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給杜若冰遞上紙巾,女教師抽泣一會兒,才沙啞著聲音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盡到一個老師的責任。”她說。
“那位學生,是當著你的面跳樓的嗎?”蘇晴問。
“上半年高考后的返校日,所有學生根據成績進行志愿填報。
“我站在講臺上看著他們,他忽然問我,‘老師,我這個成績能去哪兒’,我愣了一下,反問他,‘成績出來后,你沒有和家長商量嗎?’
“他說,他們讓我隨便填,反正這個成績去哪兒都一樣,老師你有意見嗎?
“我回答說,老師也不清楚。
“志愿填報結束,走出教室的時候,他就跳樓了。”
原本應該找位置坐下的顧然,因為認真聽的緣故,愣在了中途。
“你為什么覺得是你沒有盡到責任呢?”蘇晴問。
聽完女教師的話,她們有很多猜測,但不能猜測,要引導病人說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當時我沒有那么說,而是幫著他一起挑選合適的學校,他一定不會跳樓。”女教師很篤定地回答。
“他的成績不好?”陳珂問。
“比三本多兩分。”
“那有什么難選的。”何傾顏說,“選個好點的大專,不怕吃苦就再讀一年。”
“是啊,如果當初我能這么說、如果我能這么說”女教師再次失神,像餓得連捕魚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站在滿是鮭魚的河里等死的小母熊一樣。
蘇晴結束咨詢,讓護士安慰女教師,并且安排入住。
二組四人找了間小的面談室。
“一起看下病歷。”蘇晴說。
電子病歷投在屏幕上。
病歷的記載更詳細,不過也都是斷斷續續,顯然用了很長時間。
杜若冰主要問題是失讀失寫,也就是突然不識字,也不能寫字。
有時還能看到幻覺:黑蛇或者骷髏。
經過多次檢查,生理器官沒有損害,最后只能轉至精神科,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癥。
“如果是古代,肯定會有謠言,說她被學生的鬼魂纏住了。”何傾顏道。
“現在就是被纏住了呀。”顧然感嘆,“干脆我扮演道士,讓她和學生見一面,說不定就好了。”
“我覺得,不止是這個學生的問題。”陳珂看著病歷,略顯困惑地說。
蘇晴繼續往后翻。
確實不止是學生的問題。
往后的病歷,不是從杜若冰嘴里問出來的,而是從她的父母、同事、朋友、學生說的話。
杜若冰很矛盾。
她一直想做一名好老師,可她所在的學校,校風沒那么好。
每天太夸張,可每周都有人打架,還有偷東西被開除的,戀愛更不用說。
碩士畢業,進入這所學校,還沒開始上課,負責帶她的教師——也就是她師傅——就告訴她,別管。
“為什么?”她問。
“管不住。”杜若冰師傅回答,“整個學校,就幾個升學班聽話。”
杜若冰沒有放棄。
根據同辦公室的老師說,她每天中午都不睡覺,找學生談話,希望他們專心學習。
有些學生的脾氣,簡直像是手機的抬頭顯示功能,只要和他對視,他就開始發脾氣。
盡管沒有效果,杜若冰依然努力著,直到發生了一件事。
一位只想管紀律、不管成績的男老師騎電瓶車,被學生踹了一腳,跌倒時,恰好有車駛過,把腿碾斷了。
運氣只要差一點,可能命就沒了。
母親勸她:“現在是開放時代,多元文化時代,大可不必拘于一格,學生未必一定要成績好。”
父親和她說:“正在協商,給你找個好的學校接收你,到那兒再做好老師吧。”
杜若冰自己也被嚇到了。
她以為他們只是學生,沒想到他們竟然也可以殺人。
她不再管學生,和其他老師一樣得過且過。
她所在辦公室的老師們,也終于可以享受安靜的午睡。
眼看接收學校找到了,考核審批也通過了,新學期就要去學風更好的學校,一位學生跳樓了。
“如果杜若冰去的是海城國際高中,一定活得陽光又開朗,男朋友都換了十幾個。”何傾顏說。
那一樣是問題。
“所以說,問題不在于她,而是環境之過。。”顧然道。
“好可惜啊。”陳珂說,“如果在得失讀癥之前,她已經去了新學校,或許就不會得失讀癥,也不會看到幻覺。”
“有這種可能。”蘇晴點頭,“但現在說這些都晚了——你們誰愿意負責她?”
