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廈崩塌

第十二章 轉(3)警報拉響

——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維修部安全屋,日。第一天。

維修部的安全屋里再次回到了平靜,只有人間兵器上那兩門冒著青煙的炮臺和鐵箱上一排排新增的彈洞,暗示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彈洞的邊緣此時還透著火亮的光,像燒紅的烙鐵一般,那是由于子彈瞬間擊穿鐵皮導致分子間擠壓產生的高溫反應。

昕再次撕下自己裙子的一角,把布料裹在拾二的左手上。已經裹上幾層了,然而每裹一層,鮮血就迅速滲出白色碎花的衣料,絲毫看不到止血的跡象。

她碎花的小裙子已經撕得差不多了,臉上的血還沒來得及擦,粉紅色的眼睛里寫滿了關切,這滿眼的關切就足夠讓人明白,她跟山口家的其他人確實不太一樣。

“喂你說,搖滾手勢是不是就是我左手這個樣啊?嘶!這行太危險了,干完我去唱搖滾吧……”拾二說。

“都疼成這樣了你怎會還有心思鬧騰。”昕說。

疼確實是疼,拾二疼得直咧嘴,但是不管嘴怎么咧該貧兩句還是得貧,手傷了嘴又沒傷。

剛才躍起躲過子彈時,眼見對準昕的槍口即將開炮,拾二沒來得及多想,下意識用左手摳住槍口就往上撂。機槍的關節轉軸能調節角度,她這一用力,槍口硬生生被她用蠻勁掰成了仰角。前幾顆子彈順著拉升的膛線射在了天花板上,讓昕躲過了致命的一劫。可是拾二的手指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左手中指和無名指還摳在槍管里,連帶機槍炸膛一起碎成了渣。五指張開,短的那截正好像是個搖滾迷。

“看來在家也不怎么受寵啊,這坨鐵都不把你放眼里。”說著,拾二脫下外套拿給昕,“沒傷著就好。吶,把我衣服系腰上吧,大白腿都看見了。”

拾二也沒懂她為什么不撕拾二的衣服,包扎歸包扎,就顧著一個勁扯自己裙子,跟那條小碎花有仇似的。

“以后別叫人利用你了。”拾二說。

“哦。”聽著拾二一頓牢騷,昕忍著沒嘟嘴。

于情于理如果不用救她,拾二的手不會廢掉,她利用價值確實不大。

“不迎合別人你也一樣招人喜歡。”

昕對視上拾二那雙汪洋湛藍的眼睛,垂下眼沒有回話。

“聊正經的,時間不夠了。這大鐵砣有什么弱點?”拾二問。

“它全身是重型合金裝甲,打不爛的。就只有剛才你戳的那一節——它頭那里,那里因為全是傳感器,裝甲不是很厚。”

“我這是單分子刀誒,你看到安全屋那門沒有?削鐵如泥。”

昕搖搖頭,對會社的東西,她比拾二清楚。

“你的刀只有鍛口是納米級精度,你手還傷了一只,單手力氣是肯定不夠的,刺的話可能會穿過鋼甲,但是要刺到電路板讓它短路才行。

“剛才已經毀掉了它的一個視覺攝像頭,只要把頭頂的激光雷達和有機物探測器也毀了,就算它進入湮滅模式它也無法鎖定目標,我們就能騰出更多的時間來解決它。……哎你這么看著我干嘛?”昕說。

“你思路挺清晰的呀,我就是沒想明白這么聰明一孩子當初怎么會把自己跟這怪物關在安全屋里。”

拾二抬抬手,把左手固定好,苗刀在她右手里舞著半扇蝶翼插入刀鞘握好。

“知道怎么打就好。你就好好在這躲著,接下來看我的!”拾二說。

“你…”

一個呼吸之間,拾二已經再次躥到了人間兵器面前停好腳步,不等炮臺來得及轉動,拔劍撩向眼前的鐵甲。昕那句你小心一點才剛開個口,看見人已經溜了,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果然砍不動。”

一記撩刀未傷及鐵甲,順勢扭肘作撩點刀,朝人間兵器的頭部砍去。點刀發力不大,再加上單手不順,一刀下去鐵皮破了口,離視覺傳感器半厘的距離被擋了下來。此時左右兩挺機槍已經完成調轉,瞄準拾二。

