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腳步聲驚起一片灰塵，晦暗與濃綠交織的廢棄建筑內部，陰影在寬敞的空間里縱橫折疊，營造出一種文明落幕般的氛圍感。
周震不緊不慢的行走在混凝土立柱間，轉過一個彎，前方出現了一扇電子門，門上有凹槽，用來刷卡。
這一幕，跟他第一次過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當時是謝瓊寧拿出交易會的邀請函，刷開了這扇門。
但現在么……
周震心念微微一動，用空投木馬轉瞬打開了門。
門后是一個沒有裝修的毛坯小廳，里面擺放著兩件改裝過的玩偶服，一套是鴨子，一套是獵豹。
玩偶服的樣子、位置、大小、新舊……都跟他之前進入這里時如出一轍。
那一次，謝瓊寧選擇了獵豹玩偶服，他就穿上了剩下的這套鴨子玩偶服。
想到這里，周震還是拿起那套鴨子玩偶服，簡單的套在了身上。
他繼續順著熒光箭頭往里走，這里已經沒有了地面的采光，純靠墻壁上臨時布設線路點亮的燈泡照明。
很多小飛蟲逐光而來，不斷撞擊著玻璃罩子，發出細微的脆響。
半密封的廢棄空間，散發出灰塵混合著霉味的氣息。
前方出現了一道眼熟的樓梯，它呈“口”字形，盤旋著接通上下樓層。
望著這道樓梯，周震沒有停頓，大步流星的朝著樓下走去。
這是彭羅斯階梯，當初他和謝瓊寧一起進入這里的時候，就是被這個階梯困在這里，一直無法離開這座“數字森林”。
不過，根據這座“數字森林”的規則，參加交易會的時候，不會出事，重點是交易會結束之后。
很快，周震來到地下一層，沿著熒光箭頭指示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之后，他進入了一座寬敞的地下大廳。
這座地下大廳沒有隔斷，由于光線的緣故，一眼看不到邊，只能看到幾根粗壯的混凝土立柱，遠遠近近的矗立著。
立柱后，是一片黑暗幽深。
此刻大廳中間的承重柱下，扔著一只老式的圓鐘，時間是22:55。
昏黃的燈光靜靜照耀，細碎的拍打聲不絕于耳，是大量飛蛾堅持不懈的撲騰著。
此刻，圓鐘旁，已經匯聚了十幾名同樣穿著玩偶服的身影，從玩偶服外形來看，有大灰狼、金絲猴、孔雀、大白鵝……
所有的一切，都跟第一次交易會的時候，沒有任何出入。
周震掃了眼這里的人，走到上次來時一樣的位置，停下了腳步。
這些玩偶身影，全部都是那次交易會中，死在這座“數字森林”里的生命體。
現在，這些生命體，都成了這座“數字森林”的一部分，在沒有外界干預的情況下，他們會一遍遍的重復生前的經歷。
正想著，又有幾名玩偶身影，從其他方向的走廊走了出來。
圓鐘的時間不急不慢的走動著，人很快到齊。
23:00整的時候，一道穿著青蛙玩偶服的身影，同樣從一條走廊里走了出來。
黃旭榮到了！
他提著一只木箱，走到人群不遠處，打開箱子，直截了當的開始售賣數學教材、練習冊、試卷、書籍……
所有貨物，按照高一、高二、高三，分成了三份。
就在黃旭榮說明交易方式的時候，那名穿著大白鵝玩偶服的身影，拿起一本數學教材，如癡如醉的翻看著。
黃旭榮頓時快步走過去，一把擋住那本已經翻到一半的數學教材，沉聲喝道：“規矩不懂么？”
“這里的數學教材，只能買，不能看！”
“不想買，可以不買！”
“大白鵝”自知理虧，急忙道歉。
周震跟第一次來這里時一樣，大喇喇的拿起一本數學教材，光明正大的翻看起來。
黃旭榮立刻拋下“大白鵝”，朝周震走了過來。
然而，就在他快走到周震面前的時候，忽然硬生生止住腳步，然后大聲說道：“各位！這次的交易，要增加一個規則！”
下一刻，所有燈光，頃刻熄滅，地下室頓時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噔噔噔……
黃旭榮所在的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跑了！
這一幕，仍舊跟第一次交易會的時候，完全一致。
但周震這次卻是一點去追的意思都沒有，他直接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手電筒，打開，頓時照亮了周圍的一小片范圍。
