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何傾顏,蘇晴、陳珂,乃至202主管護士,對此也有興趣。
她們當然知道這是精神病人的胡言亂語,就像之前一位女病人,認為每一個攝像頭、每一個人的手機,時時刻刻在監視自己一樣。
但人人都有對奇聞軼事的好奇心。
“東方仙佛與西方神明的一次聯合法會。”紅衣僧言簡意賅,沒有多么宏大又漫長的故事。
“東西方神明還能開聯誼會?”何傾顏笑道。
沒管搭理她的不正經。
“是什么法會?”陳珂問。
這不算偏題,了解精神病人的妄想,是治療的一環。
“當時是宙斯在講法,我沒有悟性,只聽見漫天的電閃雷鳴,太痛苦了,對于我這樣的一地菩薩,那是偉力,也是巨大的污染。
“為了分神不聽宙斯的聲音,我只好四處亂望,恰好看見,在閃電與雷鳴中,顧醫生頻頻點頭,時而興奮若狂,時而又搖頭。”
“你聽見啥了?”何傾顏問顧然,“跟個孫悟空一樣。”
她是罵他像猴子,還不是金絲猴,是峨眉山的死猴子。
“明明夢見了法會,卻什么也沒聽見.電閃雷鳴”顧然在咨詢記錄上寫下這些。
或許這個夢暗示了紅衣僧的心理,希望神佛的存在,卻又知道根本沒有神佛。
顧然沒寫下來的是:他為什么又能聽見?不管那是紅衣僧的心理陰影,還是真的神佛法會。
“上師,能說一下,你第一次看見佛祖的場景嗎?”顧然道。
“當然,我很樂意。”紅衣僧露出微笑,似乎不是精神醫生在詢問精神病人,而是佛門上師在對凡人宣講佛祖的法門。
紅衣僧開始述說第一次見佛祖的經歷——
那是在他修完四加行,培養出離心的一刻,他走出閉關之地,站在山上眺望遠方。
一束佛光從天而降,將他帶到佛祖駕前。
諸菩薩摩訶薩,蔚然成觀,燦爛如云霞;
還有大梵天王、四大天王、大龍王、迦樓羅、日神、月神等等一切諸天神;
這些菩薩天神環繞著的,正是佛祖。
佛祖坐于半空中的獅子寶座上,若煌煌大日籠罩天地。
而接引他的光芒,正是大日的一縷光芒。
在大日閃耀不盡的無數光芒中,他還清楚看見無數比丘尼、六道無窮眾生,甚至已經寂滅的佛,以及還未誕生的未來佛。
一切有情眾生都在念誦《妙法蓮華經》。
紅衣僧無法控制地流下激動、感激的大喜悅淚水。
等他醒來,卻發現在自己還在閉關之地,根本沒有離開。
他再次走出閉關之地,恰好看見太陽去了西天,像是佛祖收了神通,將不屬于那個時刻的僧侶、善人,送回屬于他們的時空。
聽完,何傾顏說:“這是念念不忘,終于夢見了。”
“是夢,是佛給的答案,也是自心的浮現。”紅衣僧道。
“你吞釘子是為了證明自己是一地菩薩,既然是菩薩,為什么還有證明自己的功利心?”顧然問。
“證明自己,不是為了我,是為了眾生。凡人被七情六欲所困,現在連一些寺廟都在收門票,住持方丈不是最誠心禮佛的人,而是最會經營斂財的專業人士,傲慢又貪得無厭。”
“那佛祖為什么不直接懲罰他們呢?”陳珂好奇。
“佛祖成佛前,多次輪回轉世,為草木、為牛羊,最后一世是凡人印度王子悉達多,也是從凡情出來的,對于還沉淪在凡情中的人,又怎么降下懲罰?對世人,佛祖只有感化。
“我已經成就一地菩薩,在未來佛出世之前,當有喚醒眾人,宣揚佛法的責任,這也是我發下的宏愿。”
“那也不用吞釘子。”顧然說,“不管別人信不信,宣講自己的奧義,帶領凡人修行,不是更好嗎?”
