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君

第三百三十章 醫者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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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李一貼輕描淡寫帶過太醫院一問,又道:「杖傷在腎,腎脈來時如常,去時如數脈,便是腎氣不足之狀。」

他在心另有脈案:「腎脈來時繃急,如繩索緊繃,急促而堅,如彈石,腎氣已危,肝脈弦緊而細,短而墜,積藥毒在內。」

鄔父全然不懂,但看李一貼神色如常,沒有為難之色,稍稍放心。

李一貼從藥箱中取針,擬以針排肝毒,但略一遲疑,又將針放了回去。

冬日腎水最旺,陰氣在表,陽氣在里,萬物閉藏,百獸蟄伏,若用泄法,就是使魚脫水,陽氣盡散。

亦不能熏,熏則熱邪,脾臟之氣隨之虛弱。

但若不泄不熏,肝毒又郁結在內,損毀精血。

若是春日,反倒好辦。

他收針后,思慮許久,心中漸有定論,見鄔父因他遲疑而再度面露憂色,程廷也伸長脖子往鄔瑾身上看,便和顏悅色道:「我開個方子,先吃七天,七天后,我再診脈改方,切記不要發汗。」

若發汗時,便是將蟄伏的無毛之蟲暴露在霜雪之中,越發棘手。

鄔父連連道謝,又道:「我兒身上還有外傷,也請您一并看看。」

李一貼深知父母愛子之心,非要親眼一看才能安心,點頭道:「請鄔通判去屏風后面解衣裳。」

鄔意托著茶盤進來,在方桌上放下茶壺、茶盞,正要給程廷沏茶,鄔瑾便溫聲喚他:「老二,知道我往日穿的衣裳擱在哪里嗎?和程三爺一起去拿來,我正好換上。」

鄔意放下茶壺:「知道。」

程廷搖頭:「我不去,意哥兒快去快回吧。」

鄔意走后,程廷倒茶喝了兩口,咬牙上前,推著鄔父一同去屏風后面,看鄔瑾傷勢。

鄔瑾取下幞頭,擺放在高幾上,脫去氅衣,搭掛上屏風,解開革帶,扯開紅袍,剝去中單,只著膝褲,轉過身去,將后背展露。

從后腰處起,沒有一塊好肉,大片青紫一直連接到臀腿處,上面結著深褐色疤痕,有的脫落,露出一道嫩肉,有的還牢牢附在后背,一眼望去,是觸目驚心的斑駁。

這只是能看到的,膝褲下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更為刺目。

程廷深吸一口氣,別開頭,一滴淚奪眶而出,從臉上劃過,只剩下一條濕漉漉的印記。.

他扭著臉,昂著頭,使勁一轉眼珠,將剩下的眼淚都轉了回去,等面上淚痕風干,他不著痕跡的抽了抽鼻子,聽到外面跑動的聲音,又看鄔父淚如泉涌,連忙道:「我去接衣裳。」

他推鄔父出去,走到門口,從鄔意手里拿過一套常服,叮囑鄔意把炭燒旺,匆匆把衣服送了進去。

鄔瑾穿衣裳的間隙,李一貼走出來,對無聲抹淚的鄔父道:「外傷愈合的很好,我先開方,抓藥時再拿幾盒祛疤膏。」

說罷,他打開藥箱,取筆墨出來,程廷連忙上前磨墨,等李一貼寫好方子后,捧在手里吹了吹,對李一貼道:「他能不能吃人參?我家有不少。」

李一貼收拾藥箱:「不用。」

「鹿茸?」

「也不用,什么補藥都不用。」

「我送先生。」鄔瑾從屏風后出來,穿件白色斕衫,外罩鶴氅,戴一頂唐巾,原本合身的衣裳變得空空蕩蕩。

他看了看程廷:「老二,你送程三爺家去,一定要把他送到。」

小心駛得萬年船。

無論是程廷還是程家,都與莫家關系緊密,魏王來此,除了任節度使,一定還領了密旨,他不能放程廷一個人回去。

鄔意應聲,程廷卻道:「這么點路,還用的著送?我騎馬來的,我看你也

不必送李大夫,我替你送。」

鄔瑾搖頭:「我不放心。」

程廷正要再勸,心中忽然一動——動的有限,只知鄔瑾是為他安危著想,卻不知危險在何處。

再者,鄔瑾應該是有話要問李一貼。

他不爭了,扭頭對鄔意道:「走吧,今天讓你也坐坐三爺的好馬,你順道再去拿藥。」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撈大黃狗,大黃狗已老,掙脫不開程廷那雙大手,只得不情不愿回到程廷胸無點墨的懷抱中去。

他和鄔意率先出門,李一貼慢吞吞背起藥箱往外走:「鄔通判不必遠送,咱們慢慢走便是。」

鄔瑾讓鄔父在此處等他,隨李一貼出去,出前堂后,便低聲道:「多謝您為我隱瞞病情。」

李一貼側目:「通判怎知我說的不是實情?」

「似曾相識,」鄔瑾笑了笑,問道,「您能否告訴我,莫家大爺是何時醒來的?」

李一貼沒有半分猶豫:「初二,因擔心病情反復,所以并未張揚,直到聽聞莫將軍要回來,今日才隨譚知州一同前往城門口。」

鄔瑾垂眸。

本月初二,應該是死諫的消息傳回來的時候。

莫千瀾真正清醒的時間,一定比現在還要早。

他就像是假寐的猛虎,藏在深山老林中,等待時機,甚至連莫聆風被誣告、被彈劾、入獄都沒能驚動他,直到自己死諫皇帝的消息傳出來,他才嗅到了風送來的血腥氣,開始躍躍欲試。

他想做什么?

鄔瑾一時想不清楚。

莫千瀾身上的謎語,是纏繞在盤絲洞的蛛絲,一層一層,永無止境,等你費盡心思找到謎底時,他已經將獵物撕碎。

「莫家大爺的身體,還好嗎?」

「不好,」李一貼嘆氣,「一直不好,從前不好,現在也一樣,無非是拖著一條命。」

鄔瑾半晌不語,最終問道:「能拖多久?」

李一貼搖頭:「我不是閻王爺,哪里知道一個人的死期,只是盡力而為罷了。」

鄔瑾道:「您的盡力而為,是醫心,還是醫身?」

李一貼愣住。

醫身,能讓莫千瀾在床上再躺幾年。

醫心,自然是遂莫千瀾的心愿,讓他能有余力在這最后時間里,讓莫聆風休息片刻,接過她手中劍,再送她一段前程。

片刻后,他回答鄔瑾:「我醫術淺薄,既不能醫心,也不能醫身。」

不等鄔瑾開口,他搓了搓手:「鄔通判回去吧,臟腑嬌弱,最怕寒涼。」

說罷,他不再慢行,大步離開,鄔瑾看他背影融入夜色,才慢慢往回走。

每走一步,都覺得冷,每走一程,都覺得腹中在震動,在痛。最新網址:mayiwxw←→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