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主控室,夜。第二天。
正在主控室端詳著這場戰局的導演再次轉頭看向了女孩。她身旁本該盛滿的四個容器空落落的,已經沒有人在里面了。容器壁因泄去液體而顯出白色的磨痕,顯得粗糙又凋敝,只有小女孩獨自一人掙扎在被這些線纜虛構的世界里。
無數的線纜像蟒蛇纏繞著她,讓她無法自拔。她恰似正做著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緊張、焦慮、掙扎、慌亂一并滲著汗水肆意在她那張不諳世事的臉上。兩只手漫無目的地在空中抓著,像握不住希望而墜入深淵。
導演坐在一旁,手里把玩著一個膠囊信號器,那是用來遠距離傳輸信息資料的器件,啟動開關連接著他們的心臟。
這是最后一層保險,如果得到了會社的機密他們卻都死了,這個信號器能把機密發送給10km以內所有人;而如果失敗的話——那就只能把他的遺言傳到眾人耳朵里。
“會社的數據庫采用的是量子數據加密。量子加密是無法破解的,它就像藏在夯土下的彩色陶俑,明明五彩斑斕,可當你把它刨出來看見的瞬間,它就氧化成了土灰的顏色,你永遠看不到它本來的面目。
“我們做了臺機器。我們叫它‘死信箱’,一臺能依靠潛意識抵達量子信息彼岸的機器。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在夢里我們看到了那個神秘的彩色陶俑如此的鮮活如此靚麗,可是我們根本就沒有觀測過它,我們只是‘夢到’了而已。因此,我們就可以繞過意識,繞過絕對不可違抗的量子力學來獲得我們想要的答案。”導演說。
“這件事沒有人做過這種事。潛意識并不能被數字模擬出來,只能由人來提供,所以我們做了四個仿生人頂替我們,讓我們的四名隊員進入到‘死信箱’中提供反意識算力。可是,我們終究還是失敗了,這四名隊員不得不與會社進行戰斗,沒有足夠的人提供潛意識本就讓獲得數據的時間無限延長,而對獲得數據的解析也同時陷入了僵局。”
導演朝著那顆膠囊信號器自顧自地解釋著來龍去脈,他看著那個在夢境里掙扎的女孩,夢里那頭怪獸幾近將她吞噬。他把一個玩偶熊放在女孩懷里,那雙無處安放的小手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繩索,死死地將小熊抱緊。
他走向容器,上衣一顆顆扣子解開,露出自己寬闊卻布滿傷痕的胸膛。
“現在只剩我能進入‘死信箱’提供反意識算力,而我一旦走進容器進陷入沉睡,就代表著我們所有人失去了反抗能力。無論誰闖進這間主控室,我們都是必死。但這也是我們最后的希望,我們只能奢求在這幾分鐘內出現奇跡,讓我們力挽狂瀾。”
他解下自己的腰帶,雙腿踏出落下的褲子赤裸著走進容器,重新把溶液向上畜著。黏稠的溶液逐漸蓋過他的腳踝、他的膝蓋、他的胸口。
“如果你們收到了這條信息,代表著我的心臟停搏,我們徹底失敗了。或許不會有人明白我們在做什么事,或許我們也沒有時間和機會解釋清楚我們想做什么,但請收到消息的人記住一件事。
“我們的城市,它叫希望。即使我們死了,也會有第二批、第三批我們這樣的人踏上這條看上去毫無意義的路,不為了別的,為了活出這一點點希望。”
說完最后一個字,溶液蓋過了他的嘴唇,漫進了他的鼻子,淌在他深邃的瞳仁里。他眼神有些黯然,隨即閉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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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區,臨時作戰指揮部內,夜。第二天。
“匯報情況!”
在大樓外的指揮部里,櫻正看著中心全息的大樓沙盤。無數的紅色人形小點像一只只紅色的螞蟻爬滿了整個透明的模型,把大樓里里外外灌得滿滿的。沙盤已經模擬了無數次,里面的幾個人,絕無可能險中求勝。
“報告專務,第二批、第三批援軍已經進場,目前可行動戰力一代戰術機器人474臺、二代戰術機器人132臺、12臺重型裝甲已經全部進入大樓并重新搭好網絡。人員方面大樓員工被臨時關押在地下層,兩名恐怖分子正在與弒神大人交戰,其余恐怖分子目前未檢測到行蹤。
“8樓展廳及樓道、12樓待客室和8樓主控室開啟了最高指令封鎖,以主控室為圓心大約500米的范圍,所有的艙門均被物理焊死。如此高規格的封鎖指令戰術小隊想一扇扇拆掉艙門效率有限,猜測正是其他恐怖分子的藏匿點。”
“他們在主控室里干什么?”