“這點我已經領悟了。”紅衣僧說。
所謂‘已經領悟’,是指在別的醫院吃藥吃好了。
唯獨認為自己已經是一地菩薩的妄想,以及時不時能參加佛祖法會的幻覺,實在沒辦法。
聊了半個小時,初診結束。
顧然的讀心術沒有收獲,也就是說,紅衣僧專注力極高,且真的認為自己是一地菩薩,不是在撒謊。
眾人去食堂吃午飯。
紅衣僧的午餐全是素菜,連油也是菜油、橄欖油,這點待遇在{靜海}不算什么。
“和我媽一樣。”蘇晴說。
顧然、何傾顏、陳珂三人都笑起來。
“吃完我去一趟莊靜老師的辦公室。”顧然說。
蘇晴看向他。
“不是去告狀。”顧然笑道,“紅衣僧的情況很復雜,恐怕又是一位‘快出院’,我想和莊靜老師聊一聊,實在沒辦法,只能請她出手。”
眾人看向吃素的紅衣僧。
光頭穿病服,換一個人可能會像囚徒,但紅衣僧的氣質卓然,眼神深邃和善,一看就非同一般。
此時,他正和恢復正常的幻臭作家他們一起吃飯。
“和尚,你剛才也看見我們爭吵了,你支持誰?”幻臭作家問。
“支持什么?”紅衣僧問。
“顧然和誰在一起,現在有何傾顏醫生、蘇晴醫生、陳珂醫生三位人選。”快出院答道。
“這些人。”蘇晴嘆氣。
她覺得要在‘精神病院不是法外之地’下再添一句——勿站CP。
“原來如此。”紅衣僧放下筷子,雙手合十想了一會兒,“我看顧醫生神豐、面美、精足,三四位老婆,或者五六七八位,都沒有問題。”
“看見沒有?”幻臭作家向眾人介紹,“這就是高僧!來,師傅,我敬你!”
幻臭作家舉起湯碗,像是端酒。
紅衣僧也笑著舉起湯碗,像是舉茶杯。
“等、等出去后,喝珍品茅臺,我請客,拿來泡澡都可以!”拔河老頭說。
四個人聊得有聲有色,看起來不像是病友交流,而是一伙朋友在吃飯聊天。
吃過午飯,顧然去了院長辦公室。
“阿秋上師的咨詢記錄我看了。”莊靜身穿白大褂,優雅沉靜地坐在藍色椅子上。
她彷佛是晴朗無云的天空,凡是看見她的人,心情都會開朗起來。
“你有什么看法?”她問顧然。
“相對合理的推測是,我進入的是阿秋上師的心理陰影,但我進入過趙文杰的心理陰影,通過了荒草平原,但學習大魔法,我并沒有進入荒草平原。”顧然說。
“讓陳珂催眠一次,把你今天的問題再問一問。”
“嗯。”
“關于伱的黑龍夢,我有一點新的發現。”
“是什么?”顧然坐直身體。
“在西方,有牧羊人這個職業,不是那些神職人員,而是真正的牧羊人,其實在中國一些地區也有,這些牧羊人趕著羊群追逐草原和水源。”
“牧羊人?和我的曲柄牧杖有關系?”顧然下意識聯想到自己的職業卡。
“曲柄牧杖是我從一位基督教徒身上找到的,他被送來時,連我也不清楚他的身份,在沒有任何情報的前提下進行的手術。”
自稱‘一地菩薩’的阿秋上師必須被治好;
何傾顏不能被大眾知道患有輕躁狂;
那位基督教徒,既要被治好,又不能被知道,甚至連作為醫生的莊靜都不能看病歷,地位之高,難以想象。
顧然忽然看向莊靜。
“你是覺得,”莊靜笑起來,“我治療的那位基督教徒,是傳你讀心術的高僧說的那位,不是基督教徒,而是基督本人?”
“嗯,如果這就是事實,那真的有一群人在一世又一世的轉生嗎?”顧然不敢想象那樣的世界。
“這暫且不清楚,以我能接觸到的資料,也沒有明確的相關記載,但很多大師相信,夢境中存在‘島嶼’,在任何人的夢境中都能找到它們,清醒夢者能在島嶼上相會,甚至拋棄現實,生活在島嶼上。”
“靜姨,您的夢想就是找到島嶼嗎?”顧然問。
“以島嶼為起始點。”莊靜只說了這么一句。
她回到牧羊人的話題:
“牧羊人驅使羊群,可有時候,羊群也會主動帶領牧羊人前往食物豐富的地方,你的黑龍夢,或許是曲柄牧杖的效果,羊群為了追逐‘草原’與‘水源’,不斷帶你進入他人的心理陰影。”
“那我將曲柄牧杖給您。”顧然道。
莊靜輕輕搖頭,鬢角的一縷秀發微微晃動。
“現在大家都知道曲柄牧杖在你手里,你也好不容易初步掌握曲柄牧杖,現在重新尋找職業卡,既惹人懷疑,也浪費你的時間。
“何況,牧羊人只是我的猜測,說出來只是提供一種思路,你下次進入黑龍夢,一定記得嘗試使用曲柄牧杖,看有什么不同。”
“明白了。”顧然點頭。
他自然是莊靜說什么是什么。
莊靜看著他,忽然笑起來。
“怎么了?”他也跟著笑起來。
“你希望牧羊人的猜測是真的嗎?”莊靜笑著問他。
如果猜測是真,那特殊的是曲柄牧杖,而不是顧然自己。
顧然認真思考之后,給出答案:“我希望是真的。”
他解釋道:“做一場夢,就能掌握法術般的技術,大魔法、讀心術的出現,讓我二十年的學習顯得有點可笑。
“當然,我不會因此覺得學習無用,反而會更認真的學習,畢竟超心理學的實際運用沒那么方便,說不定什么時候會失效。
“但我心里.”
