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殊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在涼亭里坐了一陣,又站了一陣。
也不知時間是怎么過去的,忽然聽得一些動靜,扭頭瞧去,便看到姜望在下人的引導下走了過來。
“你們聊什么啊,聊這么久?”左光殊盯著問道。
“也沒聊什么。”姜望笑了笑:“淮國公令我在山海境里好好表現,不要給你們大楚左氏丟臉。”
“胡扯,我爺爺才不會說那些!”左光殊惱了一句,又道:“你的房間收拾出來了,這幾天很辛苦,先歇著吧。明日,明日我……”
姜望一本正經地點頭:“明日帶我去見你的小媳婦,我記得呢!”
左光殊好似沒聽見,板著臉道:“吳嬸,帶姜先生去客房。”
自己把手往身后一背,昂首挺胸地離開了。
吳嬸約莫四十許年齡,樣貌平平,但穿得干凈得體,言行舉止也很有世家大族的體面在。
引著姜望往住處走,一路上絕不多嘴。
只在為姜望介紹過房間后,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一句:“小公爺的院里怎么會有客房呢?這屋子也是小公爺常來住的呢。”
姜望這才知道,左光殊竟然把自己的主臥讓給了他。不由得道:“那光殊自己呢?”
說只是臥房,其實又是一個小院。
整個國公府,就是院子套著院子,一處奢華疊著另一處奢華。
一般人不住個一兩年,很難在這府邸里找得到東西南北。
“在另一間主臥里呢。”吳嬸道:“這院里東西兩間主臥,小公爺換著住。那邊修行多一些,這邊讀書多一些。”
姜望現在聽到讀書兩個字就頭疼,《史刀鑿海》那看不到盡頭的內容,已經把他才對讀書點燃的向往,非常殘忍地撲滅了。
“噢,這樣啊。”
“姜先生若是無聊,可以讀讀書。儒經佛典道籍兵書都有,小公爺說了,無妨的。”吳嬸當然并不了解姜望,只是覺得,既然小公爺讓稱這位客人為‘先生’,想來該是個有學問的。
“哦,好。”姜望道:“蠻好的。”
“院外始終有人,您有什么吩咐,喚一聲就行。”她話說到這里就打住,躬身退下了。
分寸拿捏得很好。
姜望稍稍打量了一下大楚國公府奢華的臥房,目光掠過一些說不出名字的器具,在書架上頓了頓。
馬上就跳過去了。
然后就看到了書桌。
臥房里還有書架,還有書桌!
你說說看。
這讀書也讀不專心,休息也休不專心,簡直亂整嘛。
姜望恨不得狠狠批判一番,但自己畢竟還是先在書桌前坐下了。
書桌上收拾得很干凈,左光殊平時看的書、寫的字,肯定全都收起來了,不肯叫他瞧到。
姜望瞥了一眼沒瞥到,也就作罷。
默默拿出儲物匣,面無表情地在儲物匣里一陣翻檢,取出“卷一十六”……
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打開這個儲物匣時的心情。那滿滿當當的書籍,讓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笑不出來。
經過了很久的自我寬解,才終于能夠變得麻木。
熟練地把書翻到上次讀到的地方,姜望停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件事——
像左光殊這樣的名門子弟,都是從小博覽群書,才養得一身好氣質。自己是不是……也該給姜安安加加擔子?
這個世界如此廣闊,未來如此長遠,可不能讓孩子輸在打基礎的時候……
姜某人很有長兄如父的自覺,默默將這事列為計劃,然后埋頭背起書來。
離開臨淄之后,每日背書一個時辰,漸漸已經成了習慣。
這些天都在山海煉獄中修行,沒日沒夜,確實抽不出時間,所以已經停了許久。這也意味著,接下來總得補點時間回來……
這晚愣是背了兩個時辰才停下。
背得頭昏腦漲。
以他的神魂強度,本不該如此。背個書算得什么?
但問題是這些寫史書的,一個個都不肯好好說話。字極簡而意極豐,一個字可以解釋出好多個意思,囫圇吞棗根本讀不明白。
齊帝說要倒背如流,又怎么可能只是背書?
