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少有人聽說過的山頭,山上一側樹木蔥郁,一側怪石嶙峋,偶然有鳥雀飛過,卻像是被什么嚇到了一樣,撲閃著翅膀,逃也似的飛走了,徒留下一兩根雪白的羽毛,飄飄蕩蕩的,半天都落不下來。
此處人跡罕至,山頂兩間破屋就顯得格格不入。
破屋前放著一張嶄新的躺椅,躺椅上橫著一個身穿舊馬褂的老人,老人半瞇著眼,愜意地哼著聽不出調的歌。
突然,一聲怒叫打破了這一方寂靜。
“老頭!你不是從小就跟我說,這道德真經是你祖師爺傳下來,讀懂就能通曉五千言精微義理?”這聲音氣急敗壞,“你又拿來墊桌腳!這都第幾回了?”
老人眉頭一跳,睜開一只眼,飛快地往屋里覷了一眼,聲音聽著有些虛,“反正這本書你都能倒背如流了,放著也占地方,你師父這叫物盡其用。”
“可拉倒吧。”時落雙手捧著書頁都泛黃的道德真經,小心地將上頭的灰塵吹去,她瞪了老頭一眼,戳破他的解釋,“你就是懶。”
都懶得去外頭撿塊石頭來墊桌腳。
老頭嘿嘿的笑。
時落嘆口氣,“師父啊,你說你如今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等我下山后,你怎么辦?”
老頭齜了齜牙,“我跟山下的劉老頭說好了,過幾天他就上山來給我做飯,劉老頭做的飯可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時落心里的那點不舍就被老頭的話擊的粉碎,她哼了一聲,轉頭回了屋。
再氣,等臨走的這一天,時落還是舍不得老頭。
“以后我每個月都回來看你,給你帶外頭好吃的。”時落身上穿的還是四年前老頭一時心血來潮給她買的一套雜牌的灰色運動裝,好在十八歲日后她就長了不到三厘米,這套運動裝還能穿,就是洗的有些發白,跟她白凈嬌美的臉極不相稱。
“丫頭啊,我都看了你十多年了,也聽你嘮叨了十多年,如今你好不容易要下山,就讓我清靜清靜,一年回來一次就行了。”老頭拿掉時落頭上一小片落葉,他語重心長地勸時落,“下了山,要是被人欺負了,也別回來找我,去找明家人,你幫了明家一個大忙,他們欠你人情,明家人知恩圖報,肯定會幫你的。”
呵呵——
白了老頭一眼,時落將包袱往肩頭一擱,跟老頭擺擺手,“那我走了,你別瞎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草藥我都收拾好,擱在罐子里,上頭也貼了紙條,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按上頭的字抓藥,實在嚴重,讓劉叔帶你下山去醫院。”
等看不到時落的背影,老頭眼中才露出幾分不舍來。
都說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
對時落這二十二年人生來說,外頭的變化不算太大,她熟門熟路地來到山下二十里開外的靠山村,靠山村統共只有不到三十戶人家,村里年輕人多數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為數不多的老年人,還有十多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時落這回找的是村里的石勁,石勁今年十三歲了,就上過兩年學,如今就靠去山上采藥養活自己跟年邁的阿奶。
石勁還有輛自行車,是為了去鎮子上方便。
靠山村偏僻,道路九曲十八彎的,盡是羊腸小道,稍微大點的車子都進不來,村民要出去多靠走,騎個電瓶車都不安全。
石勁從小就在山里走,隔三差五還騎車去鎮上,他對這九曲十八彎再熟悉不過,時落想讓他送自己去鎮子上。
今天石勁正巧在家,時落到石家門口時,石勁在曬草藥。
看著時落肩上的包袱,石勁臉色變了變,“落落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以往時落長的兩三個月下山一趟,短的一月一趟,但她從來都是空手來回,最多拿幾包草藥,或是羅盤跟符箓,這回帶著包袱,石勁心里有些不安。
“嗯,出去有點事。”時落笑了笑,同樣是無父無母的孩子,她有師父收養,石勁是被他阿奶收養的,石勁這孩子能干,也跟狼崽子似的夠狠,要不然他才十來歲,根本養不活他自己跟阿奶。
石勁別開眼,他悶聲問:“那你啥時候回來?”
“這說不準,快的話半年,慢的話恐怕得一年。”時落這丫頭除了對師父時有些絮叨,對旁人都是冷冷淡淡的,不過這石勁在她眼里也例外,時落是將石勁當成弟弟看的,要不然也不會教石勁繼續讀書認字。
“我走了以后,你不忙的時候上山幫我看看師父,等我安頓好了,我給你寄信。”眼瞅著石勁要哭出來了,時落轉了話題。
“嗯。”抹了一把眼睛,石勁悶聲說:“落落姐你放心,我會照看好你師父。”
“學習也別落下了,我到時給你寄外頭的書。”
“嗯。”
“日后去鎮子上賣藥,躲著那些地痞流氓走,你再能打也是雙拳難敵四手,自己命最重要。”自古就有窮山惡水出刁民的說法,鎮子上有一群專門偷雞摸狗的年輕人,知道石勁家中只有他跟阿奶,石勁運氣好,還總能找著珍貴的藥材,就打他的主意。
不過那群地痞被她教訓過兩回,之后不敢再找石勁的麻煩,她離開的消息總有一天會傳出去,時落擔心到時那些地痞流氓會再找上石勁。
她從隨身攜帶的小包里掏出兩張疊好的黃符紙,遞給石勁,“隨身帶著,保平安。”
石勁點頭,將黃符紙放在貼身口袋里,然后掉頭回了屋,不多時又出來,手上多了一個小布袋子,他將袋子遞給時落,“落落姐,這個拿著,我聽說外頭東西都貴,你要是缺錢了,就把這個賣了。”
時落打開布袋子,里頭赫然躺著一根人參,看成色,得有百八十年。
她重新將布袋子的繩子拉緊,又將袋子遞還給石勁,“我有錢,這人參你收好,別急著賣,再過幾個月,那楊老板會來山里收藥材,到時再賣。”
石勁還想將布袋子往時落手里塞,時落看了他一眼,他癟癟嘴,不敢再動。
“行了,又不是見不著了,我一年半載還回來。”時落難得又跟石勁笑了笑,她看看天色,說:“你騎車送我去鎮子上吧,晚了該趕不上去縣城的中巴車了。”
離靠山村最近的鎮子上每天只有一趟去縣城的中巴車,每天中午十二點出發,晚了還得再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