顧然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還是會期待在治療時能出現奇跡,也就是,有了僥幸心理。”
“傻孩子,”莊靜笑道,“曲柄牧杖能帶你找到‘草原’和‘水源’,但要怎么抵達‘草原’和‘水源’,靠得是你自己,也就是黑龍。”
顧然愣了一下。
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在莊靜的分析中,前往他人的心理陰影——暫時猜測是這樣,和獲取超心理學技術,是兩回事。
原來如此!
曲柄牧杖的能力,不就是指引方向嗎?
或許只是它指引方向的能力,比眾人想象得更強一些,能指引顧然希望的東西。
與蘇晴接吻前會進行充分準備,這樣的顧然,當然希望有大魔法;
作為心理醫生,想獲得讀心術,就如同呼吸一般,每時每刻都在想,平時又意識不到。
他連忙將自己猜測說給莊靜聽。
“所以我才讓你試試,”莊靜說,“試著用曲柄牧杖找到怒放天堂,然后以黑龍的姿態,不請自來地進入我的心靈世界。”
“踩壞了您的花,可別怪我。”顧然笑道。
莊靜聽了,愉快地笑起來。
雪白的臉都笑得微微紅潤,顯得氣色更好,更年輕,也多了一點風情。
簡直就像催眠,顧然看著莊靜,內心關于黑龍夢的擔憂全部消失了。
這既是因為美貌,也因為才華,更因為莊靜對顧然從小到大的指導,讓他對莊靜完全信任的關系。
日常生活中,大部分普通人遇見困難,會請求尊敬或信賴的人給予幫助;
僧侶遇見問題,尋求佛祖的幫助;
對于顧然,那個人是莊靜。
“阿秋上師那里,藥沒用,就別給他開藥了,”莊靜說,“寺廟那邊也說了,在這里待多久都沒關系。”
這自然是希望“軟禁”阿秋上師,不讓他出去敗壞佛門的名聲——修佛把自己修傻了,別人還會信佛嗎?
徹徹底底的丑聞。
“說不定阿秋上師真的是一地菩薩。”顧然笑道。
“嗯。”莊靜沒有直接反駁,“心可能是,但身體可能不是,只要身體可能不是,我們就一定不能讓他吃釘子。”
這點倒是需要留意。
所謂一地菩薩吃釘子和吃飯沒區別,只是一種代表,不吃釘子,吃玻璃、吃鐵勺子也一樣。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顧然在回去的路上想了許多。
他自己在夢里能變成黑龍,在現實擁有超心理學技術,但他的身體依舊是人的身體。
只要這點不變,就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心,自己還是普通人。
不能驕傲,也不用害怕。
回到辦公室,蘇晴問:“我媽說什么了?”
“做好長期治療的準備,寺廟那邊的預算不設上限,讓上師盡管在這里住。”
“聽到預算不設上限,‘紅衣僧’變成‘上師’了。”何傾顏取笑他。
“什么紅衣僧,對阿秋上師尊敬點!”顧然笑罵。
那可是寶貴的實驗體。
說不定,還能蹭阿秋上師的夢,學會新的魔法、仙法什么。
《私人日記》:九月二日,晴,周一,靜海
曲柄牧杖似乎比想象中更有用。
我能不能依靠它,進入別人的清醒夢呢?這是托夢?
如果可以,我真的還是人?
人、精神病、神——三選一,優勢在我!
等等等,有一個問題,會這么想的我,是不是已經有點神經病了?
《醫生日記》:
為了病人考慮,讓病人長期治療,會不會被當成騙住院費呢?
(莊靜批語:堅信自己是為了病人好就可以,就像那些‘讓病人在重癥監護室,利用飼管營養技術,忍受劇痛與無聊的活著’的醫生和家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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