總得知道一點什么,有些自己的理解才行。
兩個時辰高強度不間斷地思考、理解再加上背誦,才讓姜望頭重腳輕,如墜云中霧中。
將書收好,姜望便直接在椅子上盤坐,開始了修行。
左光殊說是這幾日好好休息、調養精神,但對姜望來說,能夠平靜地修行,已經是休息了。
遙遠星穹之中,一縷神魂顯化,姜望落在星樓里。
他已經很習慣這種修行,不斷強化星樓,不斷靠近并清晰自己的道途……
水磨工夫,持之以恒就行。
讓大腦休息片刻,把更多的思考,留給之后的道術修行。
砰砰砰,砰砰砰!
星樓底層,密封的石牢之中,森海龍神使勁撞擊墻壁,制造不容忽略的動靜。
自姜望降臨星樓,祂便開始了動作。
有著很強烈的、想要與姜望溝通的意愿。
而像今天這樣的行為,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姜望從來不理會。
今日也是直接隔斷了來自底層石牢的聲音,心平氣和地打坐,慢慢完成星樓的修行。
觀衍前輩幫他筑造星樓,當然是好事。但縮短了自己親手筑造的過程,又難免失之掌控。自星月原之后,姜望一直在彌補的,就是對自己這座星樓更細節、更具體的把握。
在細致的雕琢中,去追溯那從無到有的過程。
當他睜開眼睛,眸中星芒流轉,而又隱去。
劍光照眸,剎那間鋒芒畢露,而后又沉沒在清澈如水的眼睛里。
“水底”又有黑白兩色的陰陽魚,一閃即逝。
最后歸于寧定。
或許可以聊聊了。
姜望這樣想著,一步已踏至星樓底層,用足尖點了點地面,一整塊巨大的石板,就變得透明起來。
讓石牢中的森海龍神,能夠清楚看到石牢頂部的自己。
“原來吾在汝之星樓底座。”
這是時隔這么久再見后,森海龍神所說的第一句話。
相對于曾經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這一次祂的態度是很平等的,并沒有“螻蟻”、“螻蟻”地亂喊。
但姜望顯然并不滿意這個態度。
“看來你還沒有想好要以什么樣的心態跟我說話。”
他只說這一句,便干脆地將石板轉回原樣,而后更是直接離開了星樓。
干脆得像是根本不在乎龍神的價值。
將森海龍神的“小兄弟!”、“小爺!”,全部丟在了身后。
熬龍是個技術活,姜望希望自己不要心急。
而后是太虛幻境里的幾場戰斗,而后是道術的研究……
一夜就這樣過去。
次日左光殊來得很早,幾乎是姜望的乾陽之瞳剛剛收工,他便已經在小院外敲門了。
由此大約也可以窺見,屈舜華的話語,在他心里還真的是很有一些分量。
“怎么這么早?”姜望明知故問。
“我經常都是這么早的。”
“那左公子這時候登門,有何貴干啊?”
“那閑著也是閑著……”左光殊吭哧了半天,說道:“咱們出去轉轉。”
“我可不閑,我挺忙的。我還要背誦經典,還要修行,還有道術,還要爭論劍臺排名……”姜望很有滔滔不絕的架勢。
“哎你來就是了!”左光殊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拉,不肯再聽他廢話調侃。
姜望滿臉是笑:“好好好,我跟你走,別把我衣服扯壞了。這可是寶貝!”
待左光殊松了手。
他又很欠揍地道:“你好急啊?”
“很少有空約會嗎?”
“是不是淮國公管得嚴?這可不行,回頭我得勸勸他老人家。少年慕艾,怎好攔著……”
兩個人一起上了馬車,左光殊氣得不跟他說話。
“給我介紹介紹黃粱臺唄,我還沒去過呢!”
“小光殊?”
“殊殊?”
“阿殊?”
姜望魔音灌耳,使勁撩撥:“欸!弟妹說到時候還有幾個朋友一起……都有誰啊?”
“什么弟妹呀。”左光殊憋不住了:“你不要亂喊!”
姜望一臉無辜:“那你不跟我說,我怎么知道不該這么喊呢?”