“我可以試試。”陳珂沉吟道,“如果用催眠,能讓她回憶起曾經學習文字的畫面,或許能重新識字。”
她抬起頭說:“有個病例,病人不能喝水,經過催眠,病人想起之前看見有腐爛羊尸泡在水庫里,催眠結束后,病人就能喝水了。”
“好能干哦,陳姐姐。”顧然說。
陳珂忍俊不禁。
“嫉妒了?”何傾顏笑盈盈地問。
“都是被你逼的。”陳珂笑著說,“看你不斷治療病人,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會說——讓我試試。”
“陳珂加兩分。”蘇晴突然說。
“這個游戲還在玩?”何傾顏笑道,“不是已經默契地因為顧然沒錢結束了嗎?”
“.閉口不談這個游戲的原因是這個嗎?”顧然問。
“那你以為是什么?我們記性不好?”蘇晴反問他。
“我以為你們覺得自己肯定會輸,才不繼續玩,而勝率極大的我,為了展現男子氣度,也不好意思主動提起。”
“那就先由陳珂負責。散會。”蘇晴起身離開。
何傾顏走之前,拍拍顧然的肩;陳珂走之前,停住腳步與他對視一秒,然后忍不住露出微笑地走了。
難道真因為他窮才不玩的?
不可能呀。
顧然懷疑自己被女醫生們聯手欺負了。
顧然關掉投影儀,走出面談室,杜若冰已經被安排在102病房,主管護士是王佳佳。
他走到房門前,看著女教師與陳珂對話。
“我愿意付出一切重來一次。”她說,“這幾個月來,我一次又一次想回到填報志愿的那個上午,對他說:
“‘好,老師幫你看看。’、‘就算分數低,我也建議你去三本,可以轉專業、可以考碩士、可以編制。’、‘重讀一年怎么樣?’
“那么多話可以說,為什么我偏偏說了‘老師也不清楚’?”
陳珂沒有說什么,就算說,此時的女教師也聽不進去。
陳珂拜托王佳佳安慰女教師的情緒,轉移她的注意力。
房門關上之后,陳珂問:“顧然,你說世界上有后悔藥嗎?”
“就算曾經有,原材料也早就被吃滅絕了。”
“沒有滅絕,還剩一種。”
顧然與陳珂轉身,嚴寒香走過來。
“香姨,您還沒走?”顧然說。
“徐恬沒回來,我怎么走?”嚴寒香語氣里略帶埋怨,嘴角含著笑意。
陳珂心想,這樣少女般的心態,或許是嚴寒香保持嬌艷的理由。
顧然連忙轉移話題——這個他極其擅長:“香姨,您剛才,后悔藥的原材料還沒滅絕?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藥嗎?”
陳珂也好奇地望著嚴寒香。
“感到后悔的是心,但解藥也是心,心雖然脆弱,可同時也是不竭的動力。”嚴寒香說。
兩人恍然。
“就看你們能不能把病人的心,變成后悔藥了。”嚴寒香又輕輕笑道。
陳珂心里涌出一股勁來,她說:“嚴教授,請您教教我,怎么把杜老師的心變成后悔藥!”
顧然驚訝她的積極,陳珂很少這么主動。
“找到根本就行了。”
“根本?”
“你覺得杜若冰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嚴寒香問。
“自責?”
“不是。”嚴寒香輕輕搖頭,“是良心和理想,她忽然發現,自己把這兩樣最重要的東西都丟了,就算是沒有良心的惡人,也有活下去、活得瀟灑的理想。”
嚴寒香忽然停住,看向療養樓的入口。
“我胡漢三又回來啦!”伴隨著夕陽,撐著拐杖的格格走進來。
眾人都笑起來。
“怎么樣?”嚴寒香問。
“沒事。您看。”格格抬起腳。
什么也沒有。
“醫生說,回去養兩個月,避免走路過多,避免劇烈運動,自己就能好。”她解釋,“這拐杖還是我覺得好玩才買的。”
像她這樣的,一定會被殘疾人士打斷腿。
不過看在她還未十八歲的份上,就請原諒她的童言無忌吧。
“這次去醫院,照射了X射線之后,我覺得自己變得更強了。”格格又興奮道。
“代價是腦子變壞了?”顧然說。
“我打死你!”格格雙腳踩地,抄起拐杖就要打人。
顧然往嚴寒香身后躲。
夕陽西下,在燦爛的晚霞中,格格拎著拐杖的剪影,追打顧然的剪影。
“哎,哎,別亂動。”嚴寒香用美艷貴太太的語氣控場,“我還在呢,等我走了你們再打。”
聽語氣,好像她只是不想擔責。
實際上.可能不是好像。
時間太晚,莊靜又要半夜才能從北城趕回來,回去也是要等她到家,蘇晴干脆就在靜海吃晚餐,加班到莊靜的飛機落地。
入夜后的療養樓,聲音沒有比白天更小,可總覺得安靜。
這讓顧然想起在學校的時光,白天考試與晚上晚自習,校內校外都沒有聲音,可感覺卻很不一樣。
“打牌?”顧然招呼道。
“想死還不容易。”李笑野上桌。
“打牌?我也來!”格格坐下來,放寶劍似的將拐杖放在一邊。
蘇晴看了那邊一眼,一副家門不幸的樣子,只看她的表情,可能會把剛剝好的葡萄塞他嘴里,也可能給他一拳。
“劉零零,你也來。”顧然說。
“啊?”