這幾個地方,唯獨主控室需要警覺。
“報告專務,會社備份數據庫的調用臺在大樓的主控室。”
櫻來回踱步,聽到這里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隱隱感覺不好。
“粒子炮臺準備好了嗎?”櫻問。
“是的專務,只要校正好方向隨時可以發射。”
那是比人間兵器功率更大的粒子炮。
炮臺所能承載的毀滅性遠非人間兵器的效果所能及的。盡管這棟大樓是頂級的軍用設施,可謂是易守難攻的鋼鐵堡壘,但只要在粒子炮面前,那幾乎把空間都蒸發的威力依然足以泯滅任何東西。
“好的,”櫻的臉沉得沒有一點血色,“調整粒子炮對準主控室。”
它會像是一束光,從大樓的一頭貫穿到另一頭,摧毀掉這條路徑上的所有東西。沒有廢墟,沒有轟塌,不會揚起灰塵,像一根吸管插進布丁后抽走,只會剩一個整齊的直徑8米的空洞,像一件特立獨行的藝術品,抹殺掉那間主控室存在過的證明。
“可是……”
“怎么?”櫻問。
“專務。”接受指示的下屬明顯有些猶豫,“經過計算,摧毀主控室會讓備份數據庫也毀掉,而且傷害路徑可能會波及其他員工和我們的戰術機器人。數據庫資料都是通過量子加密的,這些恐怖分子不太可能獲取到會社的資料,我建議……”
“上一個想提建議的人已經被關在那了。”
她瞥了一眼后方,在一個明亮的全透明玻璃室中,林峰坐在地板上,若有所思地看著櫻的后背。他被限制了自由,櫻需要他待在被觀察室里冷靜一會。
“明白,炮手注意,調整方位角-17°、傾角36°,炮臺對準主控室方向!”
隨著一聲令下,巨大的齒輪開始轉動。齒輪之間咬合鉸動,像起步的老式火車般哐當作響。此時導演已經陷入了另一個世界,并不知道在三公里外的那個小黑點上,他和女孩已經被框在了炮口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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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夜。
與此同時,弒神已經站到了第六間房的門口。這間房的門關太急了,一小撮衣角被壓在了門縫下面。他低頭看了看那不經意塞著的衣角,回憶了下拾二衣服的顏色,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
他手里的悠悠球在胸前纏出一個六芒星的形狀,稍稍一擺,那比蠶絲細膩千倍萬倍的納米線受到沖力拋灑而去。只見他用力抽線,房門上突然亮起六芒星的鬢角,整個房間隨著一條條亮縫裂開,最后分崩離析,變成一堆大鐵塊被拆碎四散。
“最后一間,拆解結束。”
他伸了伸懶腰,撇開房門面前坍塌的墻板,期待著腦海里想象的場景。可惜房門口什么都沒有,只是門下依然壓著拾二那件毫無特色的外套。
就在此時,弒神后腦突然傳來警覺,腦神經清晰地感覺到有一個物體朝他快速襲來。他再次加速自己的大腦分析,眼前所有的東西開始慢放抽幀,但還是慢了一步。他只感覺后腦一涼,一挺長長的苗刀從他后腦的白發穿過,灌入他左眼的眼窩,把他的頭插在了那把血紅色的透明刀身上。
拾二終于找到了這次偷襲的機會,一記迎推刺插入了弒神的腦中。
“呼,好險。”
她正喘一口氣,突然弒神插在刀上的頭動了動,以一個不解的眼神后瞄了她一眼。
糟了。
只是一提手,悠悠球打著轉纏上來不及抽走的刀身,朝著拾二的手指切去。拾二連忙棄刀后撤。她沒有成功傷到弒神,而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這一次偷襲的失敗,代表著她唯一能對抗弒神的武器落入了敵人手里。
“唉,真疼。”弒神說。
弒神捏住刀身,緩緩把苗刀拔了出來。偷襲確實讓他始料不及,但他轉念便想到了對策。本來腦袋便被瘋丫頭開了個洞,弒神順勢偏頭讓苗刀從自己的傷口處穿了過去,雖然還是難免有些痛感,但并無大礙。
“哦對,還有第7間房我給忘了。”他回頭看了看拾二竄出來的方向,“拾二小姐你還真是心大,竟然敢在房間里藏著還不關房門,還在對面門縫里夾上自己衣服這種聲東擊西的小心思。”
他抖了抖頭發,再次用白發把頭上的傷口蓋住,又是隨手一拋,根本還沒分清楚這個動作是捋頭發還是出招,悠悠球已經朝著拾二砸了過來。
轟——
疼,疼得每一個關節都在抽搐,疼得渾身肌肉全都繃成了一塊,幾乎全身都要散架了。
“真狠……”
拾二喃喃道,這次沒有苗刀的保護,拾二被砸了個硬實。
