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可卿容光煥發,梳妝打扮好后,先去給李清照和林黛玉“請安”,征得兩位太太的“允許”后,和楚禎高興的回了娘家。
她已經知曉,府內眾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就不刻意隱藏,只要她不說,別人還能逼問她?
先前她畏懼至極的賈珍,眼下已經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不值一提了。
楚禎與她從二門上了馬車,剛出到寧榮街,就聽到有喝罵聲傳來:
“下車罷,還愣著做什么?”
楚禎轉頭看去,見兩個道士驅趕著一個身穿灰色舊衣的老人下車,那老人呆愣愣的,眼神茫然,抱著雙臂站在街上瑟瑟發抖,顯然是身上衣物不夠厚的緣故。
“咦?”
秦可卿皺著眉,瞧了瞧那人,轉頭跟楚禎說:“他有些像寧國府的老爺,名叫賈敬的。”
她嫁入寧國府時,見過賈敬幾面,祭祖的時候也見到。
——她怕老爺忘了賈敬名字,故說出來。
“賈敬?”
聽她這一說,楚禎才又仔細打量起來,“確實有些像,孫存良,你去問問怎么回事。”
他吩咐跟著的孫存良去問話,后者忙不迭騎馬上前去。
見到身穿錦衣,騎著高頭大馬的孫存良后,剛才還幺五幺六的兩個道士忙彎下腰來,笑著問:“這位爺,您打哪來?”
“我從宮里來!”
孫存良不無得意的報上自己來歷,嚇住兩個道士后,才問:“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哪個道觀的,這人又是誰?”
“回這位公公!”
道士忙答:“我們都是城外玄真觀的,因昨日寧國府被抄了,就將這賈敬給送回來!”
孫存良臉色變得古怪,上下看了看賈敬,陰陽怪氣的說:“原來是城外修道的老爺,怎么,不煉丹了?”
賈敬木然道:“我要煉丹,就差一點我就煉成了……”
“你煉丹?你有銀子嗎你煉丹?!”另一道士冷笑:“昨日你家里被抄了,連丹爐都沒有,伱還煉什么?昨晚你苦苦哀求,我們才讓你在柴房睡了一晚,要不是看在你說認識楚神仙的份上,我們會送你來?可惜,進城才知道,你兒子連榮國府都進不去,害我們白跑一趟!”
孫存良又問了些問題后,讓他們等著,自己回來稟報神仙老爺。
秦可卿聽完,從簾子往外看賈敬,說道:“整日里修道,教出這么個兒子,該他有今日!”
知道是寧國府的大老爺回來后,又有不少人圍了過來,幸災樂禍的議論著。
“我們走吧。”
楚禎不再理會,任由賈敬縮著身子,瑟瑟發抖的走進寧榮街。
兩人到了秦家。
秦可卿下車后,淚水就蓄在眼眶,等見了父親,更是眼淚滾滾。
秦鐘低著個頭,不敢再說話了。
秦業先給楚禎行大禮,才對兒子喝道:“孽障,還不快來叩謝神仙?!沒有神仙,你昨日就被拉到獄神廟!”
秦鐘想反駁,他又不是奴籍,怎會去獄神廟?
但拗不過父親,還是上前來行拜禮。
楚禎笑道:“都是一家親戚,不必說這些客氣話。”
幾人坐下來聊,秦可卿很快提到智能兒的事。
換做是以前,古板的秦業定會火冒三丈,但如今卻不一樣了。
秦業朝秦鐘冷冷道:“以你現在的名聲,好人家的女兒也不會嫁給你了,能不娶戲子娼妓就已是萬幸,尼姑就尼姑吧,趁早把她娶進門,成了家你若再不收心,你今后也不必再去找你姐姐,我在家里把你給打死了,免得出門丟神仙和你姐姐的臉面!”
秦鐘唯唯諾諾的答應。
秦業又道:“以后我聽到你再去找那賈寶玉的,直接打死!”
秦鐘忙道:“我不敢了,不,是我不再找他,就此斷了罷!”
“哼!”
秦業冷哼。
事情就這樣定下,秦可卿和楚禎商量著給智能兒贖身、恢復俗名,選個好日子,也別對外說是尼姑,等她頭發長了再娶進門。
秦可卿在娘家待到了下午,才依依不舍的道別,楚禎見了,干脆說道:“以后你想回家就回,都在京城,想見面很容易。”
秦業難得露出笑容:“哪有出嫁的女兒還總是回家的?別人知道也會笑話。”
女兒能從寧國府逃出來,又當上了神仙的妃子,實在是她三輩子修來的造化!
