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君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小人

王景華瞪著雙眼,驚詫在臉上凝滯,連痛呼聲都沒有,身體只來得及抽搐一下,就迅速在寒風中僵直成一條筆直的線。

祁暢瞠目結舌,不由自主后退,同時一顆心狂跳起來,頃刻間,前胸后背就汗濕了。

殺人的是誰?

誰要殺王景華?

不、不是殺王景華,是殺王景華和他!

死亡把他卷入冰冷的浪潮中,隨時會將他拍的粉身碎骨,恐懼鋪天蓋地襲來,手腳跟著發軟,腦子更是變成一灘漿糊。

他想一定是魏王,魏王怕他和王景華供出他,所以要殺人滅口!

快逃。

他無頭蒼蠅似的亂竄,頭上幞頭擠丟了,身上粗布斕衫皺成一團,袖子太廣,衣擺過長,總是牽牽扯扯,他干脆將衣擺掖在絲絳中,把袖子在手腕上繞了兩圈。

他自以為是在狂奔,其實身體佝僂,正在軟成一灘爛泥,衣服沒有絆住他的腳,是他自己骨頭酥了。網址97xaohuo。cc

而他的腦子還在亂七八糟的轉動——也許不是魏王,如果是魏王,他剛才從魏王府出來,就已經死了。

除此之外,還能是誰?

答案明明就在嘴邊,卻因慌亂變得不清晰,他勉強抬起腳走出去一步,結果一腳就踩到旁人腳上,他還不知情,繼續往下踩。

倒霉路人一屁股把他撅進雪堆里,他摔的滿嘴殘雪,一時忘記往外他,張大著嘴,聽高樓上忽然大喊起來的另一個死訊——濟陽郡王死了。

祁暢往外吐出滿口雪,心想:“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和他有關系的只有王景華、莫聆風、鄔瑾。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露出來:“快逃。”

往哪里逃?

他對此一無所知,從雪堆里爬起來,隨著人潮走動,神情呆滯,耳中時不時傳來談論聲——今日注定不平靜,濟陽郡王死后,宮中接二連三有消息傳來,先有加鄔瑾為寬州通判的敕令傳出,后頭又悄悄流出皇帝病倒的消息。

這些都和他沒關系。

他只要看到來了人,就從這一個陰暗的角落挪動到另一個陰暗角落,仿佛這樣才能安全。

殊不知他此時形容狼狽,和乞丐無異,衙役從他身邊路過好幾次,都沒有認出他。

更聲響了一次又一次,他走的兩腿疲軟,立在一座破舊宅院前歇一口氣,嚴風刮地,他凍的和青蘿卜似的,呆著臉看四周道路,耳朵里忽然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他扭頭看去。

莫聆風停在五步之外,未穿甲胄,內穿月華色領對襟羅衫,外面系一件銀灰色氅衣,和祁暢同處一片陰暗之中,看不清眉眼,卻能察覺到她神情中的冷漠。

祁暢不由自主往后退,但身后已是木板,退無可退,便止不住地開始打顫。

一個答案脫口而出:“你殺了王景華!”

莫聆風上前一步:“是嗎?”

祁暢抖如篩糠,口不擇言:“你要來殺我了!”

莫聆風再向前一步:“是嗎?”

她每走一步,祁暢就越發呼吸不過來,渾身緊繃,幾乎崩潰。

他額頭上密密麻麻一層汗,手掌心也都是汗,眼珠子急速轉動,不知能否奪路而逃。

游牧卿和小竇抱著雙臂,氣定神閑立在左右,身上還帶有新鮮的血腥氣,長刀毫不掩飾佩在腰間。

重重壓迫,讓他喘不過氣,面孔蠟黃,沒有半點血色,身體毫無知覺搖晃,像是隨時要暈厥。

他使勁眨了眨眼睛,看向逐漸靠近自己的莫聆風——他一貫害怕莫聆風,尤其是莫聆風那雙眼睛,一看到這雙眼睛,他就心慌氣短,一個字沒說,就已經心虛。

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他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散開了一部分,以至于頭腦昏沉,身體麻木。

他怕。

如果他還是個乞丐,行尸走肉活受罪,倒是早死早超生,可他過慣了好日子,骨頭就軟的再也直不起來。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在地上磕的“砰砰”作響:“我錯了,別殺我,我是被逼無奈,沒有選擇,別殺我!”

莫聆風已經走到他眼前,他看到莫聆風衣擺水波一樣蕩向自己,忍不住仰頭,去看莫聆風:“別殺我,看在趙先生的份上,我也是他的弟子啊。”

莫聆風笑了笑:“可你罪該萬死。”

祁暢伸手,試圖抓住她腳踝,游牧卿立刻上前,一腳踹在他身上,他灰撲撲地滾了出去,很快掙扎著站起來。

他低聲道:“我只是想活命!這有什么錯?你要殺,應該殺掉始作俑者,我也是人啊,難道生在泥里,就要一輩子都在泥里?不配活的好一點?不配往上爬?怎么就罪該萬死了?”

他委屈,聲音帶著哭腔,灰心喪氣之下,嘶吼起來:“你們冠冕堂皇,爭的不也是榮華富貴?手段比起我,兇惡萬倍!你們怎么就沒有罪?”

他抬手用袖子抹去涕淚:“難道我這樣的平民百姓就該像螻蟻一樣被你們踩死?連死都要死的悄無聲息!”

王景華明明也是一條命,可他的死在濟陽郡王的死亡面前,就不值一提。

莫聆風笑了笑,毫不留情拆穿他的真面目:“你不是平民百姓,你是徹頭徹尾的小人,只是披著這層百姓的皮裝可憐。”

她無視他的眼淚:“平民百姓,有小貪,有小怯,但也知廉恥,有小勇,你沒有。”

“我有!”祁暢急著為自己辯解,“我有!鄔瑾......我一個字都沒有提他,我把他摘的干干凈凈!”

莫聆風嗤笑道:“他本來就干干凈凈,只有你在自欺欺人。”

她扭頭看向游牧卿:“把他送去大理寺獄,魏王正在找他,畢竟他還大有用處。”

說到“用處”二字,她看著祁暢的神情越發輕蔑:“他應該會帶你去寬州,我也不想你死在這里。”

她擔心祁暢死在這里,會成為孤魂野鬼,無法讓趙世恒看到他的了局。

祁暢聽到“死”字,就抽搐一下,任憑小竇推著他往大理寺方向走,走出去數十步,神魂漸漸歸位,忽然扭頭看一眼莫聆風。

他想鄔瑾的死諫,其實并未成功。

成功的是莫聆風。

權利在她手中聚集,她失去約束,不再有所忌憚,手握重權、重兵,將成為新的、為所欲為的惡人,讓一切攔路石都變成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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