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二十二章 一池春水映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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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都開始……紀念了嗎?

姜望真真切切是已經死了?沒有挽救余地?

儲物匣里疊著的那些信,真的不會再增加了嗎?

早先寄出的云鶴盤旋在萬妖之門外……應該已經消散了吧?

安安的信和她的信,都消失在云氣中。

姜望在萬里逐殺張臨川之前,曾通過商行偷偷送了一些禮物到凌霄閣,有安安的,也有她的。

送她的禮物里,有一架焦尾琴——她以前其實不會彈琴,琴棋書畫中,她只對書法有些興趣。但練字是件太枯乏的事情,故也是并不勤快的。還是最近督著姜安安,才練得多些。

世人對淑女的想象,自然影響不到她葉青雨。

什么紅袖添香,為君撫琴……誰配?

當然修行是必須的,被叫了那么久的師姐,她總要擔點什么責。生活在凌霄秘地,自小錦衣玉食,總要為云國百姓做點什么……像父親一樣,護一方安寧。

可除此之外的時間,她情愿坐看云海。

讓她覺得快樂的事情,是澄凈的天空,閑適的游云,是書里的故事,掠過四野的風。

世間俗事千千萬,她不縈于心。

有時生意吃些虧,少些收成,誰與誰在斗氣……她也都笑笑便過去,算不得什么。

她應該是對什么古琴、古箏無甚感覺的。

與樂聲相比,她更喜歡安靜。

相較于絲竹管弦,她更聽得來水潺潺、風撞鈴。

但這架焦尾琴的音色,實在好聽。

她撥動琴弦的第一下,就被迷住了,莫名覺得彈琴也該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所以她練了很久……

她練了很久的曲子,彈給誰聽?

不要哭……

不要哭。

她這么告訴自己。

但眼淚不聽。

見得寶貝女兒掉淚,葉凌霄勃然大怒,面露兇相地看著聞人沈。

我葉凌霄人來了這里,就是幫你鎮了場子。真個在這期間爆發種族戰爭,也須叫妖族瞧瞧我“橫推列國無敵手,萬古人間最豪杰”的實力。

老子如此支持你聞人沈。

結果你盡扯些傷心事,惹我女兒掉眼淚?

聞人沈也是愕然!

我還沒來得及講一講武安侯的悲壯故事,吸引世侄女于此停駐緬懷……怎么才起個頭,就開始哭了呢?

向來只知道武安侯不近女色,不貪享樂,一心修行。

沒聽說過武安侯在云國有紅顏知己啊。

竟然還是葉凌霄的女兒?

但他堂堂朝議大夫,心思轉得是何等之快,立即便對葉青雨道:“先賢萇慎有詩云,莫道人間無慘事,總是英雄使人悲!世侄女的心情,老夫能夠體會。”

“想武安侯何等英雄?霜風谷一戰,頂著極寒之風,搏殺妖族天海王而返。卻死在人妖勾結之下,叫人扼腕。”

“那幕后黑手我們已在全力調查,這妖族近在眼前,同樣不可放過。”

“軍神前日親身降臨妖界,轟平霜風谷,大戰天妖猿仙廷,就是為了給武安侯報仇。”

“如今我主持此處戰場,架戰車、排勁弩、列飛舟,又有英勇伯統御湮雷軍在此,是以雪恨之心,必要拿下南天城,方可告慰武安侯在天之靈!”

他說得興起,就要順勢在這城門外,開啟一場激勵人心的戰前講演。

帶動一個小姑娘的情緒是帶,帶動滿城戰士的情緒也是帶,省得勞煩兩遍了。

恰在這時候,葉凌霄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很認真地問道:“你們齊廷是確定姜望已經死了嗎?尸體找到了?”

聞人沈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尋回尸體……但這件事情,是軍神大人親自確認的。”

葉青雨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葉凌霄手上用了力:“當然我很尊重軍神。不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既然還沒看到尸體,是不是說明還有希望呢?”

“啊,是,是!”聞人沈反應過來,誠懇地道:“武安侯乃國之天驕,向來能為常人所不能之事,這一次也未嘗不能再續傳奇……待我軍打破南天城,老夫一定要窮搜四野,找尋武安侯的痕跡!”

冰雪聰明如葉青雨,當然聽得出其中的安慰。

但她確切從中攫取了安慰。

爹爹說得很對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古來如此,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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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還沒找到尸體,就確定人已經死了的呢?