剛才兩次一排子彈把拾二打得上套下竄,一次是離得遠,第二次是意料之外。而這次不一樣,此時人間兵器的炮臺就好比拿坦克打一個貼臉的人,人的靈活度可比這個機器快多了。

沒等槍響,拾二豎轉身子單腳蹲地,一記高踢腿從炮臺正下方發力,一腳把右炮臺方向踹高了90度,直朝房頂射去。右手趁著姿勢以身體為軸迅速轉動,砍向本就因炸膛半毀不毀的左炮臺的關節處。

隨著炮臺關節被拾二挑歪,未及停止的子彈經過側彎的膛線紛紛炸響,左方炮臺徹底廢掉,偌大的人間兵器,整個左部全成了進攻盲區。

拾二貼上人間兵器,龐大笨重的身軀下右槍完全攻擊不到拾二,那兩只紅色的眼睛此時本就只剩一顆死死地盯著拾二,被拾二爬上機器一刀插入,徹底搗碎。接著拾二乘勝追擊,一躍而起瞄準天頂蓋便向下插去。刀身帶著拾二整個身體的重量,一刀下去從上到下貫穿整個機身,頂部的激光雷達隨著她這一刀也徹底罷工停歇。

“快,還有脖子處的有機物探測器。弄壞了它就徹底瞎了!”昕喊道。

眼下,拾二已經看到了那個所謂的探測器。如一條鑲在人間兵器脖子上的黑色粗項鏈一般,固定在人間兵器頭部的旋轉關節處。只要她拔出刀對著那脖子一抹,這場戰斗便會以她們的勝利完美謝幕。

「警報,請所有員工迅速撤離」

「警報,請所有員工迅速撤離」

突然間,警鈴的呼嘯聲填滿了整個研究大樓,紅色的警燈跟隨著節奏將研究大樓里每一寸地區照出血紅的顏色。

“怎么回事,是誰拉的警報?不是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嗎?”

不,不對,還有一個人。

拾二呆滯地看向那張素雅的小臉,那張小臉直視著她。警報下,她那原本害羞嬌嫩的臉蛋被警燈染成了紅色。警示的紅色里,所有的東西被蒙上一層血霧,她看不清那張臉上的表情,只記得她那粉白的瞳仁,竟像品嘗完鮮血的紅月般銳利。

“Paragrap-78,湮滅模式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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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前,研究大樓內所有的職員都從陷阱膠囊里放了出來,排成隊被趕往大廳。

娜拉渾身金色,加上那條金色的裙子,像一個會動的芭比娃娃一般,在人群里格外顯眼。她打量著人群里一個個職員,終于,她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隨著人群的走動,朝那人的背后悄悄湊了上去。

“警報裝置被他們切斷了,在監控室里重置。他們人不多,我們想辦法讓他們分散,然后恢復警報。”娜拉說。

那人動了動耳朵,并沒有回話,而是大步與娜拉拉開距離,走進了大廳里。

眼前所有人都到齊了,導演拍了拍手,吸引著大家的注意。此時他站在大廳二樓的扶欄上,俯瞰著大廳中央的42名站得整整齊齊的人質。瘋丫頭和黑天鵝穿梭在人質當中,控制著底下的局面。

“可能有些同志還沒搞清現在的情況,容我簡單講一下。大家可以叫我導演,是本次事件的負責人。我們今早控制了整個研究大樓,很榮幸,各位現在都是我們的人質。”

導演的聲帶是新款的植入體,演講腔越發洪亮。

“大家也看到了,我們的人手并不多,很遺憾不能照顧好每一位同志。因此我們不得已掐斷了所有的通訊網絡,以及做了點必要的安全措施。”

導演看向他們的脖子,在把人質放出陷阱膠囊后,他們為每個人質脖子上都套了一個磁暴項圈,就跟貨運艇上那兩人的一樣。

“你們脖子的項圈叫做磁暴項圈,能干擾你們身上戰用義體的工作,而且上面裝有定向爆破裝置。在以下幾種情況下會自動引爆,煩請大家記牢:第一,想要走出研究大樓透透風;第二,傷害其他任何人;第三,嘗試向外面透露里面的情況;第四,想搞事情。

“接下來我們的相處會非常愉快,不過如果有人犯規的話……”

說到這里,導演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脖子。做出一個嘭的口型。

“我相信,不會有人犯規的。”導演說。

“嘿我怎么沒瞧見社長啊,社長哪去了?”

人群里,傳出一聲粗獷的聲音。像是被歲月的砂紙打磨過一般。導演看向聲音的來源,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安保部的制服。他正是行政部差點按響報警按鈕,被黑天鵝攔下的警衛;也是安保部唯一一個沒被鎖在安保中心的員工。

“你叫什么名字?”

