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子鐘沒有想到,這等時候,居然是一個姑娘站了出來。明明大好的機會,眼看著那莽夫就要割腹了。
他很生氣。
生氣的同時,又覺得那位姑娘,著實有些好笑。
“小東家不來,來了個小嫂子。”
盧子鐘的這一句,話音才剛落下,后頭的盧元,以及四大戶的管事,皆是大聲笑了起來。
“我說,莫要動他。”姜采薇沉著臉,走前兩步,想把司虎扶起來。
司虎顫著身子,抬起的臉龐,虎目迸淚。
“嫂……我、我賭命輸了的。”
“輸了的,我要割腹謝罪。”
“他們誆你。”姜采薇搖著頭,“你即便不信我,也該等你的牧哥兒回來,你這般死了,他會很傷心。”
“小嫂子,別亂講話,大家都見著了。”盧子鐘攏著頭發,“你且問問他們,既然是賭命,那便愿賭服輸。你有些無理取鬧了。”
“哪兒來的鄉婦,還敢擾亂公審。”
“尋些人來,將她轟走。”
四大戶的管事勃然大怒,起了身,揚手怒指。
姜采薇渾然不動,在她的后頭,周遵帶著幾個青壯,冷冷列身在后。
弓狗抱著彎弓,藏身在瓦頂上,僅有的一只眼睛,透過了雨幕,緊緊盯著前方。
“小嫂子不讓?”盧子鐘還是覺得很好笑,想不通面前的這幫人,哪里來的底氣。
雖然說識得一位邊關小將,但這等人脈,認真來講,盧家一樣有,而且更多。
他只是不愿意把事情鬧得太大,畢竟對仕途來說,是有些不好的。
“太大的道理我不懂。”姜采薇寸步不讓,“我只知道,你想讓虎哥兒死,便親自和我當家的講,他同意了,我就讓開。”
“這里可是官坊。”盧子鐘瞇起眼睛。
“去了哪兒,也該講一個理字。”
盧子鐘再度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尖銳。在湯江城這么多年,沒人敢拂他的面子。
許久了,都不曾見過這般風骨的女子。
“賭命,即愿賭服輸。若我剛才輸了,自然也會割腹。還以為邊關來的,都是吊卵的好漢。嘖,想錯了的。”
司虎垂著臉,又想抓短刀,被姜采薇一腳踢開。
盧子鐘神情有些玩味,他看透了一個莽夫,卻偏偏沒有看透,一個邊關來的小鄉婦。
“于吏,那便按著法兒來辦。”
在后頭的老吏皺了皺眉,抬手一揮,幾個官差面色不善地提了樸刀,往街路中間走去。
雨還在下。
讓姜采薇覺得身子頭涼透了。
動了官差,事情會很嚴重。但她不得不站在這里,很久之前,在某次徐牧離開莊子的時候,她就說過。
莊里的事情,偌大的家業,她會幫徐牧守著。
所以。
二十二個莊人,一個都不能少。
顫著手,她摸入了懷里,摸到那柄老柴刀。并非是要殺人,而是要保護好莊人。
“虎哥兒,你起來啊!”周遵怒吼。
“人家在誆你,你個傻憨,便懵懵地信了!”
“我家的虎哥兒,是騎馬沖殺的好漢,不似這等,被人套了還往里鉆的傻憨。”
司虎仰著頭,臉龐驀然變得憤怒無比。只覺得一股怒火,填滿了整個胸膛,順勢去撿了割腹的短刀,準備起身。
盧子鐘退開幾步,似笑非笑。
這個意料之外的結果,他更是滿意,只要動了官差,這幫外來戶,只能滾出湯江城了。
往大一些說,更有可能,會被大紀律法連坐,流放發配三千里。
“公子妙計。”盧元急忙上前幾步,止不住的笑意。
“別胡說,我是個仁善的人,明年還要入仕戶部。他們要鬧,我也勸不住。”
有花娘走來,重新給盧子鐘披上了大氅,又端了熱茶。
盧子鐘淡笑一聲,喝了口茶抬頭,饒有興致看著幾個官差,看著那個傻大個,被激得要跳起來。
風雨聲越發驚人,圍觀的人群,即便退到了屋檐下,也盡數被潑濕了褲腳。
“哪兒來的蹄聲。”這時,一個年輕些的小吏起了身,側過了頭。
盧子鐘微微不悅,也跟著側過了頭。
遠處的街路上,一騎人影,驀然間穿透了風雨交加,急急踏了過來。
馬背上,一位渾身濕漉的男子,抬頭看了看面前,隨即,便冷冷下了馬。
“東家!”周遵第一個驚喊開口。
緊接著,二十余個莊人,也急忙擁了過來,臉色帶著天大歡喜。
姜采薇站在原地,見了徐牧,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按著刀,不知覺間,隱隱哭出了聲。
司虎哆嗦著身子,不敢看徐牧,急忙將手里的短刀,遠遠往外頭丟去。
“先起來。”徐牧凝著聲音。
司虎虎目迸淚,又是擦又是抹,卻如何也弄不干凈。
“告訴哥兒,哪個欺負你。”
司虎揚起手,指去盧子鐘的方向。
盧子鐘面露猙獰,穩穩坐著,連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
這出好戲,終究是沒唱起來。渡口的這位小東家,不像一個笨人。都阻馬了,還能這般趕回。
但那又如何,湯江城里,終究是四大戶說了算。
“采薇,收好刀,把莊人帶去后邊。”徐牧繼續往前走,途經姜采薇身邊,伸了手,替她將濕漉漉的幾梢頭發,撩到了鬢角。
“徐郎,奴家是怕虎哥兒出事情。”
“不怪你,換成是我也會生氣。我若早些趕回,你也不至于受這般的苦頭。”
錯開姜采薇的身子,徐牧抬起了手。隱匿在瓦頂的弓狗,也沉默地放下了彎弓。
繼續走,走到官坊前,徐牧頓住腳步。
幾個官差匆匆回了刀,擋在徐牧面前。老吏扶正了頭頂的灰翎帽,從旁又拿起大盜的卷宗,準備誦讀。
盧子鐘將手縮在大氅里,面露淡淡笑容。
“這位,便是渡口的小東家吧。”
“不識禮數。”盧元踏步過來,跟著附聲。
徐牧立在風雨中,抬起頭看著盧元,只覺得有些好笑。從望州一路來到湯江,這膈應人的東西,總是如蛆附骨。
“貴姓。”
“盧姓,子鐘。”
“你與內弟賭命了?”
“賭了,還贏了。”盧子鐘抱著手,饒有興致地答著話。
“按照規矩,你的傻子弟弟,該割腹謝罪。”
“我與你再賭一場如何?誰輸誰死。”徐牧瞇起眼睛。
雨水還在嘩啦啦地打落,那些圍觀的人,不知覺又往后退去了幾步。
盧子鐘原本訕笑的神情,隱隱有了絲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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