她整個人跟著悠悠球被沖飛七八米,直到撞到走廊的盡頭才被迫停下來。僅僅這一下,她就如同被蹂躪過的螞蟻,徹底失去了起身的能力。悠悠球從她左手的掌心滾落,那本該是會社最精尖的義體已經被這顆小球徹底砸變了形。
“你說搞得多麻煩,明明就好好挨我一下就結束了,咱們硬拖了這么久何必呢?這不是結果還是一樣嗎?當然也怪我,玩心太大了,不然現在應該已經回家躺沙發上了。”
他一步步走近拾二,踏上去踩在她的肩膀上,悠悠球繃直對準她的臉。
“那咱們的年級主任小姐,下輩子見咯~”弒神說。
他編花翻繩,只等拉軸抽線便能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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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區,臨時作戰指揮部內,夜。第二天。
“粒子炮方位準確,充能就緒,可以開炮。再說一遍,可以開炮!”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湮滅天地的炮臺也已經就位,就等著一炮轟鳴為整個故事畫上句號。
“開炮。”櫻說。
“全員聽令,準備開炮!”
櫻走向窗戶,眺望著在不遠處這座宏偉的單體建筑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它曾經象征著會社的最高軍事成就之一,卻被這群不怕死的瘋子入侵占領。不過這場維持兩天的鬧劇,終于到了一錘定音的時刻了。
“等等,專務情況有變!”
“怎么回事?”櫻問。
櫻皺起了眉頭,粒子炮臺的電子準星中央,分明看到大樓的露臺上走出兩個人攔在了粒子炮的必經之路上。
“是確認過身份的恐怖分子之一李戰蘭,他旁邊是科研基地的社長秘書娜拉。”
櫻朝屏幕上看去,詩人正挾持著娜拉站在畫面中央,試圖通過這種方式阻撓下這決定勝負的最后的一擊。
“開炮。計劃不變。”
櫻的話里沒太多語氣,既不是冷漠,也不是暴躁,就像隨口的一句般自然。
“專務,李戰蘭舉起了一個東西。”
“把鏡頭放大。”櫻說。
鏡頭里詩人高舉的右手逐漸放大,整個畫面因放大而變成一塊塊馬賽克般的像素圖案,再由大的像素點逐漸清晰下去,終于看清了他手里的東西。他的拇指與食指間夾著一個小物件,它像是一枚膠囊,像是一顆藥丸。
“那是什么?”
“報告,好像是一顆膠囊信號器。作用應該是朝附近無差別傳播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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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區,臨時作戰指揮部頂,夜。第二天。
不只是指揮部觀察著詩人和娜拉,這個時候,他倆同樣地俯瞰著指揮部。
“你別做夢了,會社不可能因為你挾持了我放棄進攻。”娜拉說。
大樓的露臺上,大風呼嘯著吹過,把娜拉和詩人吹得睜不開眼。在目所能及的盡頭正好能遠眺到駐扎在科研基地外的指揮部,以及指揮部旁那個在黑暗中閃著光芒的粒子炮。
娜拉輸了,重新敗在了詩人的槍下,做回了俘虜。
“他們確實不會因為你而放棄進攻,但他們會因為這個。”詩人說。
詩人掏出一顆膠囊,高舉在頭頂。他知道,在指揮部里的人此時正看著他,正看著他手里這個不起眼的東西。
“那么,好戲開始。”
啪嗒。
隨著詩人按下開關,一束強大的電波以他所在的位置為圓心朝著外側迅速波及開,像一粒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以一個圓形的姿態朝著四面八方散開。所到之處隨著這股波動如停電般一黑,又重新回到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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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區,臨時作戰指揮部內,夜。
只見整個指揮部突然一黑,在一片嘩然中突然又重新亮起來,接著,所有人所有的通訊設備都響起了提示音,各種各樣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臥槽不是吧,他們怎么做到的?”