導演一步步從二樓的樓梯上走下來,走到人群前。

“我,姜濤,警衛隊的!”

這個叫姜濤的警衛嗓門很大,一直扯著嗓子說話,像是硬要跟導演比比誰聲音大一樣。隨著他的氣勢,其他人質也漸漸開始竊竊私語。

“姜濤同志,你過來。”

導演搭著他的肩膀,帶著他走到人群面前。

“每當政權不穩的時候,就會特別討厭有人出頭。因為只要一個人出頭,就會導致其他人冒出反抗的想法,而當權者最好的手段就是殺一儆百,告訴所有人違抗的下場,把苗頭扼殺在搖籃里。

“你希望做這個被殺一儆百的角色嗎?”導演問。

“那肯定不愿意,誰不特么想活著?我家80歲老媽都嫌沒活夠呢!”

導演這話,就差沒把槍頂在他腦袋上了,這是一場赤裸裸的正面威脅,沒有任何隱瞞。但姜濤腦子就是鐵,硬是從他身上看不出半點怕字。

“社長給我下的任務就是確保所有人的安全,現在你拉過來這群人里,社長不在、安保部其他同事不在,還有一小姑娘不在,差得人海了去了。導演同志,我姜某腦子軸轉不動,只會認死理兒,我就想確認每個人的安全。在一天崗,得負一天的責任。”

他話剛說完,導演抬起手臂對著他,小臂背部的偽色皮膚打開,銀色的槍管從手臂處彈出直指向姜濤的腦袋。黑壓壓的槍口,比他眼珠子還大。

氣氛霎時間被凝聚到冰點,伴隨著慌亂的叫喊聲,人質們下意識地向后退開。黑天鵝走上前,離著僵持的兩人不遠不近的距離,她沒有說話,只是朝著導演搖搖頭。

“砰!”

幾個女人尖銳地叫喊聲劃過研究大樓的大廳,姜濤一動不動,反而是其他人仿佛中彈一般幾乎一個趔趄向后栽去。

姜濤睜開眼看了看自己,身體完好如初沒哪冒個洞出來。這才意識過來,這個“砰”的聲音并不是來自槍管,而是從導演嘴里傳出來的。

導演戲謔地看向眾人,眼神里余光瞥向黑天鵝。他看出了黑天鵝的姿勢,膝下腿刀已經露了出來。想必他剛才要是真開槍的話,黑天鵝那一腿已經切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裝作并沒看見,繼續和眼前的姜濤聊著。

“您還去嗎?”導演問。

“得去!”

姜濤斬釘截鐵,絲毫也沒被這聲“槍響”動搖。

“老姜同志,您工資多少。”

“我外包,每月3000按時發的。我腦子笨年紀大,不會技術,漲不上去。這事兒跟工資沒關!”

“哈哈哈哈老姜同志,會社有您這樣的員工真是它的福分。”

說完,導演轉頭看向黑天鵝,示意黑天鵝帶他走。

“帶他去看看監控吧,別讓他玩什么手段。其余同事們請原地待命,記住你們脖子上的東西,我耐心不太好,不想再冒出來一個麻煩了。”

說話時,導演一直看著黑天鵝的背影,直到黑天鵝和姜濤走出他的視野,走進走廊,直到眼神被瘋丫頭攔下,方然才轉動眼神。瘋丫頭看著他,嘲笑著對他聳了聳肩。

黑天鵝和姜濤一齊到了監控室,監控里,詩人正和社長山口久秀說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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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什么?”

監控里,久秀問著詩人。

“十年前我離開這個城市時,我師父曾毅然反對制造戰用義體,他認為那是在把活生生的人改造成戰爭機器。但我走后,他卻成為了你們的戰用義體顧問,甚至還為你們制造了各種型號的戰術機甲。

“去年,我收到了他給我的寄的全息影像。我本以為那個影像只是一封問候的書信,直到我發現影像被篡改了我才明白沒那么簡單。我盡量去修復了它,但通篇只聽出兩個詞,一個是紅源,一個是HOPE,其余什么也聽不清楚。于是我回來了,等我再見到他的時候,就是見到你的那天。

“——他的葬禮上。”

詩人看著久秀,久秀的絡腮胡覆蓋著他大半張臉,很短、很整齊也很干練。

“他給我的影像里沒有提半句自己,即使是死前最后一條訊息,他也一直讓我阻止HOPE,阻止紅源,阻止你們企圖用HOPE控制所有人。所以,HOPE到底是什么?

