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警衛的靠近,那種機械的腳步聲充斥在整個樓道中。空氣中充滿了不安的氣氛,黑天鵝和詩人被圍在中央,所有人都擺好架勢劍拔弩張,一場對峙一觸即發。
除了娜拉外,警衛部9個人都穿著外骨骼裝甲。那是依靠警衛戰衣上的傳感器把行動指令協同到外骨骼上,形成外骨骼與身體同頻行動的裝置。好處在于不用裝義體,通用性高;但壞處也很直接,穿上外骨骼后身高2米3,會削弱靈活性,而且操控精度跟靠神經連接的義體比會差很多。
“負一樓的電梯封鎖了,人質暫時可以不用管。你的傷要緊,我們抓緊結束戰斗。”
看著四面八方靠得越來越近的警衛,詩人壓低了聲音朝著黑天鵝湊近。
“左右夾擊,先處理娜拉。”
“行,注意右邊四個,我對付左邊五個。然后左右一起進攻娜拉。”
黑天鵝警惕地盯著娜拉,朝身后的詩人點了點頭,詩人意會,手里長劍翻花旋轉,變成無數把長劍平行拍開貫向眾人。霎時間亂劍如繁星般亂墜,無數金屬碰撞的叮叮聲在過道中緊密嘈雜。
趁著警衛被動防守之際,黑天鵝先行沖出,如花滑選手般騰空提膝、盤旋踢腿。腿刃轉成絞刀連劈向各個警衛,似鋼繩上舞蹈,若刀尖上雀躍。警衛用機械臂格擋住黑天鵝的腿刀,反而被黑天鵝順勢登臂而上,帶著向下的慣性,一記下劈腿斷掉一根機械臂。雙腿橫轉成扇,接連壓退出兩個身位的距離來。
詩人也沒閑著,彈指間亂劍出岫,劍光時聚時散,變成一股劍流穿梭入人群打亂了警衛的動向。警衛受到壓制紛紛退后,逐漸在過道中騰出個圍繞黑天鵝和詩人大面積包圍圈來。
警衛忙著處理詩人放出的飛劍,眼下娜拉反而落單,黑天鵝與詩人相視一眼,兩人心領神會,一左一右、一轉一直,如同精致巧妙的函數曲線,踏著墻沿朝著娜拉便攻了過去。紛飛的亂劍中,兩盞鋒芒從不同的角度如彗星墜月般齊匯向娜拉的方向。
娜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踏墻而來,只見她右手一抬,鋼爪輕易擋下黑天鵝的踢刃;左手照貓畫虎,試圖接下詩人的迎刺化解兩人的進攻。
“就是現在!”
正當娜拉即將擋住進攻,詩人看準機會仰身一轉,左袖下突然伸出第二把劍,不偏不倚,直刺向娜拉腹部空防處。這一轉攻足夠突然,娜拉抬起的手來不及調整,只能眼見著詩人的劍端朝著自己的身體急速逼近。
嚓嚓——
那是斷劍碎裂火星四濺的聲音。
只聽兩聲刺耳的脆響,那由精鋼打造的長劍并沒如期貫穿娜拉柔軟的腹部,將這個陰狠的卻迷人的女人重傷。當堅硬的刀刃觸到娜拉的彈軟一瞬之間竟發生了斷裂,它似乎是刺中了什么極度堅硬的東西,整個劍體被擠壓得四分五裂。
那根本不像一把劍,反而好似一根又干又脆的枯枝,只是接觸肌膚便被娜拉徹底崩碎。
進攻失效便代表著出現防守空當,這下是娜拉的回合了。還沒等詩人來得及抽手,只是輕輕一挑,利爪順著他出劍的手臂掛著血肉上竄,鮮血四濺,詩人手臂和臉上瞬間留下了三道血痕。
