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劉備軍不屑于占偷襲之利,而是明車明馬把開戰理由擺清楚、把雙方的摩擦和對方的罪過也都說清楚,大造聲勢備戰,前前后后足足花了半個多月。
對面的劉璋軍,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所以這半個多月里,劉璋也是先禮后兵,兩手都在抓,倉促做了些準備。
十月初九、談判破裂且“誤殺”劉備軍巡查隊的事情剛剛發生后,涪城的守將就把相關消息,匯報給了后方的劉璋。
法正在這個問題上,絲毫沒敢拖延。因為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報,等張任帶著他那部分后撤回綿竹的部隊、在綿竹站穩腳跟后,也絕對會向劉璋匯報的。
如果法正隱瞞,那他的立場立刻就會穿幫。雖說他已經打算帶投了,但直到最后時刻之前,能多潛伏一天也是好的。而且只有把自己的臥底身份藏到最后,才能幫助劉備在臨陣時做更多事情,并且避免連累劉備軍的名聲。
法正可不希望天下人立刻就知道:原來他法正早就是劉備的臥底,那不就說明劉備早就對劉璋圖謀不軌了么?所謂“擦槍走火”,也就會被解讀成“故意挑釁制造事端”。
所以,短短兩天之后,十月十一,身在成都的劉璋,就驚聞前線將士和談判使團惹禍了——當然,直到這一刻,劉璋還不清楚戰事是不是非爆發不可,還有沒有回旋的余地。
劉璋被嚇得立刻召集了黃權、王累、鄭度等謀士,一起商量安撫劉備的對策。
畢竟他還是幻想能夠和平解決此事的。
黃權等人來到州牧府后,聽聞了噩耗,幾乎是不約而同意識到:戰爭已經不可能避免。
而劉璋,卻問出了一個懦弱的問題:“諸位可有辦法平息玄德兄的怒火么?唉!孝直是怎么辦事的!
之前都答應了要給的錢糧,還能因為雙方核算駐軍人數有出入,鬧成這樣!
若是把張任手下那幾個自作主張下令放箭的屯長交出去、任由玄德兄處置,能不能平息此番大禍?”
眾謀士聽了主公這等懦弱之言,也是大吃一驚。
別說王累、鄭度這些鐵桿鷹派了,就是黃權這樣持重的公事公辦派,也覺得此事有點異想天開。
王累立刻言辭激烈地試圖點醒劉璋:“主公!事已至此,你若交出堅決抗擊劉備的軍官,到時候還有誰肯為主公死戰?全軍上下士氣必然大受影響!
劉備很有可能是早就處心積慮要算計我軍,想要謀奪主公的基業。現在被他抓到了機會,豈是我軍交出幾個人就能善罷甘休的?”
劉璋聽王累說得如此言辭激烈,不由徹底慌了神。他情急之下,連忙尋求其他意見安慰,便逼黃權也表個態:“公衡,你也這般認為么?”
黃權見被點到名了,也無法推脫,嘆了口氣:“劉備是否處心積慮算計,屬下確實不能定論。但就算這一切都是意外,如今雙方的猜疑已經掀起,再想回到之前的和睦狀態,已經是不可能了。
劉備豈會留著主公、等將來曹操養精蓄銳再次南下時,讓主公在其側坐山觀虎斗?他不會擔心主公到時候背后捅刀子么?”
劉璋一愣:“可是幾個月前你們不是還說,劉備如今正忙于提防荊州有事?曹賊……曹公今年就已劍拔弩張,準備南下了。劉備在關東也要面對強敵,為何在這時出手?他不該想辦法穩住我軍么?”
黃權無奈地搖了搖頭:“主公,恕我直言,原先我也覺得,民間流言是比較可信的,劉表或許真的病重了,荊州也有戰亂要處置。
但是,現在看來,劉備軍敢于這樣制造事端,那劉表病重的留言……多半就是假的了。后續我們可以觀察數日,若是劉備軍做出了備戰的舉動,那就說明劉表將死之說絕對是假的!如果劉備軍還肯再派出使者譴責主公,用文的手段解決,那流言還有可能是真的。”
劉璋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現在到底是己方害怕戰爭爆發,還是劉備軍也害怕戰爭爆發,關鍵就看后續有沒有文戲的和談了。
要是龐統那邊再派人來譴責,開條件,那就說明劉備真的也怕打仗,或者說至少是不愿意在這個時間點節骨眼上打仗,想拖一個時間差。
梳理明白這些道理后,劉璋無奈下令:“也罷,那就再等等吧,且等三日……五日好了!
五日之內,前線各軍必須死守城池,不得再有任何舉動。以免產生新的誤會、激怒玄德兄麾下文武。
如果五天之內,龐統那邊都沒派人來要人,那就說明他們不怕一戰,我軍也做好死守的準備,好好備戰!”
眾謀士都覺得主公的這個處理節奏,雖然有一點點延誤軍機之嫌,但總的來說還是可以接受的。而且也算是把外交努力進行到了最后,以免錯過那萬一的止戰機會。
于是眾人都口稱贊同,劉璋也就這么安排了。
此后五天,劉璋果然在惴惴不安中等著,絲毫不敢有任何額外的軍事舉動,一拖就拖到十月十六日。
明明已經到了最后觀察期限,但劉璋還是不死心,總擔心龐統的譴責使者是在路上耽誤了行程,或者有別的什么變故遲到了,最后又猶豫多等了兩三天。
事實上,在這段時間里,對面的龐統也不是沒想過派個使者、再跟劉璋做些文戲上的扯皮,以放出煙霧彈麻痹劉璋、讓他覺得這事兒還有可能通過外交手段解決,從而拖延劉璋軍的戰備。
但是,在反復權衡之后,龐統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龐統很清楚,能拖延敵軍戰備固然是很好,但萬一這時候自己又提出的文戲試探條件,劉璋直接無條件、全盤答應了呢?那么己方不就沒有借口再發動戰爭了?
