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紳一體納糧,是將士大夫免徭役之利收回?”
李清照又說道,“攤丁入畝聽著與募役法相似,皆是免除百姓之徭役,改為征收錢銀,只是如此一來,官紳士大夫也要交役銀,若是行此二法,怕是又要重演半山公變法后,新舊黨派之爭也。”
說到最后,她不由得長長嘆息。
林黛玉驚訝的看向清照姐姐。
楚禎也是臉色古怪的看向她。
“怎,怎么了?”
被兩人如此看著的李清照,臉不禁微微羞紅。
林黛玉笑道:“姐姐真是女中堯舜。”
“啊!”
李清照霞飛雙頰,羞澀的看了一眼楚禎后,伸出手就要捏她,林黛玉笑著躲開,揮動手中團扇擋住她的手。
楚禎欣賞著兩位少女嬉鬧的趣景,笑道:
“女中堯舜的典故我知道,出自宋英宗的皇后,我沒記錯吧?”
怪不得李清照要捏林黛玉,女中堯舜雖然是褒獎,但林妹妹分明是在耍嘴皮子,人家李清照都沒嫁人,更沒有嫁皇帝,哪來的“女中堯舜”?
但楚禎不知道的是。
李清照比他更懂林黛玉的壞心思。
女中堯舜是高太后,高太后的丈夫是宋英宗。
林黛玉把她比作高太后,那在場中,談論朝廷政事的“宋英宗”還能是誰?
只能是楚禎。
看著纖弱守禮的林妹妹,其實那張小嘴特別伶俐,
因此,李清照抓住她后,對她一頓搓揉!
半晌。
李清照不禁又看了一眼楚禎,見楚郎君正看著她們,心中不免慌了,停下動作,被林黛玉反擊得手。
在楚禎注視下,兩位少女停止了玩鬧。
林黛玉臉也紅了,拉著李清照站起身。
“你們坐那就行了!”
楚禎對她們笑道。
“楚大爺是嫌我們送的禮不夠?”林黛玉站定,稍顯委屈模樣,卻已經不像之前一樣落淚。
“我哪有嫌……你是想來解釋下這些禮?我哪知道……你們坐那,我拿過去!”
楚禎真是怕了心思敏感的林妹妹了!
他站起身,將兩盒朱元璋帶來的禮品拿到她們桌子上,轉身又把旁邊放著的,柔弱無力林妹妹提來的兩禮擔年貨,也拿到那邊去。
“楚大爺是……”林黛玉話語遲疑。
“我厚臉皮坐這里,可以吧?”
楚禎拍了拍她們旁邊的單人沙發,笑問。
“楚大爺為主,我們為客,自然是客隨主便~”
林黛玉說道,似乎有些羞澀。
一旁的李清照也是如此。
“那坐吧。”
楚禎招呼她們,兩人都坐下后,從朱元璋送來的大金錠中拿出四塊,分別拍到她們面前桌子上。
啪,啪,啪,啪!
四塊金錠響聲極妙,橙黃色光澤更是奪人眼球。
“楚郎君這是……”李清照看向他。
“見者有份!”
楚禎笑道:“別客氣,盡管拿回去換成銀子花,剩下六塊是我的。”
“……”
“……”
李清照和林黛玉兩人,也不知是被這金錠給嚇到,還是被楚禎的豪爽給震住,一時間都呆住了。
“剛才李小娘子你說的,募役法,是王安石推行的變法?”
楚禎轉移話題,問她道。
李清照噗嗤的笑出聲,看著他說:“半山即是熙豐變法王丞相的別號,募役法與楚郎君所說的一條鞭法、攤丁入畝法相似。金錠我不要。”
她將自己面前的兩塊金錠推回給楚禎。
“姐姐懂得可真多。銀兩我有,母親給我月銀五兩。”
林黛玉說著,也把金錠推回給楚禎。
“王安石變法啊……”
楚禎感慨著,“這是自秦商鞅以來又一次規模巨大的變革運動,可惜觸犯地主階級利益,最終還是失敗了。在王安石諸多舉措中,我只對青苗法印象深刻。說了見者有份!”
