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爺子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鐘毓是故意找借口離開的。
這次見她,就是想先摸摸底,不管背調的結果有多完美,沒接觸過本人心里總是不踏實。
而試探的結果他也很滿意,鐘醫師雖家境普通,但她本人各方面足夠出色。
不論是她的專業能力,還是與人談話的社交能力,那股不卑不亢的氣質,很是讓他欣賞。
到了他這個歲數,什么樣的事都經歷過,早參透了人生的真諦。
他那獨孫,還是找個能力出眾的妻子過日子才踏實。
對方現在不接受沒關系,軟磨硬泡總能讓她動心。
等程老爺子再回病房時,程野的麻醉藥勁過去了,他正疼的渾身不舒坦,剛跟護工發了脾氣。
看著扔在地上的杯子,老爺子皺眉問道:“你又作什么妖?”
程野因先前隱瞞身體狀況這事兒過意不去,面對老爺子時還有些理虧。
他仰面躺倒,有氣無力道:
“我剛才要喝水,這護工根本不會伺候人,弄的我脖頸都濕了,也不知道拿個吸管過來,蠢死了。”
程老爺子眼眸微瞇,語帶嫌棄道:
“這可是你自己挑的人,伺候不好你也受著,誰讓你逞能,我看你就是活該遭罪。”
程野知道這頓埋怨遲早會來,他索性耍無賴道:
“我不管,我要換個高級護工,這個不行,小高趕緊替我把人打發走。”
小高就是一直跟在程老爺子身邊照顧的助理,他聞言立刻看向老爺子。
程老爺子在外風格強硬,對唯一的孫子卻是無比縱容。
他朝小高點頭,聲音蒼老的說道:“換就換吧,替他挑兩個好的,輪換著來照顧。”
小高頷首,立刻去外邊打電話找人。
那護工也被他拉走了,沒了外人在,祖孫倆可以敞開心扉說說話。
老爺子看著孫子慘白的臉說不出的心痛,他語重心長道:
“下回你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先告訴我,我這么大年紀經不起嚇,還想多活幾年抱重孫呢。”
程野自知理虧,他聲音悶悶的說道:
“我不想您老人家跟著操心,這病我也實在無法說出口,何必讓您跟著干著急呢。”
程老爺子不悅的說道:“什么叫我跟著操心?我這都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了,不為你操心,還能為誰操心,萬幸手術順利!”
程野也很慶幸,他語氣稍顯輕快道:
“鐘醫師醫術高超,沒有她我這后半輩子也不知道該怎么過。”
程老爺子對這一點也是感激的,他笑罵道:
“沒出息的樣兒,喜歡人家就大膽去追,以后娶回家再好好疼她,也算是報答她了。”
程野臉上的表情一僵,他無奈道:
“爺爺~你別亂說,人家哪會看的上我,我又算哪根蔥。”
程老爺子不贊同道:“你哪點比別人差了?之前去劇組做武術指導,不也闖出名堂來了,等身體休養好,好好打理公司,我不信你做不出成績來。”
程野苦笑,這些都不過是借口而已。
他是喜歡鐘毓的,但想到鐘毓在手術室說的那些話,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無奈道:“爺爺~我與她不僅是事業上的差距,她是我的主治醫生,對我的情況太了解,在她面前我會沒有尊嚴。”
程老爺這才明白自家孫子顧忌什么,他好笑道:
“傻小子!知根知底才好呢,她以后還敢嫌棄你不成,只要你不多想,我相信她也不會在意。”
程野細想鐘毓的為人,直覺告訴他,鐘毓不會因為這病看不起他,可他自己心里自卑,如果可以,他還是寧愿找個不知道他缺陷的女人共度余生。
想通之后,他自己也釋然了,對著爺爺勸道:
“其實我對鐘醫師的感激之情更甚,她是個值得人尊敬的醫師,她的優秀有目共睹,讓她做豪門少奶奶實在屈才,我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人,與她在一起我會有壓力的。”
程老爺子氣的吹胡子瞪眼,“沒出息!什么叫有壓力,她再有本事,那也只是個女人,娶回家照樣要給你暖床生孩子,你喜歡就搶回來,有什么好猶豫的?”
程野并非狂妄霸道之人,他也知道自家爺爺的脾性,正面與他說不清,干脆找借口道:
“程遠與鐘醫師認識更早,他一直暗戀鐘醫師,都是自家兄弟,我不好奪人所愛。”
程遠剛去藥房取藥回來,到病房門口時,恰好聽到這一句,正準備推門的手停了下來。
而病房里面的程老爺子眉頭緊皺,他蠻橫道:
“程遠要是跟她有戲,你現在就該喊她嫂子了,難不成你還怕自己競爭不過他?”
