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十七章 戰爭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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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更要籌糧了。”邵勛看著盧志、庾琛二人,說道。

邵勛走到墻邊,看著地圖,說道:“劉聰到底是殺出來的一個人,只要不服散,腦子就很清醒。他現在的決心很大……”

劉聰少年時習文練武,都挺有成績的。能開硬弓,能騎烈馬,武藝不錯,書法也很不錯,還會音樂,能與司馬熾暢談樂理。

冠禮之后,到洛陽游歷,增廣見聞,結交了很多人。

后出任新興太守主簿,參與一郡機要,熟悉了官府的運作,對公文起草、上傳下達了然于胸。

隨后出任匈奴右部尉,管理胡人事務。

再然后,出任齊國中尉,開始管兵。

再到司馬穎幕府歷練,武職、文職都做過。

劉淵起兵后,他帶兵東征西討,積累了豐富的沙場經驗。

他其實真的比兄長劉和更適合當劉漢天子,因為后者只是“好學夙成”,書生成分比較濃。

當然,這不是說書生不適合當天子。有的書生讀書多,善權謀,手腕高,可通過權術手段馭下。

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時候?這是亂世啊。

亂世還讓文人當天子,這不是扯淡么?人心長草的時候,長期在外領兵的兄弟是可以掀桌子的。

劉和缺的就是在外帶兵打仗的經歷。

這也給邵勛提了一個醒,如果他活的時間不夠長,沒能理順諸般事務,那么繼承人的位置就不能交給沒有軍事能力的子嗣,因為他試圖建立的王朝,并非世家大族的天下,穩定性是不太夠的。

但如果需要世家來幫你穩定王朝,那必然和光同塵,與他們打成一片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最大的不穩定。

南朝晉宋齊梁陳五朝變幻,不都是世家大族拋棄了原本的皇室,換人了么?

“劉聰……”邵勛的手指在平陽方向點了點,說道:“河北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這么打下去有點被動。”

盧志一聽,眉頭皺了起來。

這話他不愛聽。河北多好的地方啊,王霸之基啊!

曹孟德對此都愛不釋手。

就以鄴城為例,他在城西修彰渠堰,既消除了漳水水患,又給鄴城軍民提供了水源(長鳴溝)。

西門豹修建的天井堰也被曹操重筑,使漳水回流東注,里中有十二蹬,每蹬相距三百步,分置水閘門,分漳水為十二流,水流所灌處叫晏波澤。

他還在城南修建石塞堰,從安陽引洹水入鄴,匯漳水而東流,灌溉農田——現已淤塞。

曹孟德搞的這些水利工程,不但利于農田灌溉,還便于交通往來。

城西又有玄武池,不僅可排練舟師,周邊還環境優美,是一處很好的游覽之所。

有湖、有河、有渠、有溝,帶來了便利的交通,帶來了農業的豐收,帶來了優美的景色,你當河北第一名城的名頭是白來的?

只不過大晉朝以來,對河北不重視,太平年間很多水利工程就年久失修,戰爭爆發后更是無人問津,讓鄴城無法發揮出其全部實力罷了。

在盧志看來,這會就不該猶豫了,直接將幕府遷到鄴城來,花大力氣修繕曹魏以來的溝渠、堰池、驛道、城池,令其重新煥發生機。

甚至于,如果陳公想享樂,打算修建園林,看在他愿意來河北的份上,盧志也不會勸諫,私下里甚至會賣老臉籌來錢糧、丁壯,把園林、宮殿修好。

“不能被劉聰牽著鼻子走。”邵勛說道:“趙固來汲郡,目的有二,一者穩定人心,二者窺伺我后路。我若精兵強將集于北方,則其放心大膽東進,圍攻朝歌,甚至二度嘗試攻打枋頭。我若調兵南下,他則退回汲郡固守,如此一來,石勒面臨的壓力就小了。”

庾琛看著地圖,良久后問道:“如果先攻汲郡呢?”

他對汲郡是有點執念的。

從侍御史之任外放,第一個職位就是汲郡太守。于此鎮撫多年,到了最后,無奈之下也只能帶著軍民撤回河南。

如果能收復此地,他真的很想回去看看,看看他曾經治理、戰斗并為之不眠的地方。

“不可。”邵勛直接否決了。

他不想給石勒機會。

開什么玩笑,給石勒一年時間,再攻中山、常山等地,勢必要難打很多。

今年就要打,一棍子打死,不給他一絲一毫翻身的機會。

如果能達到這個目的,他甚至可以忍受讓趙固攻克朝歌、共縣甚至蕩陰等地。

庾琛默默點了點頭,道:“明公需要我等做什么?”