進攻落入被動,娜拉的下一爪致命攻擊紛至沓來,詩人連忙調整飛劍匯向娜拉,依靠亂劍掩護,自己和黑天鵝立馬朝后退去拉開距離。
無數的飛劍還沒來得及接近娜拉就如群星淌入大氣般破碎隕落,直接被娜拉的鋼爪切成廢鐵;零零星星幾把穿過娜拉爪擊的飛劍在挨到娜拉那如液體金屬般柔軟的金甲后,卻紛紛像一頭扎向烈火的飛蛾,碎成一團綻裂的火星。
沒有一把劍傷到娜拉,她像是裹著金色絲絹的女妖,美艷嬌媚卻嗜血成性。
無數鐵劍淬斷的黑煙籠罩在娜拉周圍,頭頂的白熾燈如驚雷般接連閃爍著。黑幕中,那兩只金色的眼睛仿佛隱匿在雷層中一條騰云駕霧的金色蛟龍。
“應該是她穿的那個鎏金衣的能力,衣服包裹部位傷不到她。”
黑天鵝壓低了聲音,那戰衣如漆金的皮膚般與她的胴體完美貼合,或者說那并不像一件衣服,而似雕刻的鎏金文身般將她裹挾。可是明明如此親膚貼合的鎧甲,卻能如流水般隨著她柔軟的肉體和呼吸起伏流動,與她百態橫生渾然一體,如同長在龍身上的鱗甲,異常堅韌。
“那就打她皮膚漏出來地方。”
“小心!”
沒等黑天鵝說完,詩人轉身舞劍,再次破開眾人包圍,直向娜拉沖上。黑天鵝只能跟上腳步,右手鉸鏈射在屋頂,轉成擺錘一般以一人之力同時對壘9名警衛,硬生生給詩人和娜拉拖出了一片單挑的區域。
“胸腹擋著,那就打肩!”
詩人右手持劍進攻,左手御劍以亂劍配合。御劍雖控制力不夠,但奈何量多,逼著娜拉騰出注意力去防守,一時間再次壓著她接連后退,但娜拉依然雙爪抵擋,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一次次劍光破解。
趁著詩人進攻空檔,她的腰身霎時化作一輪彎月,鞋跟劃向詩人的脖頸。
摪!
就在這生死一線,黑天鵝突然閃出腿刃,靠著僅剩的右手撐著地打挺,翻出一條圓弧。這一腿帶動了全身的關節加速,如一輪抽刀居合,一斬便劈斷了娜拉的利爪卡住了鞋跟,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詩人。趁這個機會,詩人俯身一沖,一劍朝著娜拉的鎖骨刺去。
嚓嚓。
又是熟悉的響聲,劍再次斷了。
當劍即將刺中皮膚的瞬間,那鑲金的衣服突然流動了起來,以肉眼難以跟上的速度與肩膀的皮膚融為一體,再次擋住詩人的攻擊。而在另一邊,金色的紋理包裹上娜拉的右手,她直接徒手捏住黑天鵝的腿刃。那原本失去鋼爪的右手被金緞裹住,只是稍稍用力,腿刃瞬間分崩離析。
這次,她沒給任何機會。一膝崩向黑天鵝的胸口將她震飛,接著反腳下劈砸向詩人的肩膀。詩人本已抬劍反擋,可奈何只是螳臂當車,只聽到一聲清脆的碎裂聲,肩膀和劍被這一腳一齊砸斷,只能忍著劇痛退了回去。
娜拉看著狼狽的兩人,視線逐漸轉移到她的鎧甲上。那金色的液體包裹著她,好似是一只與她親密無間卻又小肚雞腸的寵物,貪婪霸占著她光滑嬌嫩的肌膚不愿讓他人染指。
“有意思吧,這是納米戰衣。它就像一攤有自我意識的液體,能流動到我的全身,既能在你們傷到我之前形成堅不可摧的鎧甲,又能在我進攻時變成我的力量為我所用。我想,你們應該能體會到自己有多弱了吧?”
