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君

第三百六十五章 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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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聆風不信神佛,但今時今日,也期盼鬼神當真存世,可若真有神佛,吳先生所批殃書,便未曾真正窺見陰陽。

《寶篋經》云「若有惡人,死墮地獄。求出無間,免脫無期」,莫家人踏血為生,如何能投生成人,富貴終年。

她忽生慈悲心,免莫千瀾受極大苦。

奶嬤嬤憐愛她:「姑娘再吃點,您堡寨家里兩頭忙,不吃點東西,怎么扛得住。」

莫聆風聽話地拿起筷子,又吃了一筷子,放下后,問道:「鄔瑾歇在哪里?」

「在書房歇下了。」

莫聆風點了點頭,讓奶嬤嬤去休息,自己在屋中坐了許久,直到身軀僵硬,才起身往門口走去。

身上骨節嘎吱作響,手腳麻木,略微移動,都如針扎,她仿若未覺,徑直向書房走去。

她對家中漠不關心,耳邊哄哄的聲音,是道士在為亡魂開路:「……颯颯悲風次弟來,幽關教闡法門開;蒦湯化作青蓮詔,亡人翻身上法臺。三尺華帆召魄至,五方童子引魂來……」

其聲不斷絕,引磬聲清脆響亮,夾雜其中,似是亡魂為之引動。

佛法、道法,一切有為法,誰能勘破萬丈紅塵?

莫聆風走到書房,驚動守在此處的仆人,仆人剛想上前叩門,莫聆風便擺手,示意不用。

她順著長廊走了個來回,最后站在兩柱之間的檻窗前,垂首聆聽屋中動靜。

窗上雕著整幅蓮花,花內糊著一層窗欞紙,上面映著她黑乎乎的影子,她靜靜站立片刻,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這片孤獨的黑影。

手指點上窗紙,兩扇檻窗忽然從內拉開,鄔瑾長身玉立,站在窗內,伸出手,抓住莫聆風的手,隨后將她扯向短墻。

莫聆風脖頸間金項圈一晃,上半身撞向鄔瑾,鄔瑾張開雙臂,用力將她抱在懷里。

兩人之間隔著一堵短墻,都佝僂著腰,檻框硌人,卻無人動作,鄔瑾手掌撫摸莫聆風后背,在她耳邊道:「我想你了。」

他松開手,看廊下燈籠從莫聆風頭頂落下一簇光,讓她眼睛里充滿細碎金芒,他從她的神情、姿態、目光中,看出她腦子里也滿是飛絮般的游絲。

四目相對,重重磨難都散做云煙,攜手便能走過前方遍地荊棘。

「來。」他轉身去開房門,就見莫聆風一條腿踩在短墻上,兩手攀住兩側檻框,躬身往里跳,單髻擦過框頂,她身形一晃,釵上一粒珍珠脫落,和她一同落地。

鄔瑾上前攬住她,等她站穩,蹲身去看那顆珍珠,見珍珠滾到了多寶閣下,便跪趴在地,掏出珍珠放在小幾上,拍去身上塵土:「我去點蠟燭。」

他吹起火折子,點亮常料燭,罩上燈罩,莫聆風拿著火箸,揭開炭盆銅蓋,捅開炭火,添上銀炭。

炭火「畢剝」一聲,下人叩門進來,端上茶水,兩人搬動太師椅,并坐在桌案前。

鄔瑾為她磨墨鋪紙,取一枝筆遞給她。

莫聆風接在手里,不知要寫什么。

鄔瑾低聲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

莫聆風心中一動,提筆抄寫《地藏菩薩本愿經》。

她身邊有端正而坐的鄔瑾,他的衣擺和她的衣擺交疊,衣香糾纏交融,順著衣擺流淌在桌案前,她鼻尖有墨的清香,字字落在紙上,讓她短暫的掙脫泥犁,四分五裂的靈魂黏合,頭腦逐漸清晰。

抄完兩卷地藏經后,莫聆風擱筆,低聲道:「我的嫂嫂在程家,我想請她回來。」

鄔瑾知她說的是那尊地藏菩薩,點頭道:「好,我們還要辦作坊。」

兩人喁喁地說著作坊

一事,說完后,莫聆風忽然道:「讓侯賦中寫兩份奏書,魏王的死訊另寫一份,晚兩個時辰從遞鋪出發。」

「我明日便去一趟侯府。」

莫聆風伸手捏著腰間荷包,取出塤來,放到嘴邊,吐氣吹了一聲。

塤聲「嗚——」的響徹書房,震動窗紙,傳到屋外。

一聲過后,塤聲成調,前所未有的悲聲飛越屋宇,散入天地。

一曲終了,鄔瑾提筆寫道:「寒鴉棲冷州,勁風遭水囚。難預料今朝離愁。寨外荒壟亂墳頭,淚怎收,需沽酒。」

塤聲、悲聲在寬州街巷回蕩,悄然附著在各人準備的奏書上,潛入京都。

十月二十一日亥時,太子還未入睡,在殿中習字,忽然耳邊聒噪,手上筆一頓,一副好字毀于一瞬,登時擰起兩道眉毛,不等他發作,一個內侍已經奔進來,「噗通」一聲跪地:「殿下!陛下令您速去延福宮!」

太子立刻擱筆:「更衣,來傳話的是誰?」

他張開雙手,讓宮人脫下身上常服,聽內侍說起傳話的人是張供奉干兒子,當即擰緊眉頭。

一個時辰前,有從寬州來的急遞入宮,他想著是老二傳遞消息進京,并未放在心上,如今陛下夤夜召見,定是寬州有變!

寬州有重兵,形勢極其復雜,他一向不愿意沾染,自魏王前往寬州,才試著和寬州州官聯絡,不料無一回信,他本就憂心,眼下越發焦急起來。

為他系絲絳的宮人動作略慢,他不由惱道:「一根絲絳都系不明白,要你何用!」

那宮人唬的面色蒼白,跪在原地不知所措,其他人也忙跪下請罪,太子自己伸手系上絲絳,罵一聲蠢貨,抬腳往外走去。

太子到延福宮時,延福宮燈火通明,內侍層層站立,中宮攆架、儀仗竟然也在此處。

他心中越發疑惑,一個內侍剛要迎上來,殿門忽然一開,張供奉送了太醫出來,見太子已到,忙讓小內侍送太醫出去,自己走上前來迎太子。

他行了一禮:「殿下來了,陛下等著呢。」

太子邊走邊低聲問:「供奉,陛下是不是傷風了?延福宮臨湖,冬日住著還是不妥當。」

他知道張供奉嘴緊,并沒有指望從他嘴里聽到只言片語。

不曾想張供奉竟低聲道:「陛下方才吐血了。」

「什……」太子迅速將聲音壓下去,心如擂鼓,身上出了一身汗,手腳卻冰涼,來不及去想張供奉突如其來的善意,提起衣擺,一腳踏上兩個石階,急急沖入殿內。←→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