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諸葛亮

第304章 袁本初子,豚犬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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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曹操的地位,馬屁他早就聽多了。

他屬下的諂諛之臣,向來都是拿伊尹周公來比喻他的。

哪有人敢說項梁之擁挾義帝、申商之法術——在漢朝人看來,這些可不是什么好人。在儒家價值觀下,申商那都是法家的禽獸。

但孫權這番話,雖然有點大逆不道,卻也是關起門來、左右沒有外人的情況下拍的馬屁。

而且孫權出言中肯,又是從一個剛剛及冠的年輕人口中說出,而非老于世故的諂諛之徒。曹操一想,便覺得自己好像確實是這樣的人。

如果自己真是一個加強版的項梁、在挾天子的大局觀以外,還兼顧了法術、奇策,那確實是最有機會問鼎天下的,劉邦再世跟他搶都沒戲。

而順著孫權隱喻的思路往下想,孫權把孫策比作項羽,把劉備比作劉邦,把袁術比作陳勝,也都各自貼切。

看來這孫權,不管其他文武才能如何,至少政治見識不錯。

想開了對軍情的憂慮后,曹操知道眼下緊張也沒用。

袁紹會不會最終中計,決定權已不在他,要看最后這幾天袁譚反應是否足夠慢。

曹操這人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當下也不再為無法控制的事情多焦慮,反而豁達起來,玩味地追問孫權:

“你以孤比項梁、以令兄比項羽。這么說來,你倒是覺得,令兄在世之日,當以叔事孤了?那文臺豈不是成了吾兄?孤記得文臺與孤同歲,不知日月幾何?”

孫權連忙說了他父親的出生日月,曹操一聽孫堅月份比他大,倆人都是漢桓帝永壽元年生人,也就沒再計較。

曹操被孫權勾起了談興,又跟孫權聊了一番諸葛瑾當初在皇帝劉協那兒主張的正統論學術、“有德者居之”的德之始末。

發現孫權確實對于這些東西挺有見地,對于權力穩定性的來源頗有認識,不是那種相信“兵強馬壯者居之”的魯莽匹夫,應該平時也有苦學過諸葛瑾的政治理論。

曹操不由感慨,自己的幾個兒子,于文采、武藝方面都各有所長,但似乎對于這些天道德行、統治合法性來源,不怎么感興趣。

這方面表現最好的,也就是如今十五歲的曹丕,但認識也比孫權要淺。

至于十歲的曹植,如今只能看出他文采談吐遠超同齡人。十三歲的曹彰,已經身強體健有習練武藝,但別的什么都不懂。

當然這也跟他們年紀太小有關,以后或許能有改觀吧,曹操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很期待的。

將來要是能讓孫權成為自己兒子們的師友,影響他們形成這方面的意識,似乎也不錯。

曹操便嘆道:“生子當如孫仲謀,孤之諸子,除了戰死于宛城的子修,其他皆不如孫郎之見識。你可愿拜孤為……算了,孤有一女,即將成年。令兄有大功于國,你可愿做孤的女婿?”

曹操這也不是一時沖動,他想得更深,知道孫策為朝廷如此出力,自己必須重酬孫策的弟弟,作為垂范,以后其他偏遠之人如馬騰韓遂士燮等輩,才會繼續為朝廷賣命。

孫權人在矮檐下,自然不可能拒絕,但他也不敢托大,當下只是私下表達了謝意,這也是給曹操留下后悔的余地——否則萬一自己壞了曹操的事兒,還咬著曹操要兌現承諾,這不是嫌自己活得長么?

先口頭答應一下,但不宣揚,把后續主動權交給曹操,才是最穩妥的。

曹操于是就口頭把后來該被封為清河公主的那個女兒,許給了孫權——也就是歷史上后來嫁給夏侯楙那個。

清河公主是跟曹昂同母,所以年紀比較大,很快就夠年紀出嫁了。歷史上曹操一開始是跟司隸校尉丁沖一家議親,想把女兒嫁給丁沖的兒子丁儀。

但丁儀是曹植黨羽,曹丕不希望丁儀變成自己姐夫,就勸說曹操另外籌劃。恰好丁沖在建安四年喝酒喝得胃穿孔死了,由鐘繇接任司隸校尉、才有了后來張楊、楊丑一系列案子,引發袁曹官渡開戰。

