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三天我市將維持強降雨天氣,出行開車請注意做好防范;7.18失蹤案仍未告破,受害女生已逾168小時無消息,警方宣布希望渺茫,但仍會竭力搜尋;天津路修繕工作尚未結束,請各位司機朋友們注意繞行。”
耳機里傳來播音員那性感的腔調,外面雨落狂流,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戶上,像是癲狂的交響樂,舉頭三尺都是連綿的水串,仿佛天空開了水閘的門。各種私家車不顧保安亭的勸阻,推倒護欄一窩蜂地擠了進來,沒頭蒼蠅似的亂竄,操場上全是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大聲喊著自己孩子的名字。
教室里已經沒人了,楚子涵卻還留在這做值日,手里拿著抹布,腳邊放著水桶,以她的個子,揚長手臂就能覆蓋整個黑板,擦得格外賣力。
班主任經常以楚子涵的事跡鼓勵大家,說全班人只有她做完值日,那個黑板是锃光瓦亮到能反光的,你們剩下的人就老愛在邊邊角角偷懶,要多學學人家,如果每個人都像她一樣,我們班何愁不興旺!評分何愁不滿點!
下面的學生們通常只會用默不作聲來回答班主任的雄心壯志,誰都知道楚子涵是完美無缺的,可大多數人身上都會有很多毛病,像她那樣超然物外的美少女估計中華上下幾千年來也就一個,并非每個人嚷嚷著努力揮灑汗水,再加點靈感就能成為愛因斯坦。
做完值日,楚子涵背起挎包,她的桌上放著一把湖藍色的花傘,那是楚糸給她的。妹妹在剛放學的時候就來了,那時候雨勢還不大,她知道姐姐今天做值日,特意過來送把傘。
其實楚子涵的包里也備著一把傘,但她還是接受了,有些東西即使你不需要,也未必要拒絕,尤其在面對自己親人的時候。
外面的雨勢還是如滔天的狂浪,這種天氣,仕蘭中學的學生們多半都是要家長來接的,楚子涵家里也有過自己的司機,爸爸給配的,是一個看來相當靠譜的中年大叔。
靠譜這種事情,單指車技,人品就未必了,當他第一百次在接車的時候看向楚子涵的大腿,就到了他被辭退的時候。
太過漂亮的女生是把雙刃劍,只要不犯蠢,在這個娛樂至上的時代里,靠臉蛋身材就能混的如魚得水,反過來也往往容易吸引一些來者不善的目光,就像之前那件事里的流言蜚語和惡意揣測。
楚子涵幾乎已經習慣了各式各色的眼神,自那以后家里就沒有過別的司機,專職女司機這種稀缺物種委實不好找,楚家姐妹日常通勤的交通工具就變成了兩輛自行車。
看這天氣,顯然是沒法騎自行車回去,楚子涵張開傘走進雨幕里,鞋底濺起的水花灑在她小腿上,雨絲斜著打進傘下,留下滿臉的冰冰涼涼,像是那年去旅游過的潑水節,雨傘被打的砰砰作響,總有種下一刻就會被洞穿的感覺。
沒來由的就想起生父那張糙漢子的臉來,總是笑得那么開心,似乎一點煩心事都沒有過。作為一個專門開車的,這種時候他很容易派上用場,他也很樂意過來給女兒當車夫,但楚子涵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撥通他的電話。
今天這場雨確實很大,卻還沒到無法接受的時候,她寧可冒雨回去衣服濕透,也不想老是坐那個人的車,媽媽會不高興,繼父會更不高興。
耳機里的電臺廣播換成了音樂播放器,這個年紀的女生會聽廣播是件稀奇事,楚子涵是在用里面的新聞了解自己身邊的事,她很少把多余的時間放在娛樂上,就連現在聽音樂也是Singing In The Rain這樣的世界經典,因為她既會跳一些舞也懂得鋼琴。
那時候她還沒學劍道,爹媽覺得自家女兒少了點女孩該有的味道,遂給她安排了那些課程,后來她逐漸長大所擁有的那些氣質,很大程度上都和以前學過的東西有關聯。想來這世界上也很少有什么女孩,是同時擅長鶯歌善舞,又喜歡劍蕩八荒的,這些東西混合在一起,就造就了神人般特殊的楚子涵。
I’m singing in the rain,
Just singing in the rain,
What a glorious feeling,
I’m happy again,
I’m laughing at clouds,
So dark up above,
The sun’s in my heart,
And I’m ready for love.