再次道別后,楚禎和秦可卿回到了園子。
林妹妹不在,陪著老太太,寧國府那邊還在抄家。
晚上時,吃過飯后,林妹妹才回到園子,來行宮陪楚禎等坐著。
楚禎這才得知,賈母到底還是讓賈敬進門了,給了他一間房子住,又指了兩個丫鬟去伺候。
黛玉道:“堂舅舅說想要煉丹,被老太太罵了一回。”
李清照幾人都笑起來。
楚禎記得,紅樓書里,賈母對侄子賈敬還是挺客氣的,賈敬去世還悲痛萬分,但鬧到如今光景,只能說恨鐵不成鋼。
夜里送林妹妹回去,楚禎聽她憂心忡忡的說:“我看老太太之意,大約是要幫襯那邊的,只是如此一來,府內本就不多的銀子更少了。你那筆錢,還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要回來。”
楚禎握著她溫軟小手,說道:“你別擔心這些,要不回來就不要了,我沒有半點怪你的意思!”
黛玉和他并肩走,想了一回,說:“我先去跟鳳姐姐說,問她府里還有多少銀子,能不能先還一些來。”
又說道:“賈府雖遇著了困難,處處缺銀子使,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去年借的時候約好今年還,那就沒有不去催的道理,我也聽人說過,若是不去催債,別人還以為不必還了呢。”
楚禎笑起來:“我只要你不用為此擔心就成!”
黛玉朝他笑:“都是些小事罷了,還不至于讓我吃不下睡不著”
“林妹妹吃好,身體好好!”
“這是什么話?”
“好話啊!”
“神仙嘴里還能說出好話來?”
送她回瀟湘館,楚禎照例看著林妹妹擦洗身子,歪在她繡床上,看紫鵑和香菱給她擦洗,可惜林妹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壞心思,不給他去為她洗香香軟軟的小腳了。
泡腳后,黛玉鉆入了被窩內。
楚禎躺她身邊,摟著她,手撫摩在她臉蛋上,與她聊了好一會,才起身離開。
正要回行宮時,晴雯忽然道:“老爺看那,路上還有人。”
楚禎看去,見一盞燈籠飄在那,“是不是巡夜的人?”
“看著不像,也不知道是誰,我喊一下,看是誰。”
晴雯說著,朝那邊大喊了一聲。
“是我!”
“平兒?”
晴雯驚訝,見她走過來,才看到原來璉二奶奶也在。
楚禎也驚訝,朝臉色有些不好的王熙鳳問:“這大半夜的,你們不睡覺還進園子來干什么呢?難道是府內出事了?”
不會是有人死了來報喪,否則王熙鳳見面就說出來了。
王熙鳳一時不知該怎么說。
楚禎笑起來,“平日里風風火火的鳳姐,現在居然不好意思起來,難得!”
這話讓晴雯和平兒都笑了,王熙鳳心里一橫,咬牙說道:“那我就直白點說,我今晚,還有今后,都想住在你這園子里,不知神仙收留不收留我這被休的棄婦?”
“什么?”
楚禎更加驚訝,晴雯也詫異看向她。
“奶奶!”平兒忙拉住她手在勸。
王熙鳳甩開她的手,讓她不必說了。
楚禎臉色古怪:“你剛才說,你剛剛被賈璉休了,所以今后住我這園子里?”
平兒忙說:“不是剛才,是昨日抄家之前……瞧我這嘴說了什么,奶奶沒有被休,只是和二爺鬧了些不快。”
“哼!”
王熙鳳雙手抱在胸前,轉過頭去。
這動作很是不雅,楚禎以為古代女子絕不會做出來的,但放在王熙鳳身上,卻很合適。
“昨天抄家之前?”楚禎問。
平兒告訴了他事情原委。
昨天王熙鳳剛拿到休書,就聽到寧國府被抄家的消息,眾人雞飛狗跳,也沒去理會什么尤二姐和休書的事。
等今日稍微安穩下來,賈璉回到家跟她提,要把尤二姐接進來,王熙鳳氣不過,干脆拿著休書進了園子。
楚禎笑起來,跟她說道:“你沒摁手印吧?拿休書在手,等你丈夫什么時候來求你,你再回去。”
“我回去做什么?伺候那對奸夫淫婦不成?!”
王熙鳳咬著牙罵。
平兒心中一驚,先前奶奶還只是罵王八淫婦,如今卻變成了奸夫淫婦。
楚禎笑了下,“那走吧,跟我回行宮。”
王熙鳳瞥他一眼,“楚大爺這話,說得好像我成宮女了。”
粉面含春威不露的鳳姐風情,盡在這一瞥中。
楚禎收回目光,“你總不能一直跟可卿住,行宮還有幾棟樓,你選一間住進去就是。只不過……”
“楚大爺舍不得?”王熙鳳不動聲色,并未露出標志性的鳳姐笑容。
“不是舍不得,是怕你住園子里,外人知道了,會玷污我的名聲!”
一句話讓在場三人都吃驚,王熙鳳轉頭上下看他幾眼,才噗嗤的笑出聲,用繡帕掩住朱紅唇瓣,笑道:“楚大爺當真會戲耍人,我一個女子都不怕壞了名聲,楚大爺還怕了不成?外人還敢在背后說神仙的不是?只會罵我的淫婦、妒婦罷了!”
說到最后,鳳姐兒冷笑起來。
楚禎微微一笑:“你不怕就好,那跟我來吧,我記得有三棟樓都沒人住。”
王熙鳳沉默下來,走出一段路后,忽然對平兒道:“你回去罷,不必跟我住園子里!”