程野從不認為自己比程遠差,他疑惑道:
“爺爺不是很看好他嘛,做什么鼓勵我與他競爭?”
這也是程遠不解的,難道叔爺爺以往對他的那些好都是騙人的?
不等他想清楚,就聽程老爺子嗤笑道:
“我對程遠確實很看好,可并不妨礙我偏著你啊,他再優秀那也不是我的親孫子,你再不成器,那也是我的血脈,有可比性嗎?你要是真喜歡鐘醫師,就不要考慮那么多。”
程野嘆口氣,要是不打消爺爺這念頭,只怕將來會給鐘醫師增添不少麻煩。
他不耐煩的蒙上被子,嗡聲嗡氣道:
“好了,您就別念叨了,跟誰結婚我自己做主。你要再這么逼我,等我身體好了,我還跑到港城去,讓你永遠都找不到我。”
程老爺子強勢一輩子,偏拿這孫子沒法子,他再次詢問道:
“你確定不要鐘醫師?”
程野捶床,大發脾氣。
“您還有完沒完啦?我說了不喜歡她,你要是把她得罪了,我的身體好不了,這輩子你都別指望抱重孫!”
還是這話最管用,程老爺子立馬認慫。
“行吧,我不管你了,那你可得給我找個不輸鐘醫師的孫媳回來,家境我不在乎,最重要的是她本人得有本事。”
程野懶得搭理他,程老爺子正想開口繼續勸,門外就傳來了小高的說話聲。
“遠少爺,你拿藥回來了嗎?”
門外的程遠面色不變,他謙和的笑著道:
“藥拿回來了,叔爺爺也在里面嗎?”
小高并不知道他在門外待了多久,笑著回道:
“老爺在里面呢,您請進!”
他能在程老爺子身邊站住腳,就是因為會來事兒,誰也不得罪。
程遠仿佛從未聽到祖孫倆先前的談話一般。
他拿著藥進了病房,先跟程老爺子打招呼,然后面色不變的對程野道:
“這止痛藥不能多吃,你只能吃一粒緩解一下。”
程野痛的冷汗都出來了,接過程遠遞來的藥就往嘴里塞喝水吞服。
有外人在,程老爺子又恢復人前那張慈愛的面孔,他對程遠道:
“還是你最靠譜,有空多來照看這傻小子,畢竟你是醫生,比我老頭子懂得多。”
程遠拿個橘子剝好皮遞給程野,他臉上帶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小高說高級護工一會兒就到,我前段時間剛做的闌尾手術,刀口有些發炎了,醫院那頭的病假也剛結束,明天還有手術要做,恐怕顧不過來。”
程老爺子臉上的笑意收斂了起來,他皺眉問道:
“你刀口都發炎了,怎么還給病人動手術呢,要多保重自己身體,你要是出事,你媽怎么辦?”
老爺子提起他最脆弱的部分,讓程遠心里有種針扎似的疼痛,他輕聲道:
“我會注意身體的,您放心!”
他脾氣向來溫和,哪怕失望憤怒到極致,也都會體面與人相處。
等從病房出來,程遠后背已經汗濕,他不知是身體難受所致,還是心底失望太大。
他下意識的想去找鐘毓,走到診室才發現,她正給病人包扎傷口。
看見他來,鐘毓隨口道:
“你先稍等一會,我馬上就好。”
程遠點點頭,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來。
鐘毓在處理患者傷口的時候,是沒有時間理會他的。
程遠只靜靜的看著,他眼里有讓人看不明白的情緒涌動。
等到患者離開診室,鐘毓卻見程遠走神。
她大聲喊他,這才回過神來。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鐘毓邊給自己的手消毒,邊跟他說話。
程遠無所謂的搖頭,他聲音低沉的說道:
“你這會兒有空跟我聊幾句嗎?”
鐘毓側過頭,這才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
“暫時沒有病人過來,可以陪你說說話,你情緒不太對,有什么事就直說吧。”
程遠低下頭,有些歉疚的問道:“我叔爺爺是不是找過你?”
鐘毓毫不避諱的承認了,她半開玩笑道:
“他讓我給他做孫媳呢,可惜我對程野沒什么感覺,入不了這豪門,所以就直接拒絕了。”
程遠臉上的表情有些繃不住,他苦笑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的這些麻煩都是源于我,真是對不住!”