邵勛看了眼老丈人,道:“公可至安陽坐鎮,說服士族豪強,出糧出兵,頂住匈奴。”

“聽聞趙固只有兩萬眾,守御不難也。”庾琛說道。

“不。”邵勛搖了搖頭,道:“料敵從寬。趙鹿、孔豚二人將數千騎,名為隸于石虎,我看多半已被劉雅收服。河內、汲郡一帶的戰事,多半已由這個劉漢宗室總攬,兵未必只有趙固這么一路。”

“確實。”庾琛苦笑了下。

石虎何德何能,能統御趙鹿、孔豚這些“老兵油子”?

石虎首先需要證明自己,建立威望,才有可能讓別人服氣,進而投靠過來。

但他初出茅廬,距離首次領兵不過兩年罷了,能把手下那幫人帶好就不錯了,其他的別多想,真當劉漢朝廷不會限制你啊。

“明公是想攻河內?”盧志問道。

邵勛沒有直接回答,只說道:“憑什么戰局就只能局限于河北一隅呢?如今與匈奴開始的是全面戰爭,哪里都可以打,沒有限制,只不過要分個主次罷了。”

盧志若有所思。

邵勛又指著河內、弘農說道:“這兩處地方,拱衛并州外圍,可以打一打。”

庾琛看著地圖。

河內倒還罷了,弘農的新安城可不好打啊,那相當于漢函谷關。

“庾公為司隸校尉,可知弘農情狀?”邵勛問道。

庾琛想了想,說道:“弘農這地方,王彌其實做不了全部的主。其人也不著惱,這幾年除了派出兵馬襲擾洛陽外,主要在陜城等縣清理豪強、分田練兵。”

“流寇賊子,終日就知道吃大戶。”盧志罵了一句。

邵勛有點想笑。

盧志你與王彌是不是有階級矛盾啊?

王飛豹確實喜歡吃大戶,然后分其錢糧、田宅,拉丁入伍。弘農諸縣被他折騰幾年,估計沒多少豪族了。若有,多半走了匈奴的門路,讓王彌不敢動他。

不過王彌歪打正著。打土豪分田地,對他這種流寇而言,其實是有好處的,能夠讓他從流寇向坐地寇的方向轉變。

幾年下來,說句難聽的,他在弘農的根基比石勒在河北的根基強上那么幾分。

弘農百姓并不天然心向晉廷。

王彌把他們頭上的士人、土豪殺了,把田地分給莊客部曲,你說他們向著誰?人都是現實的,主家已經沒了啊,日子還要繼續過。

邵勛笑完,又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盧志。

毫無疑問,盧志是世家大族出身,他的立場也是站在那邊的,將來如果……

邵勛心念電轉,想了很多。

說實話,農民起義軍的“革命性”是比較強的,破壞性也很強,對地方上的豪強士族殺傷力很大,比如王彌自青州一路向西,三個月速通河南一樣——有一說一,王飛豹的橫空出世,極大促進了大晉朝的塢堡、莊園建設水平,安全等級不夠的莊園已在那一波被淘汰了。

邵勛也分田地,但他其實是“溫和革命”,即挑選打成一片白地的地方安置流民,作為基本盤經營,沒有太多的地權糾紛,不用和士族正面對上。

即便不是一片白地的地方,比如襄城郡,他也是通過多年的水磨工夫,靠著當地沒有什么大士族的有利形勢,軍政齊下,一點點消磨,讓地方豪族吐出侵占的土地和人口——其實,如果嚴格執行大晉朝的律令,比如幾品官占多少地,壓根就不會出現阡陌縱橫的世家大族,只不過沒人執行罷了。

“王彌如果龜縮不出,其實不好打的。”庾琛憂心忡忡地說道:“明公當年也在弘農打過仗,當知地勢、民情。若要擊敗王彌,還是得把他引出來。”

邵勛微微頷首,繼續看著地圖。

首要目標還是消滅石勒,這是主攻方向,其他的都是佯攻,不能主次不分。

但佯攻的布置,也十分緊要。若達不到牽制匈奴的目的,還不如不打。

“就這么辦!”邵勛突然一拍地圖,說道。

庾琛、盧志二人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調銀槍左營北上至河陽三城,自陳留、濟陰、潁川征發一萬五千人,發往河陽,以王雀兒為帥。”

“捉生軍西返,騾子軍北上,再請調禁軍驍騎軍,此數千騎,皆付于王雀兒,攻河內。”

“我要回一趟河南,庾公隨我一同南返。”邵勛說道。

“好。”庾琛直接應道,同時暗暗松了口氣,臭小子總算舍得離開鄴城了。

伱再不走,老夫就要讓吾女過來了。

邵勛又找來楊勤,說道:“找幾個騎術好的,快馬前往宜陽,令吾侄前來——浚儀相見。”

“遵命。”楊勤很快離去。

邵勛想了想,暫時沒什么可吩咐的了。

他很清楚,現在輕易不能離開河北。一走,局勢很容易生出變故,但河南又是老巢,不能久離。

他迫切需要一個能兼顧河南河北,且交通便利、調兵調糧迅速的幕府駐地。:xbiqu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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