所以,為了防止戰爭借口出現變故,這時候絕對不能再談判,寧可讓敵人警覺多備戰幾天,寧可后續戰場上多付出一些代價,也不能在大義上繼續授人以柄了。
劉璋那邊,一直到十月十九日,再三等不來要人的使者,他終于徹底心灰意冷,確定玄德兄根本不介意他是否交出兇手,就是鐵了心想趁機打仗了。
劉璋這才下定決心,派出使者到前線的涪城、綿竹、江州等地,命令守將進入最高戒備,全力備戰。
因為路途的關系,這些信使抵達涪城時已經是二十一日,抵達江州時更是已經二十二日。
成都平原上的各郡縣,也都開始動員兵馬,把民夫壯丁編入軍隊,把一部分平時種田的二線屯田兵也轉入戰斗部隊。
唯一值得劉璋慶幸的是,在他做出戰備姿態的最后階段,他的玄德兄也并沒有乘人之危直接搞偷襲,而是給了益州軍集結部隊的時間。
這也不免讓劉璋內心又生出了一絲動搖和幻想。
二十四日這天,在得到前線回復:各軍都已開始整備動員、武庫庫存也都被清理出來,打磨發放、士卒開始日日操練。對面的劉備軍,則沒有任何動靜。
劉璋便找了個由頭,又召來黃權,最后私下里問道:“劉備的兵馬至今沒有舉動,有沒有可能是我們誤判了,他們并沒有想發動進攻?”
黃權被問得跌足嘆息:“主公何以到了此刻,還心存幻想?既然龐統至今沒有派人來問罪要人,而是嚴陣以待,那擺明了是要打的。
他們不屑于占偷襲之利,估計一方面是因為龐統對于戰勝我軍頗有信心。另一方面,多半是不想落人口實,為了劉備的名聲,寧可后續攻堅多付出些代價。”
可以說,黃權的這兩個猜測,基本上也算七八不離十了。對面的動機,還真就是這樣。
劉璋聽完,才痛苦地收回了最后的幻想,只讓各軍繼續調度。
如今的益州軍,兵力人數還是不少的。劉璋畢竟是執掌益州十幾年,加上他父親劉焉掌權七年,加起來父子兩代近二十年。蜀中也沒打過什么大仗,人口稠密,兵源充足。
戰爭尚未爆發前,劉璋在涪城、綿竹前線,就部署了三萬軍隊,在雒城還有兩萬人。
后方的成都,也常年保證三萬可戰之兵,拱衛腹心。在巴郡方向,嚴顏等將領也有兩萬戰兵,負責長江江防。
所以光是這幾部分加起來,就有十萬大軍了——這個數字是絕對不夸張的。歷史上劉備最后打到成都時,成都的守軍依然有三萬之巨。
而歷史上,成都的諸侯往北派出機動部隊打阻擊,派出三四萬人也是輕輕松松的。比如歷史上季漢末期劉禪派諸葛瞻帶兵三萬守綿竹抗擊鄧艾,以蜀地的人力,這樣的動員是可以輕松做到的。
劉璋三百多萬人口,有超過十萬正規軍,還能臨時抽調起數萬鄉勇、壯丁,作為臨時守城兵。要跟進攻方的劉備比人數,劉璋甚至還占優勢。
因為劉備雖然也號稱在蜀中有十萬大軍,但漢中守家就要一萬,梓潼和江州的守家部隊也要各自近萬人,真拿去進攻的,也就七八萬之間。
劉璋的正規軍人數,比劉備軍還多出三四成。如果算上臨時抓的守城壯丁,總人數能是劉備軍的兩倍。
劉備又不愿擔負偷襲的惡名,也就給了劉璋動員調度的時間,讓他湊起了總共近十五萬人的抵抗力量。
直到十月的最后兩天,龐統才讓人把討伐劉璋的檄文,正式散發各處。
從梓潼往江油、涪城、綿竹等地散播,打擊劉璋軍的軍心,讓劉璋軍士卒知道為什么會反目而戰,希望蜀中眾將士百姓能棄暗投明。
檄文下發后,張飛、魏延、吳懿的部隊,就從梓潼率先南下,穩扎穩打,日行三四十里,三天后便推進到涪城,準備開始圍城攻堅。
隨著張飛開始營建營地、組裝攻城武器。龐統散發的檄文,也終于流傳到了成都,送到了劉璋本人手上。
劉璋雖然知道這肯定是罵自己的,但還是忍不住好奇要看一看。他是真的很想知道,玄德兄會找什么借口討伐他。
“什么?這不就等于是……變了個樣兒的‘清君側’么?不對,按劉備的措辭,這是‘清弟側’,幫著我清理門戶呢!
世上怎會有如此無恥的借口?居然說我暗弱,管不住屬下的親曹派,不肯交出王累、鄭度這些破壞聯盟的奸佞?”
劉璋看了,不由惱怒,這個幫劉備想宣戰目標的人,也太歹毒了。
不過事已至此,說什么也無益了,就真刀真槍見勝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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