借助手電筒的光線，大家都看到了“青蛙”消失不見，買家們頓時一片嘩然，都對“青蛙”的舉動感到非常疑惑，七嘴八舌的抱怨了幾句，頓時有人想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會不會，教材是假的？”
這句話剛剛落下，那名“金絲猴”頓時說道：“有沒有懂數學的，檢查一下教材！”
聞言，那名穿著“大白鵝”玩偶服的身影剛要開口，周震已經搶先一步說道：“我是數學老師！我來檢查一下教材的真假！”
說著，他立刻脫下臃腫的鴨子玩偶服，露出里面發黃白襯衫、灰色西裝長褲的典型中老年男教師裝束，同時翻開剛剛拿起來的那本數學教材，開始看了起來。
此刻只有他手里的手電筒照明，在寬闊的地下室里，這點光線顯得微不足道。
周圍的人見狀，紛紛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湊上來幫助周震照明，一時間，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默認了周震的身份。
剎那之際，周震頓時感到，自己跟這座“皇嘉會所”的“數字森林”，似乎有了一定的聯系。
他神情平靜，沒有任何變化，這座“數字森林”的源頭，本來就是他的那間教室。
他在這里扮演數學老師，跟在那間教室里扮演數學老師，本質上相差不大，但風險性卻幾乎為零，一點不用擔心會被“數字雨”發現。
嘩啦……嘩啦……
伴隨著翻頁聲，周震很快看完了這本教材的前幾頁，上面的內容看起來非常正常，就是他印象里的高中數學知識。
但隨著身心的投入，他發現，自己的身上，開始浮現出稀疏的數字。
這些數字細小如螞蟻，它們匯聚成點塊狀，散布在周震的皮膚上，規模不大，零零散散的，就好像普通人紋的紋身圖案，跟之前那種完全由數字組成的身體，不太一樣。
周圍的買家卻似乎一點沒有察覺到異常，見周震已經翻看了好幾頁，頓時忍不住開始催促：“喂！你看好了沒有？”
周震沒有理會這些人，繼續認真的看著手里的數學教材。
他身上那些紋身般的數字，漸漸開始增多，就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抓著同樣無形的刻刀，正在不斷紋上一塊塊新的圖案，飛快的覆蓋著正常的皮膚。
“這到底是不是二十年前的教材？”
“你別光顧著自己看啊，是不是說句話啊！”
“大家伙都等著呢！”
其他買家七嘴八舌的催促聲此起彼伏，為周震照明的手電筒也開始晃動起來。
周震專心翻動著數學教材，好像一點沒有聽到他們的話。
點塊狀的數字，已經幾乎全部覆蓋了周震的身體，看起來跟“數字雨”幾乎一模一樣。
到了這個時候，他終于抬起頭，一合手中的數學教材，周圍所有照明的光源，剎那間全部熄滅。
整個地下大廳，再次陷入粘稠的黑暗。
地下走廊，霉菌的氣味濃郁，即使隔著玩偶服，仍舊撲面而至。
咚咚咚……
黃旭榮一邊全力逃跑，一邊大力撕扯著身上臃腫的青蛙玩偶服。
他已經聽到，身后正傳來一陣同樣急促的奔跑聲。
頭皮發麻之際，黃旭榮再次加快了腳步，生怕被官方的人員抓住。
他現在跟“吉威”電影院里的羅宇晨一樣，都把自己當成了“數字兼容者”，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
跑著跑著，黃旭榮腦袋里忽然爆出一陣仿佛炸開的絞痛。
“啊！！！”
他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極為痛苦的抱住腦袋，與此同時，整個“皇嘉會所”的建筑，似乎都開始了旋轉。
黑暗之中，黃旭榮分不清楚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原地，還是踉蹌著摔倒了，近乎極致的痛楚潮水般沖來，將他的意識切割的支離破碎，他拼命抱緊了頭，腦中一片渾渾噩噩。
好一陣之后，頭痛終于開始減弱。
黃旭榮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正要繼續逃跑，一個低沉熟悉的聲音，忽然傳入了他的腦海：“黃旭榮同學，上課時間，不許睡覺！”
