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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良心話,劉備如果想單獨反攻夏侯淵的話,他是有這個實力的。
但是哪怕到了這時候,諸葛亮和龐統也沒忘——此次入川抗曹,可不僅僅只是為了抗曹這一個目的。
逐步拉攏、控制,甚至最后傀儡劉璋,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包括如今還身在幽州的諸葛瑾,在主公和二弟入川之前,就千叮萬囑、勸他們一定要在這事兒上上心,絕對不能輕忽。
這些人里,諸葛瑾是最清楚“在不背負道義瑕疵的情況下最終解決劉璋”,有多么重要。畢竟原本歷史上,劉備為了奪取益州過程中的那些曲折,最終付出了那么多代價。
所以,哪怕不指望劉璋實質上幫到多少忙,諸葛亮和龐統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勸劉備盡量趁機給劉璋出難題。
劉璋要是答應了,那就趁機戰時整合劉璋派來的援軍。
劉璋要是不答應,就能陷劉璋于不義,一旦將來劉備真要出手懲戒劉璋,蜀地民心士人也能更多站在劉備一邊。
你劉璋連守自己家都不肯自己出力、還要千里馳援的友軍出主力,你還有臉做這個益州牧嗎?
這些粗淺的道理,劉璋不說完全心知肚明,至少也是略有知覺。
所以面對嚴顏的請戰,他才顯得如此優柔寡斷。
他知道要是徹底、直接拒絕,自己的名聲和蜀地的凝聚力就完了。
所以只能找黃權、王累想辦法,看看能不能盡量少丟面子、少出血,把這事兒應付過去。
隨著劉璋拋出這些問題,一時間成都的益州牧府大堂內,氣氛很是沉重。
過了良久,王累才幫劉璋出主意道:“主公明鑒,雖然我們都知道,此番要是完全不給劉備援軍,確實說不過去。但劉備的野心,也是眾所周知的。
如果此番劉備擊退了夏侯淵,順勢反攻,奪回巴西之地,他難道會把巴西之地拱手還給主公么?不可能的,他肯定會據為己有。
既然如此,他還假裝什么幫主公抗敵?明明是他自己要打曹賊、然后從曹賊手上奪取土地罷了——可謂春秋無義戰。
要我說,主公不如就當巴西之地已經沒了。派信使回復劉備,只說‘蜀中此前連年內斗,兵力不濟,實在難以抽調援軍。但貴軍反擊曹賊所得土地,可盡歸貴軍自行占領治理’,把這個人情賣給他,劉備也就沒法陷我們于不義了。”
王累的這個說法,頓時啟發了劉璋,也讓黃權、法正頗有些意外。
已經心向劉備的法正,怎么可能容忍王累這樣甩鍋?
法正不由在心中暗忖:“真要是按照王累這說辭,玄德公辛辛苦苦戰退夏侯淵,那也不是在為劉璋打,而是在為他自己打。自己的仗自己出力,那就徹底天經地義了,一點恩德都沒撈到。
說不定到時候王累還會再得寸進尺,拿江州江北城和魚復縣等地、借給劉備半郡之地說事兒。到時候玄德公不可能讓出三峽入川通道,就成了玄德公反而欠了劉璋人情了……”
法正如是想著,越想越不對勁。于是他居然站出來,開始為劉璋的名分著想。
只聽他抗聲道:“王累!沒想到你是這樣賣主求榮的人!巴西之地,自古就是益州的一部分。主公身為益州牧,從先君手中繼承的土地,豈可隨意割讓于人?
巴郡半郡之地,那是權宜之計,借給玄德公駐軍就糧的,又不是名實相副、徹底割讓。你現在讓主公把巴西之地的正統名分也讓出去,不是賣主求榮是什么!”
