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君

第三百九十三章 就緒

地面紅的刺目,白的也刺目。 暗紅色血液黏稠,尸體慘白——州官尸體與駐軍不同,仿佛靈魂不甚堅固,死去之后,便迅速消散,滿身肥肉失去束縛,立刻“散”在地上,四面八方流淌。 尸體少,占地卻大。 士兵將大塊大塊的肉拖走,程泰山瞳孔震驚,看著滿腦肥腸的張市舶使被丟出城門,饒是他文武兼備,膽魄超群,也忍不住冷汗岑岑,面色一變。 他看著莫聆風,這張面孔他從小看到大,這雙眼睛他在莫千瀾臉上也常看到,但他陡然間對她感到陌生。 剩下的黃韞書、戚昌、何卿三人,看著莫聆風沒有情緒的面孔,一股寒氣從腳底躥起來,直襲天靈蓋,靈魂當場被凍住,動彈不得。 恐怖——殺伐果斷帶來的恐怖。 再沒人敢小看這個年輕的女將軍。 三人不約而同腹中翻江倒海,背過身去,一面干嘔,一面遠離這地方——此處血腥氣味濃郁,揮之不去。 程泰山強壓住心頭不適,拱手道:“為何不問清楚他們貪腐一事再動手?還不知他們將金銀藏在何處。” 莫聆風搖頭:“奸猾狡詐之徒的話,不聽也罷,至于金銀,挖地三尺,總能尋出。” 她丹鳳眼瞇起,打量在十步之外的三位州官,冷聲道:“于我無用者,皆是如此。” 短短一語,三位州官聽的一清二楚,黃韞書吐的面無人色,一手扶住墻壁,直起腰,掏出帕子抹嘴,低聲對戚昌道:“我還是投靠鄔狀元,做個有用之人,這位殺人不眨眼,我怕活不到看輸贏那日。” 戚昌絞盡腦汁:“我算學不精,不過記性好,也算有用吧。” 何卿因為膽小如鼠,不敢觸犯王法,才能保持清廉,此時頭腦已經是一片空白,勉強站直身體,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何長處,只覺得自己是死到臨頭,兩眼發黑。 程泰山走過來時,他一把抓住程泰山的手:“老程,救命。” 程泰山一時無言,馬蹄聲再度響起,是鄔瑾和種韜從西城門營寨處回來。 種韜帶來后營人馬,要在東城門右側埋鍋造飯,再將染血的舊營房稍作清洗,讓士兵有落腳之處。 鄔瑾見市舶司官員不在此處,血腥味又濃郁,黃韞書幾人如驚弓之鳥,縮成一團,心中有數,不動聲色下馬,先回稟莫聆風西城一切穩妥。 莫聆風令種韜帶一隊人馬出城巡視,自己也上了城樓。 鄔瑾見程泰山眉頭緊皺,上前道:“您回府衙吧,今晚還能好好休息,此處離望州有三十里路,望州就算今晚得到消息,也來不及開過來了。” 程泰山看下濃墨般的天色,猜測子時已過,再看向城頭,不知莫聆風何時歇息,猶豫道:“今夜無事,我上城頭守一夜,讓莫將軍去我那里歇著。” 鄔瑾搖頭:“您放心,東西兩側都會重新扎營,有地方休息。” 他看向黃韞書三人:“有程知府作保,三位無需驚慌。” 黃韞書慘白的面孔有了血色,焦躁不安的心漸定,感慨道:“莫將軍真是霸氣十足。” 鄔瑾笑了笑:“莫將軍常年征戰沙場,對金虜有雷霆手段,如今非常時刻,行非常之事,自然霸氣。” 程泰山拱手告辭,何卿驚懼欲死,連忙跟上:“程兄,今夜我就宿在你處。” 黃韞書有傷風之兆,鼻塞頭痛,也感覺睡在程泰山身邊才安心,趕緊跟了過去。 戚昌走到鄔瑾跟前,拱手道:“鄔知府,先帝駕崩時,曾有一道遺詔,讓福州大將唐百川前往望州領兵,您可了解唐百川?” 鄔瑾搖頭:“除小報、朝報上常有的消息,其他知之甚少。” 戚昌低聲道:“唐百川心狠手辣,有則秘聞,他曾因爭產,殺死自己的親兄弟。” 說罷,他快步跟上程泰山,今夜也要宿在程府。 鄔瑾若有所思,登上城樓。 城樓上火光昏暗,火把間隔太遠,將黑灰色的城墻照得越發斑駁,莫聆風身上蒙著一層黯淡朦朧的紗,面目也隨之模糊。 她眺望遠處,一只手放在腰間,始終按住刀鞘。 鄔瑾走上前去,站到她身邊,隨著她的目光一并看向望州方向。 天冷,樓高風寒,冷的人身體麻木疼痛,官道上路徑分明,還有零星百姓離開。 官道兩側種的杏樹未發新枝,光禿禿立在風中,和寬州有幾分相似。 眼前情形,他們在腦海中想過千萬遍。 但真正站到這里,他們才發現所想的還是過于輕松。 現在這座空蕩蕩的城池,寂靜無聲的碼頭,都像是盛極之后的敗像——天下從來不是唾手可得之物,每一個王朝寶座之下都是白骨和鮮血。 莫聆風回頭看鄔瑾:“這天氣遭罪。” 她聞到鄔瑾身上皂角氣味,不同于價值連城的香片,這種氣味會讓人從繁華夢中清醒,回到殘酷冰冷的世界。 鄔瑾點頭:“望州若能在寅時得到消息,最快明早巳時會兵臨城下,還能休息一陣。” 莫聆風打了個哈欠:“三個時辰足夠了。” 他們一路走來,為彼此做出過不少驚心動魄之事,然而到了此刻,豪言壯語全都不提,說出口的反倒是一些瑣碎、細微的家長里短,仿佛兩人的感情與人生都開始平淡。 再閑談幾句,便有腳步聲踏踏作響,后營一個小兵奔上來,請將軍和鄔知府下去吃一頓熱乎的。 從寬州到濟州,一路奔襲,莫家軍只在路上吃了點冷食,聽到“熱乎的”,莫聆風精神一振,立刻和鄔瑾下城樓去吃飯。 后營搭好棚子,壘起大灶,就地生火,架著鐵鍋,用大火熬了肉粥,還從腳店搬來桌椅,放在灶火旁。 莫家軍將領與士兵吃的都一樣,小兵拿大碗扎扎實實盛一碗肉粥,又挑出大塊干肉放進碗里,再拿兩個煎餅放在一旁,端給莫聆風,轉身給鄔瑾盛了一小碗。 兩人坐下就吃,風卷殘云,種韜從城外趕回,見此情形,明明吃過了,卻還是垂涎三尺,咽下唾沫道:“將軍,城外都妥當了!” 莫聆風放下碗:“關城門。” 種韜應聲離去,片刻后,士兵從城外撤回,門洞關閉。 這一關,國朝以濟州為界,一分為二,寬、濟兩州終于成了孤島。←→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