她強忍著眼淚,睜開泛紅的眼睛,輕聲道:“我為人族英雄的境遇而悲傷……失禮了,聞人世伯。”

“不妨事,不妨事。”聞人沈嘆息道:“武安侯這件事,確實太過突然。何止世侄女難過呢?我家里那孫女,聽說武安侯出事的消息,是幾天都吃不下飯。一天一封信來問我,不肯相信是真的……”

“你那個孫女是怎么回事?”葉凌霄冷不丁道。

聞人沈都有些不記得自己的重心在哪里了,愣了一下,才道:“我孫女才九歲,向來崇拜武安侯。”

葉青雨耳邊聽著父親和這位聞人世伯的對話,眼睛卻是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那城門上的匾額。

武安……

武安。

以武安邦者,卻終是不能自安么?

史書上多少英雄悲壯落幕,她讀史的時候卻是從未想過,此事會在身邊重演。

當年在云城分別,看著那個走下登云階的白發少年的背影,她知道他一定會再回來。因為一個那么有責任感的人,不可能把妹妹孤零零地留在人間。

時光荏苒,所有承諾過的事情,那少年都已經完成。

少年此后的傳奇,更是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

她們之間也有更多的聯系發生。

曾經在除夕夜看花燈,后來聽聞莊國副相董阿身死。

曾經在觀河臺,親眼見證他奪魁,顯耀于群星之中。

曾經一天問八遍情報,問得父親都躲著自己,直到知道齊國大勝,他立下大功,性命無憂……

但所有的那些畫面里。

她印象最深刻的,始終是那天的那個背影——

肩負所有,獨劍遠行。

那時候還那么稚拙,卻已經那么巍峨。

他還會像當初那樣回來嗎?

他還會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藏好所有的傷口和痛楚,笑容滿面、得意洋洋地回來嗎?

這時候她感覺到城門樓上,似有一道視線落下來。

她抬眸望去,正看到一個戴著菩提面具的灰衣女尼,看到了面具上代表著智慧與覺知的菩提枝,當然也看到了橫在菩提枝上的……那一雙迷惘、失落、哀傷,卻有著魅惑無窮的眼睛。

她和她。

各自戴著面具和面紗。

一個站在城門樓上,一個站在城門樓下。

彼此看不清面容。

只有眼睛看著眼睛。

各有各的情緒復雜。

恍如一池春水映桃花。

桃花也泛紅。

春水也泛紅。

俄而。

那戴著菩提面具的女尼收回視線,往城樓的另一邊走了。

葉青雨這時候才發現,在她的旁邊,還有一個身量極高挑的女尼,臉上有著淡淡的黃銅光澤,顯得圣潔而遙遠。

這女尼卻是豎掌對她一禮,才從容轉身,跟著先前那女尼而去。

葉青雨低頭回了一禮,再抬頭時,已是連她們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是洗月庵的兩位師太,月天奴和玉真。”聞人沈察言觀色,體貼地問道:“世侄女認識嗎?”

葉青雨搖了搖頭。不知怎么,向來諸事不縈的她,竟揮不去對那雙眼睛的好奇,忍不住問道:“洗月庵在妖界不是有自己的大城嗎?”

聞人沈道:“這里是新開的戰場,武安城是新建的大城。她們也總歸是想為人族盡一份力的。”

葉青雨輕輕點了一下頭,不再說話。

一座新建于戰場前線的人族大城,價值難以估量,誰都想來看兩眼,找找機會……父親帶著她,也是以這個理由來的。

“走吧,先進去說,別影響了城防。”葉凌霄主動邁步往里走,表示他的確選擇在這座城池落腳,他看著聞人沈:“你們對幕后黑手的調查,有什么進展嗎?需不需要凌霄閣配合?中域那邊或許你們不太方便,但我們在中域,也有些生意在。”

雖說對于姜望那個家伙,他是橫看豎看不順眼。

但如今出了事,他也不免嘆息。

再者說,寶貝女兒的失魂落魄,他怎么能不上心?還有安安……安安現在還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哄個一段時間。等她長大了要找哥哥,他要如何回答她?

最起碼,那小子寄禮物也知道給他葉真人算一份,不是真傻。

字:大中小第二十二章一池春水映桃花(3/4)夜間模式→第二十二章一池春水映桃花(3/4)報個仇,也算是“豪杰行事,我自為之”。

“解開禁錮,放吾自由,吾去天獄救你!”