因為丁沖之死,丁儀要守孝三年之久,好在當時丁儀跟曹操之女議親才剛剛開始,還未納彩。曹操不希望女兒等三年,原本歷史上就聽了曹丕的建議,另選了夏侯楙。

曹丕質疑姐姐婚事的時候,才十四歲,這么小年紀就知道攻訐丁儀、還提防當時年僅九歲的弟弟曹植,這用心之深遠,也是沒誰了。

但如今,這個窗口期卻是被孫權截胡了。

曹丕對丁家的提防、給夏侯楙創造的條件,也都剛好便宜了孫權。

曹操跟孫權初次會晤,就在孫權精巧而貼切的拍馬屁中,安然度過。

第二天開始,曹操就沒心思關心孫權的事兒了,他也沒宣揚孫權的來投,依然就此事保持了低調。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

在無法避免的忐忑中又等了三四天,直到四月初九,曹操終于等來了東北邊東阿、范縣被袁軍由倉亭津渡河攻打的消息。

消息是程昱在被圍城前派人送出來的,看到這一板上釘釘的事實,曹操才徹底松了口氣。

他對孫權感官中的狐疑成分,也是直到這一刻,才徹底消散。

隨后,就是按計劃執行荀攸為他設計的包圍圈,三面迂回,包抄渡河的袁軍!

而曹軍開始包抄袁軍后不久,大約是孫權途徑瑯琊郡袁控區后將近半個月。劉備派來向袁譚示警的使者諸葛均,也終于抵達了諸縣——

說來也巧,諸葛均走的路,跟孫權當初走過那條,只相隔了幾十里。

只能說當地的地理環境,決定了要從徐州去青州治所臨淄,多半會路過諸縣。

而對諸葛均而言,諸縣是天子劉協冊封給他大哥諸葛瑾的封地。哪怕原本規劃的路線不用經過諸縣,但他特地來繞路轉一圈,別人也不好說什么。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諸葛瑾被天子明詔封為諸侯,卻從沒回過自己的封地,讓他親弟弟來巡視一下怎么了?這很合理。

聽說劉叔派人來了,袁譚當然是非常重視,遠比當初聽說韓當來投重視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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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沒有在臨淄城內等待,而是帶著護衛和幕僚、親自東行百余里,到與齊郡接壤的北海郡治平壽縣,接見了諸葛均。

四年前諸葛亮來訪時,幫了他太多,以至于袁譚有了過高的期待,覺得只要是個姓諸葛的來,肯定對自己大有裨益。

諸葛均年僅十八,壓根兒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又是第一次出任務,差點被袁譚嚇住。

好在他基本的待人接物還不至于失禮,看袁譚如此重視,他也非常鄭重地把劉備軍在徐州彭城下邳方向發現的曹軍“雷聲大雨點小”異動,以及從荊州南陽郡前線打探到的劉表與曹操媾和消息,以最快速度對袁譚徹底交底,毫無保留。

袁譚聽完后頓時大驚:“什么?不但曹操在彭城集結兵力、施壓下邳是佯攻,連曹軍在宛城方向都已經跟劉表議和了?

那豈不是說曹操在北線兵力根本就不空虛?為何他在東阿、范縣一帶的防守還如此松懈?莫非有詐?”

袁譚想到這兒,終于意識到不對勁,連忙命令身邊一個幕僚:“不好!辛毗,你立刻快馬加鞭趕去倉亭,向我父親示警,曹賊在東阿、范縣示弱,必然有詐!再把車騎將軍的書信也一并帶去!”

“屬下遵命!”

