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千金

第三百四二章 灌迷魂湯

一行人,托喬徽世襲勛爵與三品大員的福,騾車鳥槍換炮,變成了馬車,七八輛馬車與十余匹高頭大馬組成了一支馬隊,白天走官道,晚上若能進城鎮便拿帖子尋當地主官做好安頓;若沒有城鎮,便退而求其次找人居村落暫歇一晚;若無城鎮,便只能歇在六十里設一鋪的驛館,類似于后世的高速服務區,雖簡陋卻也遮風避雨。

若連驛館都錯過了,那便尋一處山崖或深林,生篝火、搭棚戶,精壯侍衛、啞衛和紙行的男人守在外圍,輪班替換,女人在馬車上和衣而睡。

放在后世,水電方便、食物充裕、連續趕路一個多月,也叫人疲憊。

更何況如今這光景。

顯金以為陳敷會叫苦,哪知便宜爹很是怡然自得,停歇下來就拿出蘆管筆記記寫寫。

顯金湊近看,單頁紙上零零散散好些段話:「路旁散布亭舍,丹徒縣官道兩旁有井泉九十三處,供行人馬匹、驢騾飲水補給」「官道兩旁,筑土為堠,上插木牌、石刻,里堠標記道路歷程,界堠標記州界、縣界,即使遠行千里,也可心中有數」「每處驛站,可憑行帖獲取地圖,亦有來往百姓兜售《朝京里程圖》,十五文或二十文一張,二十文者圖上畫得更詳盡,甚至有村頭桂花樹」...

顯金咂舌:都是趕路的小事,陳敷全都記錄了下來。

陳敷仍埋頭奮筆疾書,趁想句子的功夫抬頭看閨女,「兩隸四十日——這名字咋樣?老父預備進京后便尋上印刷鋪子,把新書出了。」

顯金連連頷首:倒很有林清玄先生的一二神韻,文風樸實、真摯、簡單,卻叫人想看下去。

顯金笑:「看樣子,您比我先發財。」

陳敷搖搖頭:「這本書不指望發財。」

他要想發財,就寫虐戀情深了,君不見秦夫子那慫包考了舉人功名就窩在家里寫傷痛文學,今天出一本《梁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悲傷》,明天寫一套《悲傷逆流而上,你我順流而下》,賺得了盆滿缽滿,發財發得明年去國子監讀書的學費都攢夠了。

他不想發財。

錢是什么?他對錢不感興趣。

家里閨女在,就是銀礦在,錢這玩意兒,倦了、厭了、累了、怠了,從今往后,他要為文學理想而戰!

「許多養在深閨的女子,讀過書,能認識字,卻一輩子走不出二門。這本書給他們看看,看看路上的風景和行人,添一添慰藉,也是我的大功德。」

陳敷神色認真道。

連頭上抹了三層的頭油,都瞬間變得清爽了起來。

顯金愣了一愣,剛想贊揚,卻聽陳敷后語。

「更何況,我姑爺說了,他要把我捧成京師第一筆,以后我出門得四人抬轎,我一打開家門就是鮮花和禮贊,我到哪處那些書坊老板就到哪處守著,個個都說‘求求你,艾隨大師你多寫點吧!"」陳敷瞇瞇眼,嘴角帶著癡呆的笑意。

顯金默了默。

行了,破案了。

她知道喬徽給陳敷灌什么迷魂湯了。

既然隊伍中最嬌嫩的陳敷都在名喚「成功」的腎上腺素作用下不知疲憊,他們一行馬隊、車隊,當真實現了「兩隸四十日」的目標,在七月中旬,日頭初升的盛夏早晨抵達京師。

譙樓高大威武,運送貨物的太平車在入城的隊列中緩慢前行。

京師合圍而成的坊間,沿街開設店鋪,行色匆匆的官員急忙趕往官衙,早餐鋪子和游攤都挺多,木牌子上寫著「粥飯加點心不超二十文」,其間煎白腸、血臟羹、灌肺、燒餅、蒸餅、撒子、豆粥噴香撲鼻。

鎖兒巴在車廂內壁,淚眼婆娑:「我死也沒

想到,我這輩子能來一趟京師!」

顯金笑:首都的魅力,無論穿越多少光陰,都沒法減褪的。

京師分作東南西北中五城三十三坊,喬家就在距離大魏宮較近的積慶坊,就相當于,住在天安門外圍,每天起床先看看護城河那種級別。

拐進西城,進積慶坊,一路過去盡是立獅抱鼓,門臉比宣城知府衙門還氣派。

安國公府、寧遠侯府、禹王府...

鎖兒碎碎念一路,隔了一會兒眨了眨眼睛,黑胖姑娘認真問顯金:「這些,都是真的?」

顯金探頭看過去,亦十分認真道:「不像是戲臺子。」

鎖兒壓力很大,張媽媽倒有種中年婦女泰山崩于眼前喜怒不形于色之平靜瘋感。

顯金仔細思索片刻,可能是因為張媽媽不識字,屬于當年掃盲的漏網之魚,不知者無畏,她看都看球不懂那些牌匾上寫的啥,還怕個叼啊!

忠武侯府。

馬匹與車輛陸續停穩,顯金踩在平整光潔的路磚上,看喬山長聳著后背站在最前列,隨后便是在洽商團看到的那位大胡子武將,武將身后跟著一個風神俊朗的青年人,之后便是著紅戴綠的女眷,有一兩位年紀稍長的,剩下的便是三四位還披著頭發的姑娘。

喬徽迎上前去。

喬山長眼含淚光、目不斜視朝前走——直接越過喬徽,腿腳并不太便利地走到顯金與寶珠身側,聲音發顫:「好樣的好樣的...都聽說了...洽商很成功,為大魏贏得了起碼二十年平靜的海域...」

喬山長想拍顯金肩膀,但這不是涇縣,這是京師,終究是外男與在室女,只能虛拍了拍車框,神情激動帶兩個姑娘往里走:「快進去快進去!門口熱!」

侯府比顯金想象中更大,自大門而入,要走小半炷香的光景才進正堂。

諸人分列而座。

喬山長介紹,主要是向顯金介紹:「這是你小姑母,這是姑父,這是你九哥,這是你亦晴妹妹、亦雨妹妹、亦霧妹妹,還有那位妹妹是姑父的外甥女蔣家妹妹。」

又介紹來人:「都聽說過。這位就是我那關門女弟子,金姐兒。這位是她的父親陳三爺,另幾位是她紙行的伙計——就隨寶珠的輩分叫人。」

顯金依次叫過去。

那位姑母,與喬徽臉型、五官有種莫名相似。

顯金張口一句「姑母」,就得了人家一只水頭非常漂亮的翡翠鐲子。

喬姑母笑瞇瞇道:「謝謝你照看我們家寶珠!」

喬山長有些不高興:「這有何好謝的!便是她的本分!她長處并不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