“反正你錢多,不是,反正你現在又不能看漫畫、玩游戲,來打會兒牌。”顧然道。
陳珂笑起來。
“這小子。”何傾顏也笑了。
原來顧然是為了讓劉姿君多參加集體活動,讓她更有家的感覺。
這時候,蘇晴表情明顯偏向于喂顧然吃葡萄了。
四人打摜蛋,顧然與李笑野一組,格格與劉姿君一組。
抓完牌,劉零零就喊道:“超級加倍!”
“你玩手機游戲呢?”顧然說,“沒有加倍,輸的人臉上貼紙條。”
“我可以拍照嗎?”謝惜雅坐在了顧然身邊。
少女的香氣縈繞鼻尖,黑色校裙緊貼著大腿。
“等她們面目全非,你就可以拍了。”顧然說。
“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說這句話的是李笑野,他是顧然的隊友。
“.”顧然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格格與劉零零大笑。
大廳內洋溢精神病院的快樂氣氛了。
“我先來。”格格說,“對二。”
“對三!”李笑野道。
“對四!!”劉零零喊道。
“對A!!!”顧然最大聲。
“你有病吧。”三人同時罵道。
“你們管我。一個三。”顧然說。
和精神病人玩得這么開心.蘇晴的表情是:收回喂到顧然嘴邊的葡萄,決定自己吃了。
“對了,顧醫生,”李笑野開口,“你說說你偷窺到女性的內衣和身體,我要素材。”
“作為醫生,我有足夠的職業素養,不會對女性的內衣和身體,在審美方面提出任何看法。”
“你到底是精神病醫生,還是精神病醫生?”格格問。
“那不是一回事嗎?你是想說,你是精神病醫生,看不到女性的內衣和身體吧?”劉玲玲說。
“完了,我這邊也是沒腦子的豬隊友。”格格道。
“誰沒腦子?!”劉零零與李笑野同時叫起來。
“一個三沒人要?一個四。”顧然的打牌技術毫無疑問是眼疾手快的。
“你等等!”格格喊道。
“畜生不如的東西,一個三也敢走!”再次聲明,李笑野是顧然的隊友。
謝惜雅在一旁看得直樂,絕世美少女美不勝收。
新來的女教師走出房門,已經洗過澡,換上靜海的藍色病服,因為是夜里,外面披了件開衫。
“大家都在,自我介紹一下嗎?”陳珂輕聲問。
三十歲的女教師看了眼牌桌,有女jk,有老頭,有把運動校服外套當披風穿的女人——看起來不像高中生,還有過于英俊年輕的男醫生。
她搖了搖頭,有點害怕。
不是精神病人對世人的害怕,是世人對精神病人的害怕。
發絲都在微微發光的蘇晴笑著說:“顧醫生雖然不正經,但這種不正經,正是他溫柔且專業的一面,以后你就會知道,他是一位好醫生。”
“別聽她的,她是顧然的大老婆。”何傾顏說,“對了,我是二老婆,陳珂是三老婆,那邊那個JK,是四.唔!”
蘇晴捂住她的嘴。
女教師神情閃避,對她們有點害怕。
依然不是精神病人對世人的害怕,是世人對精神病人的害怕。
《私人日記》:十月二十六日,周一,靜海
今日摜蛋,大勝!
格格、劉姿君臉上被我貼滿了。
《醫生日記》:
院長不在,雞飛狗跳;院長在,雞犬升天!
靜海不可一日無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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