎地離開了床邊。

一,二,三,四,五……五步半。

她在茶桌前坐了下來。

她背對姜望而坐,盤膝閉目。

窈窕的背影真像一幅畫,被燈光映在了墻壁上。什么樣的畫師,才能畫出這等美景呢?

不多時,燈光便被吹滅了。

以琵桑樹脂熬的燈油點燈,養傷用是極好的,但只以每晚亮半個時辰為宜,過則不及。

月光也被隔在窗外,現在只有夜色流動在兩人之間了。

兩人一個坐,一個臥,呼吸都很平緩。

好像都沒有什么波瀾,只是在對耗時間。

但兩人都知道,夜再長……也終會過去的。

意外總是不期而遇。

篤篤篤!

忽有敲門聲響起。

姜望只感覺風聲一動,自己就被擠進了里側,而旁邊多了一個人。

白色的帷幕已然垂下,小巧的銀鉤在空空蕩蕩地來回。

他的心神猛地繃緊。

“玉真師妹。”

一個女聲響在門外。

玉真?她的新名字嗎?

在這里養傷這么久,還是第一次有人來拜訪,他一度以為,不會有人過來。

女人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師姐,我已是歇了,有什么事情嗎?”

太近了些……

房門已是被推開,然后又被帶上。

不知名的“師姐”,已經走進了房間里。

姜望很緊張。他猜想這種緊張,是因為他現在的身份、現在的境遇。通魔之嫌疑尚未洗清,天下能有幾個地方敢庇護他?他不能被其他人發現。

“你不必起身。”聽聲音,那位‘師姐’應該就站在門邊:“我就在這里與你說幾句話吧。真與你面對面,倒不知怎樣說……”

姜望只覺得,自己的胳膊,好像碰著一團水。水貼合著胳膊的形狀,溫溫軟軟。

那里好像有一個漩渦,吸引著他所有的注意力。

一切其實很安靜,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師姐……你想說什么。”

姜望此時才察覺到,她現在的聲音,跟平時大不相同。聲音里的萬種風情和魅惑,竟然全都斂去了,變得平淡、清凈,自在。

從妙玉、白蓮,再到玉真,她經歷了什么?

姜望從來都知道,自己并不了解她。也從來都認為,自己并不想了解。

但他也沒辦法堵上自己的耳朵,所以此刻只能以這樣別扭的方式旁聽……

“你平日不見人,卻是難得在庵里呆這些天。”門邊的女聲道:“師姐見著你,心里也很歡喜……”

妙玉的呼吸似乎有些重了,那種重量,好像壓在了空氣中,令姜望這時的呼吸也不那么自然。

但她的聲音仍是以那種清凈的聲線流出——

“我性子不定,在一個地方待不住。有時候遇著一只小貓小狗,都要逗留很久……庵里的事情,真是辛苦師姐你了。”

姜望不自然地想往旁邊挪一點,可身體實在無力。

他的呼吸越來越不輕松。

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旁邊好像是一處火源。

有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溫度,在燎著什么。

無焰之火,無心之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