上……上課？
黃旭榮神情呆了一呆，猛然抬起頭來，發現剛剛漆黑一片、霉味洶洶的地下走廊，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一間窗明幾凈、空氣清新的教室。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也被明亮的燈光取代。
他身上還沒有完全脫下的青蛙玩偶服，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不見，變成了灰色圓領長袖和棕色工裝褲。
周圍的課桌后面，還坐著一名名同學。
這些同學至少有一半都是身強體壯、神情剽悍，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煞氣，似乎很不好惹；另外一半，男女老少都有，衣著非常考究，氣質似乎非富即貴。
此刻，每個人面前的課桌上，都擺放著一摞摞數學教材，所有人都非常茫然的望向講臺。
講臺上，站著一道身影，對方穿著發黃的白襯衫，灰色西裝長褲，黑色皮帶，黑色皮鞋，皮帶和皮鞋都是目測就能判斷屬于廉價類。
除了服飾之外，對方的整個軀殼，都由密密麻麻的數字構筑而成，手里還拿著一本翻開的數學書，顯得無比詭異。
看清這道身影的剎那，黃旭榮瞬間瞪大了眼睛。
這是濱海市郊區那所學校里的那位數學老師！
那身衣服，他不會認錯！
他明明記得，自己已經逃出了那座學校，而且，還成為了兼容者！
他記得自己靠著從學校帶出來的數學教材，賺了一筆又一筆，很快擺脫了自幼以來的貧困，開始過上吃香喝辣、揮金如土的美好生活；
他記得自己受到死神時刻的影響，處處遭遇意外，時時碰到變故，甚至連喂過一次的流浪狗，都會在很短時間里被撞死街頭，生活由此越來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還記得……
結果現在，這所有的一切，原來只是自己在課堂上瞌睡的一個夢？！
他一直都在這間學校里，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
這個時候，看到黃旭榮一臉不敢置信、驚愕萬分的神情，周震心中一片平靜。
雖然有些勉強，但好在最終還是成功了！
想到這里，他沒有遲疑，拿起手上的數學書，立刻開始上課。
周震嘴唇翕動，發出一段段高低起伏、音調古怪的聲波。
這些聲波，都是之前“數字雨”上課時候發出的聲音，現在被他一模一樣的模仿出來。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講的是什么，但反正下面的人又聽不懂，沒人知道他講的對不對，只要知道他是在上課就行！
時間緩緩流逝，周震事先定下的鬧鐘，很快響起。
叮鈴鈴……
聽著熟悉的鈴聲響起，周震立刻放下數學教材，學著“數字雨”的樣子，簡短宣布：“下課。”
說著，他將這本數學教材合起，像教案一樣夾在腋下，轉身走出了教室。
一走出教室，四周景象，頃刻變化。
周震又一次回到了那座地下大廳，昏黃的燈光還在靜靜照耀，寬敞的混凝土廢棄建筑里，所有的數學教材，以及那些穿著玩偶服的身影，統統消失不見。
空蕩蕩的地下室里，只有周震獨自拖出厚重的陰影。
他拿出手機，關掉了鬧鐘，然后打開“相冊”，里面的第一張照片，以及第二張照片，分別是黃旭榮，以及那些數學教材的買家。
看了眼自己全是數字組成的手臂，周震用力閉上眼睛，似乎在全力思索著什么。
好一陣之后，他再次睜開眼，身體已經恢復正常，渾身上下，都是正常人的血肉，看不到半點數字的痕跡。
望著這一幕，周震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數字雨”的力量，真的好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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