平兒心里發悶,忍不住落下淚來。
王熙鳳笑道:“好端端的哭什么?我搬進園子里,今后不用理會府里的事,賈家怎么樣也跟我沒干系,抄家也抄不到我頭上,有神仙庇護著,神仙帶東西來還能分我一份,豈不比當什么璉二奶奶強?這二奶奶誰愛當誰當,姑奶奶不稀罕!”
鳳姐決然的聲音回響在四周。
半晌,平兒說:“我是奶奶的丫鬟,又不是二爺的姨太太,自然是要跟著奶奶。”
王熙鳳伸手撕她嘴,笑道:“你這丫頭心里有氣?又在罵我呢!”
平兒忙說不是。
她豈能看不出來?住進園子里的二奶奶,已經做好了被休的準備,若是二爺服軟,將尤二姐送人還好,可要是二爺這回鐵了心要納妾,二奶奶也絕不低頭,就此在園子里長住。
乃至摁了手印,讓休書成真!
至于名聲,如今賈家的名聲都被寧國府牽連壞了,神仙的園子反而是污濁中的清流。
何況,在親眼看著被抄家后,許多事都跟以往不同了。
四人回到行宮。
王熙鳳挑了含芳閣,就在秦可卿住的側殿旁邊,大觀樓東側。
楚禎叫了宮女太監們過來,讓她們去收拾房間,又給她鋪了被褥,牽了電線過來,把電熱毯鋪上去,睡前開一下,等被褥熱了就關掉。
王熙鳳笑道:“難怪秦妃娘娘每日都睡到很晚才起,原來竟是這般享受!”
楚禎笑了笑,對她說:“你要回去,這些擺設就留著吧,當做客房,如果長住,再添點東西。”
“我說了要長住!”王熙鳳嘴硬說,“我聽說園子里姑娘和奶奶每月都有二兩月銀,不知我有沒有?”
“也有,我還不至于吝嗇這點銀子。”
楚禎說道:“你要是把巧姐帶進來住,她也有月銀。”
王熙鳳一怔,忽然間落下淚來,平兒去勸,說巧姐有奶母照顧著,不礙事的,可鳳姐的淚水卻越來越多,最后竟是伏在床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她悲戚的抽泣聲,仿佛傳到賈家的每一處角落,楚禎先前還不覺得寧國府被抄后,賈家有何不同,但現在親眼見到往日里威風八面的鳳姐,伏在床上哭泣流淚,才猛然間感受到,賈家衰敗的凄涼。
連王熙鳳都不顧名聲,搬來了園子里居住。
平兒勸了好一會,王熙鳳才紅著眼,勉強露出笑容:“讓楚大爺看笑話了,想起我那女兒,我就止不住這眼淚,可憐我被休后,也不知新二奶奶對她好不好。”
她不止是想起了女兒,更想到自己,以及賈家。
楚禎想了好一會,才開口說:“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
王熙鳳怔住,忙問:“不知楚神仙這話……?”
楚禎笑了下,“意思就是你女兒是個有福氣的人,好了,你趁早睡吧,我也回去了!”
說罷就起身離開。
王熙鳳送他出門外,嘴里還在念著這首詩:
“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劉氏?哪個劉氏?”
“莫不是劉姥姥?”
平兒道。
王熙鳳這才想起了她,忽然又想到前一句,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凄涼的說:“到底是逃不過的,寧國府被抄了,榮國府也逃不脫,可憐我的乖女……”
說著眼淚又落下來。
平兒趕緊勸:“不若趁眼下奶奶還未被休,明日里把巧姐帶進來,只要住進這園子,府里的事就跟咱們沒干系!”
這話里竟也有逃離賈府之意。
可想而知,寧國府被抄對賈家上上下下的影響,無人不心驚膽寒。
有門路的人,不是脫籍躲開,就是想著進神仙園子,以避開賈家被抄后他們被發賣的命運。
任憑你在賈家手眼通天,什么老爺太太,奶奶姑娘,被抄家后休再提!
王熙鳳想了半日,平兒就勸她上床歇息,王熙鳳又在床上輾轉反側,才下狠心說:“明日我去給老太太、太太請安,先聽她們怎么說,若是默許我住園子,我就把巧姐接進來!”
平兒道:“早些睡吧,明日老太太不會說奶奶什么的,那邊還沒抄家完。”
王熙鳳忽然想到個主意:“你說我去求神仙……罷了。”
“早些睡吧。”
平兒口中說著,眼睛卻定定睜開看著房梁。
說來也怪,雖睡不著,心里卻不像昨晚那樣膽顫心驚,便知道是因住進了神仙園子,不再擔心被抄家的緣故。
一會兒后,平兒就聽到二奶奶平穩的呼吸,知道她已睡下。
平兒輕嘆口氣,她倒是愿住在園子里,但二奶奶卻仍想著二爺能給她下跪道歉,把尤二姐趕走。
再回去當二奶奶。
如果你對有什么建議請后臺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