左光殊瞪了他一眼,終是道:“還有夜闌兒,楚煜之。”
經過前段時間在山海煉獄的同甘共苦,姜望對左光殊的性格是越來越拿捏得清楚了,左光殊對姜望,也慢慢從炸毛到習慣。
若說觀河臺上,有誰未登臺而聞名天下,也就一個號稱大楚第一美人的夜闌兒了。
列國隊伍還在觀河臺的時候,楚街總是最熱鬧的。各方公子,都想方設法地往楚國隊伍里湊。
姜望就曾經目睹過填街塞梁的擁擠盛況。
其人絕美如此,見者無不癡然。
儼然有天下第一美人的聲勢。
姜望在天下之臺確實見過此人,的確是容貌無雙。不過因為太虞真人李一的橫空出世,各國參與三十歲以下無限制場的天驕,都沒什么機會展現實力,不得不說是一件憾事。
但姜望此來楚地,可沒有什么親近大楚第一美人的心情。
這夜闌兒傳說跟楚帝有些不明不白的關系,但不知為何又未入宮……無論真假,他都不想惹麻煩。
“怎么還有夜闌兒?”姜望略略皺眉。
“她跟屈舜華是閨中密友啊,常在一起聚的。”左光殊隨口道。
他大概是誤會了什么,又提醒道:“你可別動歪心思。”
這話才出口,便聽得姜望道:“那她要是跟屈舜華一起進山海境,我可沒把握打服她們。”
左光殊愣了一下,發現自己的確低估了這位姜大哥的意志力。
那可是大楚第一美人!
怎么會第一個念頭是打架的?
難道這就是姜大哥快速變強的奧秘嗎?
愣完了他才反應過來,怒道:“你打屈舜華干什么!”
姜望眨了眨眼睛:“進山海境之后,不是各憑本事嗎?不是所有人都是競爭對手嗎?”
他語重心長地勸道:“小光殊啊,不是為兄說你。感情歸感情,山海境歸山海境,不要混為一談嘛!屈姑娘想來也是一個明事理的,大家山海境里公平競爭,出來之后再續前緣,豈不妙哉?”
左光殊想了想,居然覺得很有道理。
姜望又很是認真地道:“等會要找個機會讓夜闌兒顯顯身手,神臨境修士我們肯定不是對手,但是如果能夠提前有所針對,再加上山海境里的特殊環境,未必不能叫她吃點苦頭!”
“我們這次是朋友聚會……”左光殊弱弱地道:“大家都是給你接風洗塵的……”
姜望正要講一些勇爭第一、不要被情感束縛之類的話。
左光殊又接道:“而且,打破壽限之后,就無法進入山海境了。所以夜闌兒是不參與的……”
“哦,這樣。”姜望摸了摸下巴,又道:“那個楚煜之呢,實力怎么樣?等會我試試他的身手。”
早前參加黃河之會時,他也略微了解過楚煜之。知道是一位軍伍出身的修士,也是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前途,不過沒有王夷吾那樣的運氣,未能拜得一位軍神做師父……
但也只知道這些,對楚煜之的具體實力,卻是不了解。
尤其現在都已經是道歷三九二零年了,想來也該今非昔比才是。
到底成色如何,終究還是要用刀劍檢驗。
“別試了……”左光殊有些無力地道:“都算是朋友。”
他開始有些后悔答應屈舜華宴請了。
姜大哥怎么這么好斗?!
這是奔著讓他妻離友散去的吧?
姜望則自顧自地道:“不知道屈舜華實力如何,你說她當初跟項北交手,是藏了殺手锏?說說看,她的底牌是什么?我想想看如何針對……”
“我們就單純吃個飯,行嗎?”左光殊很用力地打斷:“黃粱臺的美食是一絕!”
這話總算讓姜望收斂了些戰意:“有多絕?”
左光殊也樂于轉移姜大哥的注意力,很是熱情地解說道:“一桌菜式,演盡酸甜苦辣,百味人生!”
“還有這等菜式?”姜望興致大起:“他們允許打包嗎?”
“……”左光殊道:“一般來說是只能在店里吃的。不過也不是不能商量,因為是屈家的產業……”
姜望點點頭,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不錯!”
左光殊一時竟有些受寵若驚,只不知這位莽夫大哥是說黃粱臺不錯,還是說屈家不錯。陪著小心道:“那你等會別動手,行嗎?要是不小心砸了店,屈舜華面上須不好看。”
“那你還能不放心為兄嗎?”姜望寬慰道:“我是個不愛生事的。既然你都這么說了,等會你跟你家屈舜華好好相處便是,我就帶張嘴去吃飯,可好?”
