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金「哇哦」一聲,接過涼茶啜了一口,笑道,「完全沒有在木雕上摸到凹凸不平的地方!」
喬徽也埋頭笑了笑,「特意打磨過的,木榫最忌諱看出痕跡。」
顯金了然點頭,沒繼續這個話題了,將懷中的文章遞給喬徽,「...有感而發,你給看看,等老師回來,也不至于被罵不事生產。」
以前還有家中有生意在忙作拖延的托詞,如今裸辭了,閑人一枚,總得有點垃圾交差。
喬徽伸手接過,粗略看了個大概,是純理論的東西,文章里有些詞他不太明白,譬如「生產關系」「生產力」「價值與價格」等,內容有點雜,完全靠想法支撐,不尋求解決辦法,只求將想法說清楚。
倒有點像...某種學說?
若是拿到科舉考場上,可能會因完全無實操作用,被判個下等文。
但若是能刊發面世,則是著書立作的功德。
喬徽掃完,抬頭看顯金,十八九歲的姑娘眸光如星辰,灼熱地專注地看著他,讓喬徽不由心生悵然與欣喜:他實在幸運,在這漫長平凡的歲月,有這樣一個完美的存在,讓他墜落。
喬徽久久未言。
顯金不由焦急,「可是寫得很糟爛?」
喬徽喉頭微動,將文章鄭重地卷起放在邊桌的木匣子里,「寫得很好,有種...超越當下的智慧。」
那當然!
站在馬克思經濟學說巨人肩膀上的論文,肯定是吊打封建經濟的存在啊!
顯金寫這篇文章雖然很痛苦,但咋說呢?之前喬師命題論文的水平,最多算是普普通通碩士畢業論文。
這一篇至少是同屆優秀畢業論文的存在。
得到喬徽精準的評價,肉眼可見的,這小姑娘陡然眉眼生動、茂盛勃發。
冬青樹,抽芽長大,緩慢卻堅定地向下扎根,向上冒芽,逐漸成長為一棵挺拔獨立的大樹。
喬徽一時間被恍了神,低聲道,「還好你沒與二郎...」
聲音很低,有些字首尾音連在了一起,說得有些含糊。
顯金沒聽清,「啊?」
喬徽擺擺手,抬起眸子,提高聲量,「我說,你有時像條惡狼!」
顯金:?
好好的,怎么突然狼身攻擊?
不是,人身攻擊!?
喬徽別過臉,腦子轉得飛快,敲了敲桌上的文章卷紙,「你從十五歲到現在,你自己說說看,你有一天是停下來的嗎?擴店面、做新紙、找顧客...如今在這僻靜的郊外小莊,難得浮生半日閑,你還搞一篇文章出來——不就是活脫脫的惡狼嗎?你有一日,哦不,有一刻休息過嗎?」
顯金一愣。
她要是休息,那不就成了種田文了嗎?
「有過休息呀。」顯金怔愣開口,「前幾個月被關在陳家無事可做,我還把秦夫子的新作《狂炸酷炫贅婿引爆八大幫派》看完了...還給秦夫子寄了一封讀后感。「
主要針對該書男主八個紅顏知己、五個燒火丫頭的種馬意節進行了全方位的謾罵。
「噢,我早上也休息過——我沿著龍川溪上游走了好長一趟!」
喬徽有些無語。
他確實感覺,顯金有時候稍顯緊繃。
從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有這個感覺,這次回來,顯金從陳家脫離出來后,這種感覺更加明朗清晰。
這個姑娘時常給人一種「她不配休息」的錯覺。
人不是石磨,一直滿負荷運作,是會出事的。
喬徽身形向后靠了靠,雙手隨意搭在椅背上,聲音平緩,「我想想,
這幾天,你早上雞鳴而起,先打一套八段錦或太極,然后吃兩個大饅頭,喝一碗小米粥,就要么鉆進房間看書,要么沿著龍川溪看地看房,臨到午時吃飯,瞇兩刻鐘后又重復上午的行程,晚上或是看書或是寫字...」
流水賬地生動描繪了顯金流水賬的生活。
顯金雙手抱胸:「你監視我!」
喬徽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的顯金誒!」
「咱這院子沒我巴掌大,你窗戶正對我房門,我堂堂一個耳聰目明青年才俊,你那點狗動靜,我閉著眼都能聽見!」
顯金繼續雙手抱胸,「那豈不是我說什么你都聽見了!」
喬徽一聲冷笑:「是啊,聽到你多次評價自己是漂亮的廢物花瓶,實在是不忍耳聞,叫人頭大。」
顯金哈哈笑起來。
喬徽被一打岔,頓了頓,重新把話題拉了回來,「你每天都給自己安排得滿滿當當,對吃食或衣著,卻沒有任何多余的要求和希望...」
「那都是身外物。」顯金低聲道。
喬徽不置可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身外物...顯金,你不像個小姑娘,反而像個苦行僧。」
修的是繁碌禪。
喬徽語氣淡淡的。
顯金聽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識反駁,「我只是比較自律。」
「是自律,是自苦?」喬徽神態平和,「你在忙著追什么呢?」
忙著追什么?
顯金有一瞬間的失神。
忙著追這一世偷來的時光吧。
上輩子,因為身體的緣故,許多事情都來不及做,很多想法都沒辦法落地,學習了一身本領,卻只能終日躺在病床上,看著白花花的墻茍且偷生般數著日子過一天又一天。
她死過一次,總覺得現在的日子是她偷來的,是用來還債的,對于一切,她無比珍惜,十分迫切地想抓住些什么,無比緊迫地在奔跑追逐著什么。
就像陳箋方。
如果她肯等一等,或分出一點點精力朝他邁步,或許,他們之間并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同吃食,同穿著一樣,在她看來,這些情感也只是「身外物」。
如今,出走陳家,她嘴上不說,但肩上的壓力陡增。
相當于cEo裸辭,不僅裸辭,還帶了一個團隊裸辭,一眾人、七八張嘴都拴在了她的身上,她就算心里有底,但仍覺壓力巨大。
只能愈發緊迫地去做事。
一天也等不得,一刻也等不得。
這樣的心態,不能說好與不好,對與不對,但終歸是病態的。
顯金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么。
窗外陡然起了大風,東廂的窗欞四面緊合,漏網之魚的風只能減弱力道從窗戶縫隙鉆進來。
顯金的鬢發被吹亂
喬徽下意識伸手幫她別到耳后。
這個動作,喬徽做得自然又坦蕩,叫顯金一時間沒察覺出不妥。
「慢慢來吧。」
喬徽眉眼舒展,態度平和,「稍稍休憩片刻,停一停,死不了人的。」
顯金蹙眉:「我停下來做什么呢?」
「看看花,看看樹,看看水,吹吹風,品品茶...」喬徽笑著,眉目間有難得的溫柔,「世間萬物皆不易,為那些"身外物"稍作停留,本身也是一種浪漫。」
還有他。
他不需要她停留,他會全力與她并肩而行。
但,請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覺得這樁「身外物」麻煩且多余。
喬徽目光沉靜如水。
顯金思索片刻后,懵懂點頭。最新網址:2kzw提示:個別地區章節圖片加載較慢,如出不出來,請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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