“她說得沒錯,我們打不過她。而且我們都負傷了。”
黑天鵝的眼睛朝著四周瞄了瞄。
“但這個情況,很難撤退。”
詩人擦了擦嘴角的血,眼見著警衛已經調整好狀態再次靠近,他們已被逼到了絕境。
隨著娜拉和警衛的破壞,他能操縱的飛劍卻被破壞得所剩無幾了,沒有了亂劍掩護,他們根本應付不了這么多人。更何況剛才那一劈肩膀已斷,劍已經拿不穩了。
黑天鵝的狀況也并不比他更好,她急需治療,僅靠著意志拖著半殘的身體繼續在扛。
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
——逃。
可問題便是這是一個丁字的過道的中央,警衛把兩側的門死守著,而娜拉的身后是一條死胡同。他們本就是甕中的鱉、砧板上的魚肉,如何才能在這擠滿敵人的過道中,找到逃生的夾縫。
“我們分散他們火力,你去走廊右邊,我往左邊逃。就算他們想追也必須分開,這樣或許比我們集中突破的可能性要大一點。”
黑天鵝的眼神有些復雜,她剛試圖想說什么,話到嘴邊還是點了點頭。
“也是個辦法。”
得到黑天鵝認可,詩人不再猶豫,再次沖著娜拉發起進攻。
一萬次進攻也是無效的,他傷不了娜拉,這次只是佯攻。正當警衛的注意力都到了保護娜拉身上,詩人突然調轉方向,握住一把飛劍將發動機速度調至最大,一個滑鏟直接從警衛高大的外骨骼機械腿下鉆了過去,直奔向走廊盡頭。
其他警衛正準備追上詩人將他再次包圍,黑天鵝躍然而上,從背后砍向外骨骼的機械脊椎,破壞掉外骨骼的運動連接樞紐,掩護住這難得的缺口,為詩人留出了逃生時間。
“漂亮!”
整個計謀天衣無縫,他竟然真的在如此狹窄的地形下甩掉眾人逃出生天。可是正當他為自己的計謀成功沾沾自喜的時候,他朝身后望了望。
就在這一刻,他僵住了,那本洋洋得意滿是炫耀的表情突然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是后悔和慌亂。
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
這個蹩腳計劃太容易失敗,需要有一個人打掩護。而打掩護的那個人,注定會成為這個計劃的犧牲品。
當他回首時,所有警衛已經圍住了黑天鵝。她垂危地跪在地上,頭發被娜拉硬生生地提起,以一個或是訣別,或是催促的表情眼睜睜地望著他自己。
黑天鵝從最開始就沒想過出來,她是想換詩人活著。
“李先生,有點太人渣了吧?”
娜拉看著詩人,哂笑著他。
哂笑著他為了自己活命,不惜讓黑天鵝落入死地。
“這位小姐可是拼死在保護你,為你留足了逃生的機會呢。在這種兩人最多只能活一個的選擇里,她選擇了你,你又怎么好意思讓自己活著呢?”
“不過你這么壞,我好喜歡。”
“別。娜拉,有話好商量。”詩人舉起了雙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你知道我們此行沒打算害人。你要什么我們都能談,真的,不要傷害她好嗎?”
“怎么,心疼啦?你要選擇她不選擇我么?”