“幫你聯系玉衡星君也行啊!”

“哎老弟別走!天獄那地方,老哥哥是真的很熟悉,遠古時代那都是一家子!老哥哥給你指條明路,聽否?!”

“先給老哥哥松松綁,這捆著實在難受,有些事情都到了跟前,但怎么都想不起來……你說怪不怪?”

從藏身的樹洞鉆出來,姜望隨手將紅妝鏡收起,順便截斷了老龍的喋喋不休。

因為有赤心神通守魂,神魂反倒是受創最輕的,未有根源性的傷害。

他也首先從這個方向摸索自救的辦法——還是從天外著手。

經過苦心研究,卻也真叫他琢磨出了法子。

在神魂世界里,以赤心神通坐鎮,以六欲菩薩為軀,以朝天闕反開天門,穿透諸界屏障,追尋那冥冥中的聯系……最后傳遞意念于玉衡星樓中。

自來修士與星光圣樓的聯系,都是借助星辰偉力,沐于星光,而循宇宙。他的這種行為,好比是自己點一根不為人知的蠟燭,要以燭光照到星辰上。

哪怕他的星光圣樓無比穩定,目標明確,星路清晰。哪怕他的靈識在神臨修士中也屬強橫,卻也是費盡了千辛萬苦。

如此繁瑣、如此大費周章,最后傳到玉衡星樓的意念卻是非常微弱,根本不足以操縱玉衡星樓做些什么。

但這個過程,可以繞開天獄世界的限制,且并不會在這個天獄世界產生什么動靜,如此便已具備足夠的價值。

當前困境下所有的嘗試,都要以安全為第一要務。

雖只能微弱地感應玉衡星樓本身,但他想著玉衡星樓里還封鎮著一條老龍。森海老龍身為龍族,對妖族肯定有相當的了解,或也能幫忙找些法子。

所以他還是努力地推進了最后一步,成功傳遞意念于星樓里。

可這廝一開口就是松綁啊自由啊什么的,一點有用的信息都不給,著實是初心不改。

白費許多苦功,姜望也沒什么不甘的情緒。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一路不通無非往別路去。

目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姜望踏葉無聲,在這老林間穿行,開始今日的尋藥之旅。這一身的傷若是全靠自己來恢復,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行……所以他每天都會抽出一點時間去尋藥材,補血補氣補什么都行,都對他現在的身體有幫助。

光禿禿的腦門實在也有些顯眼,所以他自己編了一個草帽戴上,丑是丑了點,多少有些隱蔽的作用。

在十萬大山生活的這幾天,他都是如此——絕大部分時間,都躲在紅妝鏡里調理傷勢,嘗試靠醫治自己成為良醫。再就是每天不定時地出來尋藥,順便觀察附近的情況,補充地圖細節。

他的探索范圍,目前只局限在千里之內。

遠的地方他不敢去,因為完全不知道相應的情報,萬一不小心靠近了哪處戰場,哭都找不到墳頭。

讓他憂慮的是,這兩天入山的妖族好像越來越多了,

他前天碰到了一隊小妖,昨天碰到了三隊,俱是遠遠避開。今天更是鉆出樹洞沒多久,就與兩隊小妖擦肩……說好的十萬大山妖跡罕至呢?

雖是有補充情報的需要,但他也保持了克制,沒有對任何一個小妖動手。這些進山的妖族好像都背負著某種任務,不明不白地死多了,勢必會引起強者調查。

他最經不得查。

這些天他的活動軌跡全不固定,而宿地很簡單。

或是一個樹洞,或是一個地穴,總之是任意一個可以隱秘放置紅妝鏡的地方……像一個孤魂野鬼游蕩在深山老林,不留下任何關于他的痕跡。

入山的小妖越來越多,他每日的宿地也只能越來越遠。

從得到紅妝鏡開始,他就知道這東西并不牢固。

雖然隨著對紅妝鏡的了解加深,他相信紅妝鏡破碎之后肯定還會以某種方式重聚,但躲在紅妝鏡里的人,可未必會跟著復原。

為了不讓紅妝鏡被某個莽撞的妖族發現,從而逼出他大開殺戒暴露行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

倒也潛蹤跟過幾隊妖族,想要摸清楚他們的目的。但好像每一隊妖族的目的都不盡相同,有的是進山來打獵的,不時拖一頭惡獸走。有的似是在尋找什么,恨不得掘地好幾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