“欸!”左光殊自無不應之理。
黃粱臺是郢城最頂尖的酒樓之一,號稱是一頓飯的工夫,就能讓食客感受一段人生。
可惜每日只開三桌,完全供不應求。
這才開春,排期已都排到了年底去。
但屈舜華親自設宴,自不會沒有位置。黃粱臺今日是專門另開一桌,以待貴客。
姜望跟著左光殊下了馬車,便見得一座高臺拔地而起。
以石墻圍住,占地之廣,竟一眼看不到頭。
馬車停在石階前。
左光殊走在前面帶路,姜望左顧右盼,打量著黃粱臺附近的環境。此處商鋪林立,行人如織,頗見繁華。
拾級而上,便見得一扇古香古色的門戶。
大門之前,恰好有一行人正往里走。
其中一人聽得動靜,回頭瞧來,便看到了華袍俊面的左光殊,哈哈一笑:“我當是誰!這不是左家稚童嗎?”
此人目生重瞳,長得高大威武,一時狂笑如雷,
與他一起的友人皆大笑。
他當然也如愿以償,看到左光殊漲紅了臉。
但緊接著就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頂上來,一個青衫仗劍的身影,從石階下一步步走上來,斜乜著他,那眼神更桀驁,更睥睨,更自負——
“我當是誰,這不是手下敗將嗎?”
項北的狂笑聲戛然而止。
他當然認得姜望,當然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個身影。
就是這個人,在觀河臺上,當著六位帝君、列國天驕的面,以一記焰花,按在了他的臉上,終結了他的黃河之會。
項北不笑了,項北身邊的那些朋友也不笑了。
姜望卻不肯就此放過,而是繼續往前走:“重瞳兒如今外樓否?可有再戰之勇?”
“我如何不敢!?”
項北是何等狂傲的性子,當然受不了這個,不顧朋友阻攔,直接大步迎來——
“今雖未外樓,亦叫你知項家男兒勇!”
大手一張,蓋世戟已躍空而出。
便以這黃粱臺古香古色的大門為背景,威武雄壯的項北躍身而起。
面對正面碾壓過他的對手,他仍然是主動出擊,不留余地。
其人之勇烈,可見一斑。
黑色的煙氣在他臉上扭曲,一對眼睛,完全被黑色的鬼紋所覆蓋。本已經強壯至極的肌肉,再一次膨脹起來。
整個人暴漲至一丈有余!
黃河之會至今已半年,項北自非昔日之項北。
以吞賊霸體之身,握蓋世之戟,怒砸而下,壓得空氣都沉重非常,元力糾纏如泥淖,仿佛要砸爛這個世界!
誰能不懼?
誰能不驚?
項北的那些朋友,都下意識地往旁邊散開。
但面對如此威勢的、那青衫帶風的年輕人,是道歷三九一九年的黃河魁首。
是正面碾壓過項北的男人!
一處、兩處、三處……足足五處熾白的光源,在他的胸腹間亮起。
整個人剎那間就已經被璀璨的神通之光所覆蓋。
在輝煌燦爛的神通之光里,一柄帶鞘的長劍,被一只干凈有力的手舉起。
橫鞘撐天。
姜望便以左手舉劍,在天府之軀的狀態下,直接以劍鞘擋住了項北這一戟。神龍木所制的劍鞘,抵住了月牙刃。
隔著吞賊霸體肅殺的黑色煙氣,一雙寧定的眼睛,與那雙被鬼紋所覆蓋的重瞳對視。
“你既未外樓,我也隔絕星樓。”
姜望如是說道。
說的是不占你便宜,表達的是讓你服氣。
然后拔身而起!
他硬頂著吞賊霸體狀態下的項北,竟然將其推向高空!
經歷了五神通之光淬體和星光淬體,時至今日,雙方的體魄之力,早已經形勢逆轉!
吞賊霸體是力魄神通,若至外樓,哪怕姜望仍多一層五神通之光淬體、仍在天府之軀狀的態下,僅在肉身力量上,項北仍能領先。
可他畢竟只有內府。
所以他退。
在那些朋友驚駭的眼神中,在空中一退再退!愈升愈高。
不同于朋友們的驚駭。
項北雖然在引以為傲的力量上,再不能占據上風,但他仍沒有一絲驚懼。
姜青羊的實力,他如何不知?姜青羊的戰績,他怎會不關注?