娜拉看著詩人,就像看著馬戲團里表演的侏儒,眼里說不出是戲謔還是悲憫。
“那你跪下,跪著走回來。”
“給我一個機會,放過她。”詩人說。
“你換她,我可以考慮考慮。”
噗通一聲,詩人跪下了。他就這樣跪著,舉著他的手,從逃離的包圍圈,跪著一步一步走向娜拉的腳下。
「別,快走。」
腦海里,那是黑天鵝傳來的訊息。
「你回來,我們都得死。」
音訊再次石沉大海,詩人沒有一絲回應,沒有一絲猶豫,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
「她不會放過你。」
他依然沒有回話,只是毅然決然地繼續往回走。
「你傻嗎?你救不了我。」
沿路都是窗戶破碎留下的玻璃碴,詩人沒有避開,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膝蓋抵著渣滓,一磕一個血印子地朝前走著,重新走回到眾人面前。他要用他最大的懺悔,最真摯的誠意,去換回黑天鵝的機會。
“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只要能活著,哪怕計劃失敗了,沒關系的。”
終于,詩人回答了她。
警衛紛紛涌了上來,一把控制住了詩人。他望著黑天鵝,黑天鵝也望著他,或是嗔怪,或是埋怨,或是無奈,或是恥笑。他有些讀不懂那雙總是冰冷的眼眸里那些千絲萬縷的情緒。不過這也都無所謂了,從此時開始,他們已經把命運交給了他人。不再有退路。
“說實話,我突然高看了你一眼。”
娜拉似笑非笑,松開了黑天鵝的頭發。沒有了向上的抓力,黑天鵝像失去繩索的木偶,搭在了那里,眼神也黯淡地垂下。
詩人大舒一口氣,雖然不知道娜拉會對他做什么,但至少她確實放輕了對黑天鵝的動作。
“放過她,我們說好的,你拿我怎樣都行。”
“李先生,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很差。感覺你滿腦子花花腸子油嘴滑舌又不靠譜,什么東西都好像只懂個半吊子,還特別自負。而我還要對你表現得必恭必敬,實在有些忍不住惡心。
“你那些詩……我說句實在的,跟你人一樣,就只空有架子,除了情緒還是情緒,會社隨便抓只機器狗也比你寫得好。但是你有一點還是挺讓我佩服,
“——就是你的忠誠。”娜拉說。
“怎么講呢,我還有些嫉妒了。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是要你對我如此至死不渝的話,我還是愿意接受的。”
娜拉低頭俯看著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就只能希望,她下輩子還記得這份恩情吧。”
話畢,娜拉猛地朝黑天鵝的腦袋踢去。
那畫面快到應接不暇,只見黑天鵝的頭如同皮球一般瘋快地砸向墻面又被墻面瘋快地反彈回來,腦袋重新砸回娜拉的高跟鞋上。
等黑天鵝的腦袋停下來的時候,那本該如玫瑰般冷艷的臉已經變了形。
她就這樣直愣愣地栽倒在地,那副軀殼里再也容不下她的靈魂。
“啊!!啊,啊——啊!!!!”
他咆哮,他呼喊,但他只是他無能的狂怒。他改變不了任何結果,而所有的結果,都是因他而起。是他提出分頭跑的餿主意,是他掉以輕心讓黑天鵝被抓到,又是他執意要靠自己的坦誠打動娜拉,試圖靠敵人的憐憫來救下一個必死的人。
而最后的結果,他不但害死了黑天鵝,也將害死自己。
終于,他吶喊完了最后的聲音,嗓子因嘶吼而干啞。咆哮夠了,累了,卻只有那種無助剩下了。他看著黑天鵝那毫無生氣的身體丑陋地趴在地上,一時間五味雜陳卻只剩不甘。
他錯了,他真的認錯了,可是錯的代價卻是他無法承受的。
高跟鞋邁著貓步走來,一腳踩在了他的太陽穴上。只要一用力,鞋跟就能貫穿他的腦髓,讓他搭上黑天鵝離開的那路公交,和她在天堂相見。
“踏述離別落花旁,忌生死,自斷腸。
“萬里別墳,誰訴怪恨長。
“再逢對岸人不識,怨無恕,悔不當。
“夢里昏落夕陽,美若綢,映半妝。
“默默相對,無言卻難藏。
“終是成泥作塵處,錯錯錯,兩茫茫。”
“念完了?”娜拉問。
緣是詩詞,終是詩詞,也是無憾了。念完,詩人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