漢朝的人,還是非常重視名分的。有些地方,實際上被別人占了是一回事,苦主是否心服口服承認,那是另一回事。
就算自己實力不濟,但只要“擱置爭議”,暫時隱忍,死咬著不承認不服,將來等自己強大了總有翻盤算賬的機會。
要是把名分也讓出去了,那將來就沒有爭的機會了。再挑起爭端,也是輪到己方陷入不義境地,而不是對方不義。
法正以這種話擠兌王累,自然是百試百爽。后世宋明兩朝,多少言官都可以靠這招,把無能的當權擠兌下去。
好比崇禎朝時,無論哪任兵部尚書勸皇帝遷都回南京暫避鋒芒,只要御史言官一上奏、把人架在道德高地上下不來,那個兵部尚書就得死。
劉璋雖然軟弱,但畢竟還沒到面子掃地的時候,被法正這么一說,頓時也面露難色,只好訓誡了王累幾句。
一旁的黃權雖然沒發言,但看到這一幕,心中也是略感微涼:“主公不但優柔寡斷,還認不清形勢,這可如何是好……曹操劉備那么強,益州本地的勢力那么弱,如果依然堅持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放手,只會害了自己。
如果這次劉備反擊,跟夏侯淵打個兩敗俱傷,那么主公還有可為,要是任何一方取得完勝,下一步主公恐怕就要為自己的不知取舍付出代價了……”
想著想著,黃權都對劉璋有些失望了。
而作為被批評正主的王累,也只能苦苦支撐辯解:“主公,都這時候了,虛名已經顧不得了,屬下也是為了我們益州士庶的實利,才勸你如此的。”
劉璋一抬手:“那些把巴西之地明確拱手讓人的話,沒必要說了。一來從此失了名分,二來也顯得看輕了玄德兄,有些話挑明了反而傷和氣。
我看就這么含糊過去吧。孝直、公衡,你們倒是說說,如果非得給玄德兄一些援軍助力,給多少比較好?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又不至于讓我軍折損太多實力就好。”
法正剛才懟王累時太積極了,此刻自然要往回收一點,以免被劉璋懷疑通敵。所以對于這個問題,他一副不懂行的樣子,立刻謙遜道:“屬下不明軍務,不掌錢糧,實在不敢妄言,請主公恕罪。”
劉璋也沒為難他,嫌棄地擺擺手,又看向黃權。
黃權知道這事兒只能他來做惡人了,想了一會兒,一咬牙說道:
“屬下聽說,劉備在江州半年,禮賢下士,收攬人心。就算主公要應付一下、稍微給點援軍,也切不可再讓嚴老將軍親自帶兵協助劉備。
劉備此人極擅籠絡人才,一旦一個將領被他引為援軍、并肩作戰過之后,往往就會直接投奔劉備,不再忠于故主——
主公千萬別覺得我這是在危言聳聽,十三年前、界橋之戰時,當時還在公孫瓚麾下的趙云,就是這么被劉備勸誘的。
主公與劉備雖親,但畢竟只是名義上的同宗。實際上的關系遠近,哪比得上公孫瓚和劉備?那才是真正的同門師兄弟。劉備連公孫瓚的人都拉攏,何況我軍的人?
所以非要給他援軍,最多讓嚴老將軍挑些此前從巴西各縣撤回來的殘兵敗將,交給劉備。可以說得大方一點,不說是借兵,就直說是送他的部隊,打完了也不用還。
這些敗兵本就是當初被夏侯淵打回來的,劉備收復巴西后,這些敗兵的老家就會落入劉備之手,主公就算強留他們,他們也不會再忠心的。”
黃權的這個說法,也算是折衷了王累和法正的意見。對名分避而不談,但對于注定籠絡不住的殘兵敗將,就做個順水人情,只當是援軍了。
劉璋猶豫軟弱的脾性,聽了這意見果然覺得很對胃口,連連點頭贊許:“還是公衡之論,不偏不倚,正好合用——不過巴西各縣退下來的敗兵,應該很少吧?會不會太沒誠意落人口實?”
黃權又想了想,補充道:“如果主公嫌不夠,覺得應付不過去,那就再把江州軍中敗回的賨人、板楯蠻士卒撥給劉備,再告訴劉備,‘我軍在巴西敵后,還有數部忠于我主的板楯蠻部族,會配合劉備作戰。
只要劉備有本事打通道路,這些部隊都可以歸屬劉備調遣’。如此,也就不用我們實打實割出太多利益了。這些援軍,都是讓劉備自己憑本事去取的。”
劉璋頓時眼前一亮:“這個辦法好!就把這條也補充上!告訴玄德,那些陷于敵后的板楯蠻,都是我們益州軍的援軍,他能聯絡到誰就可以指揮誰,我只出幾封益州牧府的書信命令便是。”
這個條件幾乎不用劉璋親自出血,那些板楯蠻如今都陷在夏侯淵的控制區內,劉備想要得自己去取,劉璋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
法正在一旁聽了,對于劉璋的打算也是心知肚明,但他不想點破,只是稱贊劉璋英明、精打細算。
劉璋見屬下都支持,終于以最小的代價應付了玄德兄,內心也松了口氣,終于又過了一道坎。
他便即日修書回復嚴顏,要求嚴顏依令而行,并且把那些聯絡板楯蠻和賨人的軍令,轉交給劉備,讓劉備有機會時自行聯絡。
書信以日行六百里的速度直送江州,三天后就準時到了嚴顏手上。
嚴顏原本已經挺期待主公能允許他出戰,跟玄德公并力擊退夏侯淵。沒想到最后等到的只是這么一個命令。
嚴顏大失所望之余,也不能抗命,就按要求在軍中湊了三四千去年從巴西逃回來的殘兵敗將和板楯蠻兵,算是送給劉備,作為劉璋一方的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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