但他仍不會讓,仍要一戰,仍要戰勝!
項家人……如何還能再退?!
腦海中,一幅畫卷鋪開。
畫軸纏以龍紋,卷面描以魔紋。
升華至此境極限的龍魔演兵圖上,清晰地具現著姜望其人。以各個角度,不同層面,展現著完全不同的姜望。
這是一個越了解,就越能感受其強大的男人。
越是與之為戰,越是為之驚嘆。
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戰斗才華,表現在戰斗之中,就是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如水一般,千變萬化。
如空氣一般,無處不在。
弱點何尋?
龍魔演兵圖閃過清晰的亮芒,那一瞬間的機會……
看到了!
項北手上一緊,戟鋒亮起代表著破法青刃神通的青芒,手臂上的青筋暴凸如龍蛇,體內的道元在沸騰、和著血液一起奔涌,一同咆哮!
他順勢就要翻轉蓋世戟,演化八荒無極,以救挽觀河臺之憾!
但就在這個時候。
戟身忽然一沉。
像是一座山,壓到了蓋世戟上。
項北手臂上的青筋幾乎要爆開!
他透過龍魔演兵圖,清楚地看到——
姜望隨手將劍一甩,那連鞘的長劍筆直飆落地面,撞破空間,也生生洞穿了石階,立地猶顫!
而他空出來的左手,已經探前一抓。這一抓,真有神龍探爪的神韻,倒像是他真的見過神龍,親身復刻演繹一般!
神龍探爪出疊云,抓在了蓋世戟的戟身之上。
這便是那山岳般的壓力由來。
項北翻轉八荒無極的戟勢,就這樣被生生壓制。
時機之巧妙、之精準,令他懷疑對方是不是也有龍魔演兵圖,上次切割的,難道不止單騎破陣圖嗎?
吞賊霸體的恐怖煙氣不斷升騰,不間斷地侵襲著對手,卻根本奈何不得五神通之光的防護。
他已經在一瞬間炸開了所有的肉身力量,卻無法動搖那只堅定的手。那人像握劍一樣,握著他的蓋世戟戟身!
蓋世戟本身也不斷炸開力量,那是極其細微的、毫厘間的力量沖撞,可無一次功成。
這一桿當年項龍驤所掌的天下名兵,被姜望牢牢地攥住。
哪怕上次在觀河臺上兩人交戰,也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差距已經拉大了!
交戰的雙方和觀戰的左光殊,都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而與項北同行的那些朋友,都已經看得呆了。勇絕一時的項北,何時在同齡人中被壓制到這個地步,連兵器也掌不住?
那些聽到動靜迅速趕來的人,也只看到,在這黃粱臺的高空上——
顯現吞賊霸體,高達丈余、身繞黑色煙氣的項北,雙手握持蓋世戟,顯現一種無比狂暴強大的姿態。
而一襲青衫、身繞天府之光的姜望,只單手穿入其間,同樣握在戟桿上。
就這樣僵持在半空,如定格了一般!
那雄壯魁梧、鬼霧繚繞的,一似妖魔。
那五府輪轉、天府之光繞體的,卻如神祇!
這如神魔對峙的畫面,讓觀者情不自禁的激動,感覺到一種勢均力敵的精彩的——
可惜勢均力敵只是假象。
姜望很快就將這假象撕破。
只見他單手一拉,已經將項北連人帶戟,扯了下來!
兩人已迎面。
神魔已近身。
天府狀態下的姜望,簡直勇絕一世,誰人可當?
直接就正手一巴掌扇了過去,巴掌之前,一縷風旋成了森冷長釘。
恐怖的尖嘯聲乍然而起,卻被束縛在這黃粱臺的大門之前。
在這樣的時刻,姜望還有閑心控制聲音!
而這一枚殺生釘,瞬間就釘破了護體煙氣,釘破了項北恃之縱橫的防御!
這是什么樣的殺生釘?
在森海源界一次次地殺死燕梟,一次次地吞噬燕梟之喙、掠奪那森海源界極致暗面的毀滅力量,到后來已進無可進!
是已經遠勝于觀河臺時,幾乎已經達到了神通種子極限的、這樣的一枚殺生釘!