辛毗領命,當天就立刻啟程,從平壽縣一路往東,快馬加鞭,直奔倉亭。

平壽在如今的山東濰坊,而倉亭是山東聊城莘縣,直線距離六百余里。辛毗畢竟不是六百里加急的專業信使,加上平壽縣周邊還有些山區,需要稍稍繞路,并不能直線奔馳。

所以不管辛毗怎么趕路,大腿肉都磨爛了,一路換馬,最后還是花了兩天兩夜趕到倉亭。

而袁紹早已渡河五六天了,對東阿、范縣發動攻城戰也已有三四天。

曹操的軍隊已經迂回到位,程昱堅守城池,中心開花。

曹仁、夏侯淵各自帶著張郃、高覽為副將,以荀攸、賈詡為隨軍參謀,形成了鐵鉗攻勢的兩翼,從東西兩個方向直插黃河岸邊,把南渡的袁紹軍三面包圍在這片黃河岸邊的戰場上。

袁紹發現中計,連忙退兵,讓蔣奇、韓猛在外抵擋曹仁、夏侯淵,自領中軍想要重新北渡黃河逃走。

在部將拼死斷后保護登陸場/渡口的前提下,袁紹還是逃脫了,但相當一部分斷后掩護友軍撤退的部隊,最終在南岸被曹軍追擊殘殺。

尤其是最后試圖奪船渡河時,發生了自相踐踏的混亂,先上船的士兵怕船被后面的人擠翻,直接抽刀砍攀船者的手,砍得“舟中指可掬”。

曹軍從背后掩殺,韓猛、蔣奇或戰死,或被俘投降。

袁紹花了幾個月時間,在倉亭重新聚集起來的部隊,再次被打得折損過半,而且至少有兩三萬人又投降了曹操。

曹操在黃河南岸沉重削弱了袁紹的實力后,這才乘勝追擊,渡過黃河,隨后在倉亭與袁紹又戰一場。

這次是袁紹防守營壘、曹軍進攻,按說袁紹好歹能占一點地利。但此前的失敗讓他兵無戰意,軍心惶惶,兵力不濟。

最終袁紹在四月下旬至五月初,第三次戰敗,帶著騎兵逃回鄴城,氣得一病不起。

原本歷史上,曹操通過官渡之戰和倉亭之戰,兩戰打得袁紹絕望。

現在因為蝴蝶效應,前后打了三戰,其中第二戰東阿范縣之戰,與第三戰倉亭之戰,幾乎是連在一起的,前半場是防守,后半場是反擊追擊。

隨后,曹操就趁著北方農歷五月、剛好是前一年冬天種下的冬小麥收獲季節,從倉亭一路北進,剽掠冀州中部的清河郡、平原郡、安平郡,一度逼近河間郡。

把整個華北平原中部的麥產區收割掠奪了一遍,以戰養戰,徹底緩解了曹軍從前年以來的軍糧短缺問題。

而袁紹在河北平原上至少三個郡的地區、去年種下的冬小麥,一大半都等于是幫曹操種的了,雙方的糧草后勤形勢直接被扭轉。

更要命的是,袁紹連番慘敗氣病后,躺在病床上,還在怨念自己為什么沒看出曹操的虛實誘敵之策。

他很快想到,這次讓他“趁曹操空虛,機不可失”發起進攻的,正是那討人嫌的田豐!

田豐自己倒是耿介,也不打算推卸責任。

但跟田豐同為冀州派的審配,卻不能坐視田豐坐以待斃、把冀州派謀士的集體名聲敗壞掉。

于是審配找到田豐,一方面跟田豐說“事急矣”,讓田豐緊張起來,用心自謀生路。

一邊又趕緊給田豐瞌睡遞枕頭:“元皓先生!主公被騙失利,這不該是你的錯!雖然是伱勸主公出兵的,但你可不能坐以待斃啊!應該自辯!

我事后打探到,早在主公渡河之前數日,青州大公子處,就已經截獲了從揚州北逃而來的江東孫氏少主孫權,他當時便帶來了孫策覆亡于劉備的消息!

但孫權假裝韓當仆從,騙過了大公子,偷越瑯琊郡沂東之地,才逃到曹操地界投奔!可見大公子治理地方不用心!韓當來降這樣的大事,他為何沒有立刻盤查韓當身邊的部將、士卒?

如若多問幾個人,就算韓當刻意隱瞞,也肯定會露出破綻,不可能連那些基層軍官個個都知道保密!而且大公子受降韓當后,居然把韓當直接納為自己的私人部曲,都不立刻向主公上報,這跟蓄養私兵有什么區別?如果他立刻上報,主公親自聽說韓當之事,說不定會更為重視。

后來劉備也派出了使者諸葛均向大公子示警,但是大公子磨磨蹭蹭,不夠重視,才沒能及時警告到主公!辛毗趕到倉亭時,主公先鋒已經兵敗,已經被曹軍包圍。

先生你獻策之前,也勸過主公要注意哨探偵查,剛才那兩個異動,但凡大公子提前注意到了其中一個,有足夠的重視,主公都來得及抽身撤兵!

所以我軍此次連番慘敗,首罪在于大公子!他拖延不報,坐視陷父,是何居心?如此不孝忤逆之人,豈能在主公重病時團結我袁氏眾臣僚?我等當向主公勸諫,正式立三公子為嗣!”

田豐聽了審配盛意拳拳為他保命的說辭,卻是直接瞠目結舌。

他當然意識到,按審配教的辦法去推卸責任,袁紹確實大概率不會殺他了。

但這不是故意甩鍋給大公子,制造主公諸子更加兄弟不和么?

“我……害得主公兵敗,是我之罪,我不能為求生而陷害大公子,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吧。”田豐終究還是要臉的,他丟不起這個人。

審配恨得直跺腳,暗忖這廝既想活命還要臉,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

明明是為了幫田豐保命,但這話還得他出面去跟病重的袁紹說,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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