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希兒看到了父親。
那并不是熾熱的火,而是冷到骨子里,冷到靈魂都在顫栗的死亡。
陰冷,孤寂,荒蕪,就像動彈不得被塞入水中,口鼻被水堵的滿滿的,呼不出氣。
痛苦反倒成了其次,最令她恐懼的,是生命與思想在不斷流逝,燒作詛咒的柴薪,而她卻無能為力。
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她看到了無邊無際的虛無,古樹,黑暗,灰霧,火種.....
母親和她說過,精靈與其他種族不同,能清晰的預感到死亡的降臨。
死亡對于精靈來說并不是壞事。這意味著擺脫詛咒,不必再束縛于謊言,心中缺失的情感將被死亡補全。
不被允許存在于人世間的精靈,所經歷的一生不過是一場漫長的旅行。黃金鄉位于生的彼岸,而死亡是唯一的渡船,載著失去翅膀的精靈魂歸家鄉。
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事情。
但她去不了。
她沒有繼承母親那尊貴的血脈,只是一個連低級精靈都不如的混血賤種。
失去瞳孔的雙眼,便是直視精靈王遭受的懲戒。
遠古的先祖,拒絕了她。
那件事發生后,希兒從未見過母親這般崩潰的樣子。
歇斯底里地毆打著她,尖叫著,又一個人躲到角落里哭泣。
她想安慰媽媽,卻被冷漠的推開了。
“失敗了呢.....”
母親這么對她說,離她而去。
自始至終,在一起度過的18年短暫歲月中,那個女人都沒有愛過她。
精靈就是這樣,沒什么好奇怪的。
她來到了人世間。
人世間的苦難是數不盡的,但無非也就是被人當做奴隸,做些雜事,賣來賣去。
母親也是這般對她的,所以希兒并不在意,習慣了。
再苦也就是餓餓肚子,她是精靈,餓不死,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活。
臉上的疤痕太嚇人了,作為一個女人,連最粗魯的酒鬼都不愿意碰她。
在人類的社會中,獸奴并不值錢,尤其是她這種沒有美色價值的獸奴。
那條傷疤是母親留下的,當時幾乎半張臉都被她撕去,但母親還是找不到想要的模樣。
現在想來,應該是在找父親吧。
希兒沒有見過父親。
她讀過父親留下來的日記,寫得都是些很瑣碎的日常小事,卻讓人讀完后感到由衷的喜悅。
一定是個很溫和,很開朗的人吧。
所以母親才會喜歡上她。
希兒有著一頭與父親一樣的頭發,母親因為這頭長發,能將給父親的愛分她一點點,希兒童年最幸福的記憶便是母親幫她梳頭。
這讓她很感激那位素未謀面的父親。
可頭發都被燒光了吧。
惡人。
沮喪,悲傷,憤怒,憎恨,痛苦.....
原來我這么討厭這個世界啊。
這些負面情緒又被咒火帶走,母親總是鄙夷人類對魔法的濫用,所謂的巫術,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呢。
在死靈煉金術的焚燒中,從出生開始便毫無動靜的精靈血脈似乎有了一絲松動。
這讓希兒在臨死前,感到微微的喜悅。
可以看見母親了。
來自血脈的記憶涌入腦海,那是母親的手,在畫著一副油畫。
一片燦爛的星空下,戴著金絲眼鏡的斯文男人坐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黑發被微風吹起。
他似乎正在注視著為他畫下這幅油畫的母親,眼角滿是溫柔的笑意。
希兒很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臉,可隨后,思緒被打斷,溫暖的陽光驅散了寒冷.....
咒火被隔開了。
有什么人抱著她,將她的靈魂從死亡中拽了出來。
“阿米諾斯——燙燙燙燙燙.....”
耳邊傳來了若隱若現的聲音,是抽象但又莫名熟悉的話語。希兒掙扎著,用盡全力睜開了眼——
啊,終于看清楚了.....
微卷的黑發,有點厭世的眼神,緊緊皺眉在咒罵著....
很帥呢。
隨即意識陷入黑暗。
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沉睡。
期間偶爾也醒來過,父親一樣的男人在照顧她,給她喂水,有時也會喂點吃的。
她很清楚,那并不是父親。
在給那支對她很友善的小隊送早餐時曾見過的,一個新人。
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好呢....
“笑死我了,副軍團長進車門那表情,腸子都快悔青了哈哈哈哈哈———”
.........
“提燈?我不到啊,我也納了悶,就突然不見了.....”
.........
“我靠,提諾的包真肥啊!.....誒,我能分三個?小隊傳統是吧....那打個庇護戒指去....”
.........
手指被戴上了什么東西,溫暖的生命力從那流向了身體各處,稍微驅散了痛苦。
.........
“這西大陸的城市給人的感覺怎么又埃及又內蒙的,真就中世紀啊.....”
.........
“教堂!前面!十字架!操!讓小馬珍珠跑快點!杰森老哥要頂不住了.....媽的五天了,b叔人稱小杰森....”
.........
“操了這幫軍痞追我們做什么....哈?過路費?這是什么鬼國家,窮到這個地步......”
.........
“還追,還追!移速700多,還追!......凱你要說啥?你睡人家大兵哥老婆了?哦,睡得是團長老婆啊.....一得閣納米別追辣!”
.........
“波特哥我有個問題想問很久了,你為什么只放防御魔法.....哈?魔法卷軸和劍是從哪變出來的,這個哈哈.....算了我們都給彼此留一點隱私吧......”
.........
大概過了一周,或是半個月,身體似乎好轉了些,不用再蜷縮著了。
他重新給她換了一套大衣,這讓希兒很舍不得。
原先的衣服上有彼得的氣味....很安心。
他叫彼得,希兒記住了。
有的時候彼得會抱著她。
在野外露營時,圍在火堆旁,沒有被子,他就讓她躺在腿上,把衣服給她蓋。有的時候早上起來,兩個人就會挨在一起,希兒能聽到彼得的心跳聲。
每當這時,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就會在心頭縈繞,讓她覺得很舒服。
自己身上應該很臭吧,肯定和丑八怪一樣難看....
似乎過了一個月,天不再那么冷了。
眾人不再擠一輛馬車,不再晚上趕路,彼得似乎也放松了下來,偶爾會念叨著“這會不會太城市化了”,“這是中世紀?”,“我靠我鄉下人真沒見過”之類的話。
他的朋友們也對他的怪話漸漸習慣了起來。
他們管這個叫“抽象話”。
那應該能稱為朋友吧,他們相處的氛圍讓希兒感到羨慕。
少女沒有朋友。
從來都沒有。
直到有一天,他們將自己送到了一張洋溢著神圣氣息的臺子上。
溫暖的光,牧師的禱告聲,鈴鐺聲,水滴在身上....
痛苦仿佛消失了。
希兒陷入安寧的睡眠。
………
………
………
不知過了多久,無意識間,她被一道驕蠻的聲音吵醒——
“臭老爸,臭老爸!....你還知道回來.....我才一點都不想你...嗚嗚....”
帶著哭腔,很可愛的聲音。
希兒睜開了眼———
奧爾蒂斯領的城堡,彌漫著芬芳的花香,陽光和煦。
啊,春天到了。