它帶著湮滅一切的殺機而來。
懸停在項北的咽喉前。
只要再進一步,就足以將項北的吞賊霸體釘破,將他徹底殺死。
在場這些人,誰也救不得。
誰也不敢在此時動搖姜望的心情。
他的手只要往前輕輕一送,世上便再無項北其人。
一時間都靜默了。
只有無知無覺的風,還在高臺上吹動。
姜望翻手將殺生釘收起,笑了笑:“今天我與光殊來赴宴,不是殺人的好時候。”
纏繞神通之光、牢牢握住戟身的左手,也就此松開。
青衫飄飄,他瀟灑落地。
胸腹處的五團神通之光,依次熄滅。
仿佛這一刻從比肩神祇的強者,退回為一個從容赴宴的“人”。
動靜之間,盡顯風流!
而項北失魂落魄地留在空中。
他虬結的肌肉依然充滿力量。
蓋世戟依然鋒芒未損。
身上,猶自鬼霧升騰。
可他敗了。
敗得干脆利落,毫無懸念。
這一戰,姜望未用星樓,未曾動用他外樓境的力量。
甚至于他仗之成名的那柄劍,都未出鞘!
“好!好!好得很!”項北的那些朋友里,一個武服男子在此時站了出來,戟指姜望,大怒出聲:“你這齊人,竟敢在我楚國的地界上如此放肆,在我郢城如此狂妄!欺我大楚無人耶?”
此是誅心之論!
姜望一個不小心,就會引得楚地豪杰群起而攻。
但這個時候,左小公爺站了出來。
“這不是齊人楚人的問題,是我左光殊和項北的問題!甚至于項北如果想,也可以說是我左家和項家的問題!”
左光殊抵前一步,狠狠地盯著他:“你有什么問題?”
這個在姜望看來還很青澀靦腆的少年,此時終于叫人想起他的尊貴身份。他甚至是又進一步,氣勢洶洶地盯著那人:“你再指著我?”
那人不自覺地手指一抖,垂了下去,面上千個不服、萬個不忿,卻終究不敢再讓指尖對著左光殊。
雖然他根本沒有指左光殊,雖然根本是左光殊自己抵上來的……
左家和項家的問題,哪是他有資格插嘴的?
只勉強嘴硬道:“這齊人太猖狂了!小公爺,就算是您的朋友,他也不該在我郢城……”
“韓厘!”空中的項北這時已經回過神來,出聲喝道:“不要說些無聊的話!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說?”
他收了蓋世戟,消散了吞賊霸體,落回地面。
那雙重瞳轉到從容立定的姜望身上:“觀河臺敗,今日又敗,差距未能縮小,反而擴大,想來是我項北辜負時光!神臨之前,我當見你避道。神臨之時,請君再賜一戰!”
在剛才的那一戰里,他最強的神魂之力,根本沒辦法在姜望面前使用,相當于自廢一臂。
而成就天府又立起星樓的姜望,如今已經全方面碾壓他。
這種碾壓的姿態,遠勝于觀河臺之時。
在整個內府、外樓的層次里,他都自知不會再是姜望的對手。
唯獨成就神臨之后,神魂發生質變,他的天橫雙日重瞳,才可以發揮出神鬼莫測的力量。他才有信心,再與姜望一戰。
無論是韓厘大肆指責,又或是左光殊挺身而出,姜望都始終寧定微笑。
唯獨此刻,收斂了笑意。
姜望不是一個咄咄逼人的人,從來不是。
甚至于他很愿意給別人保留顏面,無論那人是何身份,不計較高低貴賤。
項北說,“神臨之前,我當見你避道”。
這話已經是極大的退讓。
代表他完全認可這一戰的結局,也愿意為此獨吞苦果。
什么人才會給什么人避道?
下屬給上官避道,平民給貴族避道,奴仆給老爺避道!
以他項北的身份地位,今日說的這句話,必然會傳揚出去。
世人皆知他從此低姜望一頭。
當然他攬下了所有,左光殊對韓厘的威脅,也就不能再成立。
按照姜望的性格,他是愿意回以笑臉,給一個臺階的。
但此時他只是說道:“給你再戰一場的機會不是不可以,但你以后……”
他指向左光殊,非常認真地說道:“須對我這弟弟,保持必要的禮貌。項北,我雖恃強,卻不欲辱你。須知辱人者,人恒辱之。神臨之前不必見我避道,與我這弟弟道個歉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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