鐘毓覺得他這話說的有些奇怪,平靜道:
“不過是個小誤會而已,我已經回絕了老人家的好意,程野那邊也說的夠清楚了,他們應該不會繼續對我做什么的。”
程遠臉色不大好的搖頭,斟酌著說道:
“叔爺爺雖對我有恩,但他性格著實霸道了些,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就此作罷,如果他去刁難你,你可以來找我。”
鐘毓不以為然道:“你就別操心我了,程野對我沒心思,你那叔爺爺也不會對我怎樣,倒是你身上跟背負著枷鎖似的,太沉重了。”
程遠眼神憂郁的看向窗外,過了半晌,他才開口道:
“因為我欠叔爺爺人情啊。”
鐘毓有些明白他為什么對程野那么緊張了,轉身替他倒了杯水,示意他慢慢說。
程遠不想再給鐘毓增添麻煩,他把該說的都說清楚,將來才能保持單純的同學關系。
他一上午忙前忙后,連口水都沒喝,端著杯子喝口水潤潤嗓子,這才開始娓娓道來。
“我爸一直很愛酗酒,每次喝醉了就打我媽,我八歲那年他失手把我媽打殘,不想承擔高額醫藥費,干脆一走了之。”
想起小時候那段痛苦經歷,程遠的身體止不住的微微顫抖,很顯然他還沒有走出陰影。
鐘毓也沒料到,溫和謙遜的程遠竟會有如此悲慘的童年,她的表情也凝重起來。
程遠繼續說道:“其實叔爺爺跟我們家只是同宗,已經隔了好幾代,早就沒往來了,但我走投無路求上門時,他還是出手幫忙了,不僅幫我送我媽去醫院,還出錢養著我們,直至我大學畢業他才停止資助,我爸后來回來搶房子,也是他幫著打發的,我們母子倆能有現在的安定日子,全都仰仗他。”
說完最后一句,他才看向鐘毓,眼里滿是無奈。
自古人情債最難還,鐘毓能理解程遠的苦惱。
“我媽現在還坐在輪椅上,她勉強能做些家務,但還是離不了人照顧,我上大學的時候叔爺爺給她安排了保姆照顧,上大學期間我攢了些錢,想一點點的還給叔爺爺,但他說什么都不要,只讓我好好工作,不要有負擔。”
鐘毓直覺,拿這錢的代價一定不會小,出聲勸道:
“這筆錢你得還,哪怕他不要,你也得還,等你攢夠了可以一次性還清。”
程遠也是這么打算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他拿給我們家的每一筆錢,我都有記賬,我肯定會一次性還清,錢可以還,但人情債怎么辦?所以我只能對程野多盡心些。”
說到這里,他看向鐘毓的眼神滿是不舍。
“我從大學時期就喜歡你,但我沒勇氣背著爛攤子向你表白,我那還不完的債,更不該由你來承受,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你被人算計的失去自由。”
他這話無端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鐘毓意味深長的看向他。
程遠并未回避,他擔憂的提醒道:
“如果你不喜歡程野,一定要跟他保持距離,千萬不要小看我叔爺爺的勢力,他手里掌控著國內百分之七十的船運業務,手底下的人也并不都是走正道的,離他們遠點,你才能過你想過的生活。”
鐘毓非常感謝他這善意的提醒,正色道:“我知道了,謝謝你!”
程遠內疚的搖頭,“你來廣州這么多天,我不僅幫不了你什么,還給你招來了麻煩,真是抱歉。”
鐘毓并不覺得他有什么錯,寬慰道:
“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你不用自責,有些事就算你想幫,我也不一定會接受。路要自己走才踏實。”
程遠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愛慕,可說出口的話,卻又滿是無奈。
“叔爺爺心眼小,說他睚眥必報也不為過,他和程野都相中你,如果我還跟你糾纏,只怕會惹他不快,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我只能選擇放手,我還有癱瘓的媽媽要照顧,請你原諒我的懦弱。”
鐘毓笑著搖頭。
“我一直拿你當普通同學對待,你放下執念反而讓我松口氣,你用理性的方式處理感情問題是對的,能與我實話實說這很好。”
鐘毓并不認可,兩個人愛的死去活來,沖破一切阻礙都要在一起才是真愛的觀念。
拿的起放的下何嘗不是勇者,會權衡利弊才能步步為營。
愛人先愛己,程遠并未做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