那首歌的調調和她這樣的人委實不搭,可漫步在這樣的雨中,總是會讓人想起來不久前才看過的那個片段,她在無人的小路上低聲淺哼,這大概是她唯一稱的上是可愛的時候,沒有誰會想打擾一個漂亮女孩在雨中獨自哼歌,似乎對很多人來說都讓人惱怒的天氣,在她的歌聲里也變的格外歡快了。
高嶺之花也有少女的一面,只是往往沒什么人知道,就因為她老是一張沒什么表情的臉蛋,就一廂情愿地認為她是個不懂得酸甜心事的直女。
可楚子涵其實挺喜歡戀愛這東西的,不然也不會唱情歌看言情小說,只是她沒法理解為什么要喜歡一個人,為此而交付終身,所以就只能看著身邊的人,翻翻資料試圖去理解他們的心理。
這叫過于成熟,以至于跳過了人生中某些該有的階段,十五歲的女孩心里裝的是八十歲的高僧靈魂,看待一切都帶著好奇的學究心態。楚糸經常說老姐你要不是試著戴個眼鏡,平光的那種,我覺得你只需要一副黑框眼鏡,氣質就能從生人勿近變成高攻低仿的可愛女博士。
離開仕蘭中學外面是長長的步道,兩邊種滿梧桐樹,雖然是個貴族學府,但就和大多數學校一樣,它的位置并不會在市中心,相對偏遠,熱鬧氣全靠圍繞學校的商鋪。今天暴雨如注,學生們沒有逗留的思緒,早早就上自家的車回去,這些商鋪也沒心思在這種天氣里還開門,都關店歇業去了,長街上只有楚子涵一個人的身影,她是最后一個離開學校的。
走路回去還是挺遠的,不過楚子涵并不在乎今天這程路上多耗費的時光,她的骨子里也有點小文藝情緒,每到雨天心情就會格外的舒暢起來,即使是冒著這樣的大雨走路,渾身會打濕,對她來說也是件值得的事。
拐過街角的時候,耳機里的音樂剛好中止,自動切換下一首,在徐徐展開的低沉前奏里,楚子涵聽到了一個格外沉重的聲音。那是某人的腳步,像是在舞臺上奮力表演的踢踏舞者,牛皮皮鞋里的金屬片敲打木質地板,發出鏗鏘有力的旋律。
可這既不是什么劇院,也不是什么舞臺,在雨落聲堪比鞭炮炸響的天氣里,什么人會這樣走路?以至于腳步聲能大過雨聲?
她詫異地回頭,身后卻沒有見到任何人影,那個腳步聲依然在她身邊響徹,因為大雨的干擾,她沒法確認到底來自什么方向,只是本能的感覺到近在咫尺。
因為沒看到人,楚子涵以為是自己的耳機出了問題,但她摘下耳機,那種聲音反而更近了,似乎就在自己的身邊,有個人在圍繞自己跳舞,她卻看不見。
鬼?她心里幽幽冒出一股寒氣來。
每個城市里都有一些所謂的怪談,好比這座城市里經常有人說,在暴風雨的夜晚,看到海市蜃樓般的高架路,像條巨龍似的沖入濃霧中,但卻沒法找到高架路的入口。而這里每隔一兩年,也都會像今天這樣下起莫名的大雨來,周圍都是一片晴天,積雨云就扎堆在這兒下雨,每到這種天氣就總有傳聞,說深夜里看見帶著兩把刀的男人斬殺惡鬼,惡鬼凄厲的嚎叫能震碎玻璃。
楚子涵從不信神佛鬼怪,是堅定的科學支持者,但當下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詭異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什么時候得了什么病,據說異常聽覺這種事發生的概率不低,對大多數人來說就是那么一小會兒就會過去,只有少數人才會長期存在。
巨大的水花在她腳邊濺起,灑了她滿身污水,仿佛那里剛剛挨過一枚炮彈,吃驚之余楚子涵猛退了幾步,瞳孔放大,因為她剛剛看見了一個影子!只有一瞬間,就在那個水花炸開的地方,模糊的黑影在模糊的幽暗夜色中一閃而過,像是一團聚散的黑霧,速度太快了,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到,如果不是那里恰巧被路燈照耀著,就連這剎那的現行都不會有。
接二連三,水花不停地在楚子涵身邊炸開,每一次都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有個看不見的人正在圍繞她歡愉地雀躍,跳著一支邪惡的獻祭舞蹈。
楚子涵想都沒想,丟掉雨傘奮力地奔跑出去,她是仕蘭中學女子組田徑比賽的冠軍,第二名與她的差距接近半圈,同學們都說她去男子組也一定是第一,足夠去參加市級比賽。
必然有東西盯上了她,可她看不見,除了逃跑沒有別的選擇。
風雨迎面而來,打的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無數聲爆響緊隨著楚子涵的步伐,積水潭里的水越濺越高,由此可以想象那個看不見的東西每一次踏步,到底有多么驚人的力量,高速行駛的車胎都不會有這樣大的威力,或者說那個東西的速度已經快過了汽車!
