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莫利突然聽見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即便不抬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莫利!”千葉單手倚在門框上,“我就一天沒來,又出大新聞了嘛。”
莫利沒有理會,千葉徑直踏進了她的辦公室。
“她醒了嗎?”
“沒有。”
“什么時候醒?”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當然是和她談談啊。”千葉撐著莫利的辦公桌,“不然呢?”
“我職業生涯到現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讓你介入了基地事務。”莫利摘下了眼鏡,“別再來攪渾水了,千葉。”
千葉笑了笑,“你現在是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說話?”
“以AHgAs 第三區基地秩序官的——”
“四個大區,莫利。”千葉聲音緩慢,“我現在在做的事,已經波及到四個大區,如果后續出現了偏差,你擔得起責任嗎?”
“你在威脅我?”
“這怎么是威脅,”千葉稍稍歪頭,“你要干涉,就要對干涉的后果負責。”
“那么反過來也是一樣。”莫利毫不退縮,“你在以干涉基地日常管理的方式胡作非為……我看不到這其中有任何對整個 AHgAs 的益處。”
“你不是預備役基地的秩序官嗎,你怎么對整個 AHgAs 負責?”千葉往后退了一步,“你現在就可以往上面寫郵件,舉報我在基地作惡,我絕對承擔我的后果。”
“你要去哪兒!”
走到門口的千葉停了下來,她稍稍轉身,“你好像一直搞錯了一件事情……我總是來征詢你的同意,是因為我尊重你的意見,既然你是這種態度,那我就要行使我原本的權力了。”
“你——”
“別這么嚴肅,莫利,”千葉微微一笑,“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永遠會優先考慮一些更文明,更道德的做法——只要事情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千葉伸手抓住門把。
“等等——”莫利身體微微前傾,“今天別去,下午赫斯塔剛做完手術,現在需要休息,你最好不要現在去打擾她。”
“好,那什么時候來方便?”
“看情況,明天總局會派獨立調查小組過來,你可以跟他們一起過去。”莫利輕輕捏了捏鼻梁,“兩個預備役水銀針在沒有正當事由的情況下,同時啟動了子彈時間……你真當這是小事嗎?”
“那辛苦你了,”千葉伸出兩指輕點額頭,“你一定還有很多報告要寫,不打擾了,拜。”
“千葉!”莫利咬牙望著她,“這件事到底……還要持續多久?”
“不好說,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本來以為事情在向糟糕的方向走……”千葉笑道,“但幸運女神這次,好像還是站在我這邊。”
說完,門“砰”地一聲從外面帶上了。
……
次日下午,赫斯塔坐在病床上,接受了調查小組的詢問。
對面先是拿出了當日的監控錄像,向赫斯塔詢問畫面上一直在施暴的人是不是她本人,赫斯塔點頭。
但當他們進一步詢問原因,赫斯塔的目光就失焦了。
她帶著氧氣面罩,水霧隨著她呼吸的節奏漸顯漸消,不論其他人問什么,她只是望著床尾,一言不發。
“赫斯塔小姐,我重申一遍,”來人的聲音稍稍帶了些威脅,“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為自己申辯的機會,要放棄嗎?”
赫斯塔依舊沒有回答。
千葉雙手抱懷,一直站在不遠處望著這一幕。
問詢陷入僵局,調查小組也只能暫時離開。臨行前他們向千葉抬手行禮,千葉點頭致意。
“那個,”千葉突然想到什么,喊住了這行人,“你們的那臺設備,能借我一下嗎?”
“是指這塊平板?”
“對。”千葉點頭,“我一會兒就還給你們。”
幾人面面相覷,“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一會兒千葉小姐需要補個文件,我們會寫清楚你借這樣東西的時間和地點,需要您簽字,可以嗎?”
“當然可以。”
人群散去,千葉抱著平板坐到赫斯塔身邊。
她重新點開無聲的監控錄像,畫面從肖恩與赫斯塔在走廊相遇開始,碰撞,擦身,赫斯塔折返,開始施暴。
赫斯塔稍稍顰眉,她將目光移向另一側,以躲開接下來的畫面。
“為什么不看了?”千葉開口。
“不喜歡。”赫斯塔輕聲回答。
“不喜歡什么?”
“不喜歡……我自己。”
赫斯塔的呼吸稍稍加快了些,她的目光再次滑過屏幕,整個過程的后半部分已經到了監控的盲區,于是一切又從頭開始播放——畫面中,她野蠻地揪起了肖恩的頭發,將他推在墻上。
“簡直……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子。”赫斯塔凝視著畫面,喃喃。
“是嗎,但我覺得很有力量,”千葉也把頭伸來瞄了眼屏幕,“你在憤怒。”
千葉看了一會兒,又抬頭,“你在為什么憤怒,簡?”
赫斯塔的眉心輕輕抽動,她仍舊望著監控畫面里完全失控的自己,眼眶慢慢變紅,呼吸也開始顫抖。
她幾次張開了口,卻很久都沒有給出回答。
赫斯塔竭力讓自己變得平靜,但有些情緒越是遏制、越是洶涌,哽咽的氣息沖上咽喉,幾乎讓她有些窒息,
“他……他搶走了……”赫斯塔艱難地說。
她強行做了幾個吞咽的動作,試圖將這股劇烈而尖銳的痛苦咽下。
然而,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淚水,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了手背上,整個肺部和眼睛都是灼熱的,赫斯塔的手再一次緊緊攥成了拳頭。
“他……搶走了……我的……鑰匙。”
赫斯塔皺緊了眉頭,聲音接近嘶啞。
朦朧的淚水間,她忽然想起許多人的臉。有伯衡,有格爾丁修女與艾爾瑪院長,有老查理,還有媽媽。
她想起塞文山的薄霧和晨鐘,想起主顯日的午夜,她和修女們一起點亮教堂所剩無多的白蠟燭,想起每一個補給日,她被老查理包在那件又臟又舊的羊毛夾克里,在天不亮的時候就一起騎馬去事前踩好點的地方準備狩獵,想起媽媽……
想起媽媽的一切。
命運總是在給予時錙銖必較,在收回時野蠻豪橫。
過去的一切已經面目全非,而當下,命運的鐘擺仍在往復,好像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