“AI,武器,病毒,還是別的?你們要用它控制誰?怎么控制?”

“HOPE是這個城市的名字,僅此而已。”久秀說。

“少給我放屁!”

詩人一膝蓋頂住久秀的胸口,茶杯摔落在地上,久秀連同那張老板椅被詩人頂在墻上死死按住。本就被束縛住的他努力在老板椅上掙扎著,試圖挪出一個可以呼吸的空間。

“沒…沒有人強迫他,他是自愿加入的,”他的呼吸隨著他說話越發緊促,“我沒有必要騙你……即使就在這殺了我,你能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樣。”

“那就把你們的計劃統統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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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像頭這邊,姜濤指著監控里的鏡頭。

“嘿姑娘你這同伙要把社長弄死了!”

黑天鵝轉過身來看著監控。姜濤并沒有夸張,監控里詩人壓著久秀的胸口,久秀已經面色發紫,明顯已經開始缺氧。

“詩人你在干什么!你忘了嗎拿到錢之前,不能對人質動手!”

「我自己心里有數!」

電子腦里,傳來詩人的咆哮,然而詩人的動作并沒有任何收斂,依然死死壓著久秀的胸口。

“我去處理,在我回來之前你好好呆著!”

黑天鵝看一眼姜濤,拿出一個鉸鏈手銬把姜濤銬在監控室的門把手上,轉身朝社長辦公室跑去。姜濤朝上望了望,順著他的眼神看去,是警報裝置的主機。

黑天鵝輕快的步伐聲逐漸消失在姜濤耳朵里,直到確認黑天鵝已經走遠,他連忙快步起身,開始了下一步的計劃。因為右手被銬在門上,他打開門,盡量讓把自己的身子拉長靠近主機,指尖挨得著警報器的閥門,卻始終掰扯不出最后一點把閥門上撥的距離。

嘗試了幾次之后他滿頭大汗,任憑他把手摸破了皮,身子怎么拉扯也再長不出這一點點的距離來。他環顧四周,監控室太干凈,想找一支筆拿來戳一下都找不到,鉸鏈手銬又把手腕給鎖死了,想靠大拇指脫臼掙脫也不行。

眼見著成功近在咫尺,卻可望而不可即。

姜濤看向了自己右手手臂的關節,他顯然有些猶豫,不過也就猶豫了一秒,隨之左手捏住自己右手的手臂,猛地發力。只聽喀嚓一聲,整個手臂從關節處脫臼,肩膀處帶來的劇痛疼得他躺在地上直打滾。他顧不上叫出聲,靠著這脫臼伸長的距離,把警報器撥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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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開!”

此時黑天鵝匆匆趕到了社長辦公室,忙不迭地把詩人從久秀身上推開。久秀癱倒在老板椅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眼不住地往頂上直翻。

黑天鵝解開繩子,讓久秀平躺在地上輕微仰起頭,打開窗通風,直到久秀的狀態有所緩解才重新銬住他的雙手雙腳。

“我還沒問完他話呢。”

詩人此時的語氣已然平靜。

“你剛才差點弄死了他。”黑天鵝說。

“我不是來這里救人的。”詩人回道。

“你也不是來這里殺人的!”

詩人轉過頭去,避開黑天鵝鋒利的眼神。

“我沒想殺他,只是問他點話。”

此時,兩人都還在剛才的情緒中,絲毫沒發現久秀已經逐漸恢復了意識。此時他躺在地板上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桌下的報警按鈕發出淡淡的紅光。

——那是警報裝置恢復的證明。

他看了一眼顧不上他的兩人,一頭便撞向了報警按鈕。

霎時間,研究大樓里警鈴四起。詩人和黑天鵝的電子腦里同時接到了導演連線。

「怎么回事?警報不是拆除了嗎?」導演問。

“應該是有人去到了監控室修復了信號,就在剛才,久秀趁我們不注意按響了警報。”

詩人說完,不由地看向黑天鵝,三人同時明白發生了什么。

訊息的那邊,傳來嘭的一聲悶響,那是導演一拳砸在墻上的聲音。

“沒事的,外界早就發現了我們占領了研究大樓,只是報警而已,不會影響到后續的計劃。”

詩人寬慰道,確實如此,只是關于警報的話,這個警報起不到任何作用。

「黑天鵝,你馬上把社長久秀和警衛姜濤帶回大廳;詩人,你去支援拾二,他剛在安保部安全屋發現了一架人間兵器。」

“什么!”

倆人一齊看向久秀,此時的他正靠在桌角,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們,仿佛在等著即將登場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