她被追上了,水花在她前面朝向她飛濺,像是噴射水流的高壓槍。楚子涵不得不把手伸進自己的挎包里,從里面取出一根亮銀色的金屬棍,隨著她的甩臂,那根棍子前端伸縮,關節扣緊,長度驟然增加到不下于一把竹刀。
因為長這么大沒少遇到過各種惡意,楚子涵的包里總是放著這么一個金屬甩棍,開啟之后就能當刀劍擊打,缺乏刃度不是什么問題,她的力量足夠,每一下都能給普通人帶來皮開肉綻的重創。
沒有任何猶豫,甩棍直接打向自己身前,那東西只是很快,快到看不見,而不是什么不存在的鬼魂,那就一定會有被命中的可能。
手心上傳來沉重的觸感,她確實打到了什么東西,那是一團難以被發覺的朦朧黑霧,即使在路燈光下也只是輕飄飄的一縷,但當被楚子涵狠狠打了一棍,黑霧就慢慢聚攏起來,清晰可見的人形輪廓如解除隱身一般緩緩出現。
那是一個像人的東西,盡管有著人的大致外表,可它的身體上卻布滿黑色的鱗片,臉已經沒有任何人樣,全是粗糙如巖石的表皮,雨水灑在它的身上瞬間就會升起白霧,手臂格外粗壯,有著不符合身體比例的形狀,末端根本就不是人手,而是獵食者的爪子。楚子涵的甩棍就卡在爪子中間,她沒有打中,是對方接住了她的攻擊。
心里已經大致有所準備,可親眼看到這種東西楚子涵心里還是很恐懼,一時間幾乎忘了呼吸,那玩意兒的眼睛居然是金色的,像是兩個發亮的燈泡,占據了臉部相當大的位置,似人而非人,介乎于各種故事里的惡魔和人形之間,真的就是只能用惡鬼來形容。
惡鬼低低的笑了起來,它的笑聲尤其詭異,如同森林中的夜梟,黃金瞳緩緩蠕動,放肆地在楚子涵身上打量,重點觀察她的腰胸腿,和每一根身體的曲線。
這應該叫做視奸什么的,那種視線格外叫人不舒服,好像它只是看著自己,就已經把自己舔了個遍,令人惡寒又想吐,楚子涵不是沒遇到過惡心的人,唯獨這家伙尤其出眾。
暴雨如注,夜深人靜,這座城市里居然還有這樣的東西存在,真像是那些都市傳說里描繪的場景,難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7.18失蹤案仍未告破,受害女生已逾168小時無消息,警方宣布希望渺茫,但仍會竭力搜尋。”
腦子里突然就想起晚上聽過的廣播來,那件失蹤案是最近城市里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據說那個女孩只是下車去對面街買點東西,司機在車上等她一直看著,大貨車經過兩人中間隔絕了視野的功夫,女孩就不見了,至今仍然沒有任何線索。
楚子涵瞬間就明白了,那件失蹤案就是眼前這個東西的作為,它能像黑霧一樣隱匿幽暗,又快的驚人,所以警察們找不到作案人的蹤跡,那個失蹤的女孩很可能已經慘遭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