金錠又被推給她們。
“青苗法……”
李清照遲疑了下,才說道:“蘇翁曾反對此法,二份奏折,一曰上神宗皇帝書、二曰再上神宗皇帝書,蘇翁又有信函寄與半山公,其上曰:’青苗取息二分,提舉使復以多散為功,遂立各郡定額,而有抑配之弊’。無功不受賞。”
她又把金錠推回給楚禎。
李清照口中的蘇翁就是蘇軾,蘇東坡。
他是王安石變法的反對者之一,甚至被王安石貶出汴京,去了杭州。
有趣的是,在王安石下臺后,兩人反而成了知己。
“哈哈!”
楚禎笑道:“青苗法在我們這個時代看來,就是中央銀行,統管全國房貸,遏制民間高利貸,從發展的角度來看是正確的,奈何王安石太急,把青苗法強行攤派到底下官員頭上,官員又攤派到底下的小吏頭上。
最終結果就是,不缺錢的富戶也被迫借貸,還要為還不起錢的貧戶還錢——因為貧戶借錢需要富戶擔保,鬧得百姓怨聲載道。還跟我客氣?拿著!”
楚禎再把金錠給她。
思考著他話語中的李清照,下意識接住,說:“我父親當時也隨蘇翁陳述青苗法之害,可如今蘇翁被貶嶺南,蔡相當權,立碑文列元佑黨其上,謂之奸臣……”
“等等!”
楚禎終于聽出不對,十分詫異的看向她:“蘇軾還在嶺南?”
蘇門隔輩弟子李大才女點頭。
“蔡京當宰相了,還立了元祐黨籍碑?!”
“蘇翁,老師,黃翁——黃庭堅皆位列其上。”
“你老師是誰?”
“姓晁,諱補之!”
說話的是林黛玉,她把又推回給楚禎的金錠,送入到李清照手里,并笑道:“清照姐姐還有個表姐夫,叫蔡京,有個表妹夫,叫秦檜。”
“……”
“……”
楚禎直呼好家伙。
有臥龍必有鳳雛啊這是!
左蔡京右秦檜,晁補之當她老師,蘇東坡又是她父親的老師,宋朝新舊黨爭全跟她一家沾邊。
“表妹夫秦檜?沒有啊。”
李清照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道:“倒是因為蔡相夫人,也就是我表姐的那一層關系,我父親才沒有被貶……可我父親最近在汴京也不好,新舊皆不容。”
能容才怪。
楚禎光是聽她家的關系,就覺得頭皮發麻,又是舊黨蘇軾,又是新黨蔡京——沒錯,蔡京是支持王安石新黨的,元祐黨籍碑就是他立的。
當然,與其說蔡京是新黨,不如說他曾經是新黨。
在蔡京當了宰相后,只想討好宋徽宗,宋徽宗覺得新黨不錯,蔡京就順道支持新黨。
“你讓我緩一緩。”
楚禎揉著太陽穴,“我沒記錯的話,元祐黨籍碑是1105年立,當時你已經……當時蔡京是宰相,廢了宰相趙挺之。”
“趙挺之如今是御史中丞。”
“皇帝是誰?”
“端王諱趙佶,于五年前登基,初年號為建中靖國,后改崇寧。”
李清照說話很有藝術,她因為要向楚禎介紹皇帝名字,所以稱呼為端王趙佶。
楚禎確認了,李清照所在的宋朝歷史發生了混亂,不,應該說,李清照所在的時空,與他看過的史書里不同。
難怪之前李清照說宋,遼,金三國鼎立,又擔心金寇南下。
“這么說來,宋朝準備和金聯手,滅掉遼朝?”楚禎問她。
李清照回道:“父親略有提過,說朝中有人上書,可如今有二賊方臘、宋江,北伐力不從心。因此蔡相在推半山公之方田均稅法,以充盈國庫。”
“這話是你說的,還是你父親說的?”
“外面這么傳的,楚郎君為何這樣問?”
“因為蔡京乃六賊之一!大奸臣!”
林黛玉以清柔嗓音說道,她沒太仔細看宋史,可蔡京名聲太響,想不記得都難。
“……啊?”
李清照一臉吃驚,“蔡相乃奸臣?”
她還以為貶斥蘇翁和她老師的元祐黨籍碑,乃是新舊黨水火不容導致的。
難怪父親提起蔡相,總是含含糊糊,不愿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