“這種加密都能破解?”
“這怎么辦?”
“什么意思?”
“他們怎么拿到這些消息的?”
“這是真的嗎?”
無數的人無數的疑問在人群間炸開,大家紛紛低頭查看收到的訊息,而訊息的內容直接讓指揮部炸開了鍋,整個亂成了一團。還沒等關在玻璃房里的林峰疑惑,腦海里電子腦隨即也收到提示音。他打開那份文件,所有事瞬間他就明白了過來。
那是一份會社的內部文件。雖然還沒有完全破譯出來,有很大篇幅看上去就是毫無規律的亂碼,但光能看懂的部分已經非常清楚了。文件指明二十年前被稱為“惡魔的詛咒”的大規模自身免疫性疾病潰死病,是會社為了拓寬市場刻意為之的結果。
如果情況屬實,這會直接摧毀會社的所有訂單。即使會社的技術再強,做出這樣反人道的事也直接會被國際輿論打為恐怖組織。
他看向櫻,櫻鐵青著臉已經明示了所有,這份文件是真的。
“所有人!立刻刪除訊息!”
“所有人!立刻刪除訊息!”
對方留了余地,這次消息的傳播范圍并不太遠,但范圍內一定會有會社外的人員收到,想讓搜查隊和會社內部的人不胡說容易,想管住外面的人可就難了。
與此同時,指揮部里再次響起請求通訊的聲音。
“櫻專務,是大樓內部的恐怖分子請求通話。”
“接通。”櫻說。
“這次接通的是誰,櫻小姐嗎?”
對面,傳來導演修飾過后熟悉的聲音。而聲音的這邊,導演捋著自己濕潤的頭發,筋疲力盡地坐在椅子上。他好像是一個剛參加完游泳比賽的健將,顧不上渾身濕漉便撥通了通訊。
櫻湊攏話筒,直勾勾地瞪著屏幕上那個代表著導演的“黑客狐貍”模樣。
“你想怎么樣?”
“退兵,立刻退兵。”導演直入主題,“只要我的隊友有人員傷亡,我會立刻把我們破解的所有資料發給所有人。你知道這棟大樓存得有多少秘密,你也知道這些機密的價值,這條消息只是示威,所以別玩小聰明,立刻退兵。”
櫻直起身,她沉默了,因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這份文件是真的。對方破解了絕不可能被解析量子加密,對方在她即將宣告勝利的前一秒拿到了會社所有的把柄。
她可以開炮,可以不顧一切地發泄自己的憤怒。
可惜她是一個理性人,她知道后果。
櫻背過身來,朝眾社員擺了擺手。
“所有部隊,立即撤退!”
“所有部隊,立即撤退!”
那像是山洪海嘯之后的退潮,無數金屬色的機甲和戰術人形收到指令,紛紛向大樓外撤去,遠遠看去好似是一股銀色的鐵水卷著浪花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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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夜。
弒神的球體已經比在了拾二的腦子上,突然來此變故那張笑得陰邪燦爛的臉突然凝固住了,腦海里立即撥通櫻的聯絡。
“櫻姐,怎么回事。為什么突然撤退?”
「情況有變,不要節外生枝,立刻回來。」
他看了一眼即將被他送上西天的拾二。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命令。」
他來回踱步起來,雙手用力地撓著自己的頭皮。
幾秒而已,就差幾秒。他的計劃被打亂,一股壓抑不住的焦躁沖擊著他的情緒。終于,他強行平復了自己的沖動,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答。
“行,我收到了。”
弒神最后看了一眼拾二,看著這只僥幸在他手上茍且得活的螻蟻,他的眼神里充滿了蔑視與不屑。
“你運氣真好,幸好是遇見了我…”
他轉身背對著拾二,雙手插著褲兜朝過道外走去。突然他手朝前一拋,悠悠球飛快地延伸到前方的極限——那是一個蓄力動作。
接著一抽手,那蓄滿力量的悠悠球瞬間砸向他身后拾二所在的位置。
“要是你遇見的是其他人的話,興許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